陈方旬被叫来看了场大戏之外什么事都不用干。
他重新看向宋清,然而对方已经转回了头,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放弃了与傅长阙的争执。
“陈方旬,我……有话和你说。”傅长阙盯着宋清,口中的话却是在对陈方旬说。
陈方旬皱了皱眉,比较想拒绝,但想到傅长阙那个不定时就爆炸的性格,还是叹了口气道:“傅总,去书房谈吗?”
傅长阙神色阴沉,一言不发往楼上书房走。
齐元霜抬起头,脸上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陈方旬捏了捏他的肩膀,低声道:“要麻烦你等会儿了。”
他坐陈方旬的车一起过来,现在大半夜,傅家的司机并不在,镜湖湾打车又麻烦,他也只能坐在会客厅等陈方旬和傅长阙谈完话下来。
“等你。”齐元霜应了一句,百无聊赖换了个坐姿,整个人歪斜在沙发上,摸出手机开始玩植物大战僵尸。
私密熟悉的谈话空间让傅长阙阴沉的心情有所缓解,陈方旬关上书房的门,站在书桌前看着傅长阙,像是来汇报工作的下属:“傅总,您要和我说什么吗?”
“我想……”临了到头,傅长阙对上陈方旬冷淡的神情时,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方旬正常情况下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只要不往他雷点上戳,包括但不限于一直不让他下班,拖欠工资,伤害陈雅瑛,强行要潜规则他等雷点,除这些外,他大多时候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发薪日的时候甚至愿意当倾诉对象。
只不过傅长阙今天没挑好时间,不是一个月一度的发薪日。
因此陈方旬对他的耐心直线下降,到现在快和齐医生办公桌上的圆珠笔数量一样,接近零。
“您要说什么吗?”陈方旬再一次问道。
傅长阙如果再不吭声,他就告辞走人。
这种迟疑犹豫出现在傅长阙身上,就像撒娇这件事对陈方旬一样不可思议,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位老板而立之年还要一副怀春模样是什么意思。
“宋清的那些话,你不要当真。”傅长阙干涩道,“我只是想……留下他。”
留下他,将他留在身边。
宋清声嘶力竭带着怒意的质问再次在他的耳边炸响,他小心翼翼地打量陈方旬的面孔,并不一样。
只是宋清的无稽之谈。
“我明白。”陈方旬满脸平静。
事实上宋清说的涉及到他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能隐隐感觉到他的雇主们对他的心思很奇怪,但那种心思经过他的理性分析后,在他看来都只是对趁手工具不舍的想法。
傅长阙也是如此,像他这样每个雇主那儿拿一份钱干十八份工作内容的助理实在不多见,很纯粹好用的牛马。
他是资本家他也要挽留。
所以傅长阙的解释在他看来很多余。
“你不明白。”傅长阙看着他,眼神里带了点无奈。他苦笑着对陈方旬说:“你不会明白的。”
陈方旬此生最恨谜语人,沟通不畅会给他的工作带来额外的麻烦,迂回婉转的表达方式他能一点就通,但像傅长阙这样说话,他是真的猜都没法猜。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直白问他:“傅总,您想让我明白什么?”
“陈方旬,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做我的助理。”傅长阙忽地开口,他的心底有一团急躁的火,于是那些找不到出口解答的情感便尽数通过这句话发泄出去。
可那团火又被什么叫人惊惧的禁锢彻底束缚,最后只剩充满嘲讽的语句。
“一、群、废、物。”
“傅总,这个问题我们似乎已经谈论过了。”陈方旬有些无奈,“我能否做您的助理,主导权在您手里,您要把我开了,我想做也没法做。”
不然还是把他开了吧。
傅长阙怔愣在桌前,全然听不见陈方旬在说什么。他猛地站起身,齐元霜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盘旋。
他不得不承认齐元霜在诡辩上颇具才能,会客厅内脑中刹那间滑过的古怪与那道充满嘲讽的声音倏忽重合,他终于发现了问话与答案之间的区别。
“怎么,你喜欢陈方旬吗?!”
“谁会不喜欢陈助理呢?”
“傅总?”陈方旬看着傅长阙那一脸呆傻样,没忍住想齐元霜给他的“惊天大傻逼”评价果然没错,楼万霄看起来都要比傅长阙智商高一点。
傅长阙双手撑着桌面,打量陈方旬面容的视线堪称贪婪。陈方旬叫他过分直白的视线看得不适,忍着耐性问道:“傅总,时间不早了,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方旬,你难道没看出来齐元霜的心思吗?”他压低声,阴沉开口。
他现在就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震怒雄狮,死死盯着陈方旬的视线像是在进行围猎。
又像是出于保护的独占欲。
“心思,什么心思?”陈方旬皱了皱眉,想了想齐元霜那张脸。
小齐医生今晚胃口还挺好,干了两大碗饭,那碟香煎带鱼几乎是他吃完的。
人看着清瘦胃口还挺大,挺有福气一个孩子。
他心说总不能是小齐医生还想吃他做的饭又不太好意思开口这种心思。
不过陈方旬想到上回蹊水镇然然满月酒酒席上,齐元霜盯着他手里的闸蟹那个模样,的确不太敢向他讨吃的。
陈雅瑛回来那天顺带叫小齐医生下来吃个饭好了。他在心里盘算,回过神就见傅长阙像是终于抓到齐元霜把柄似的开口:“他看着你的眼神,分明是——”
“咚咚咚——”
两人的谈话被迫中止,傅长阙不太耐烦地朝门低吼了一声:“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谈!”
书房门被打开,门外的男人面带笑容地看向他:“长阙。”
傅长阙呆愣地看着来人,几秒后想是想到什么,视线越过男人的肩头,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齐元霜。
齐元霜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紧跟着转动手腕,大拇指重重朝下。
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也带了十足的嘲讽挑衅意味,明晃晃写着“废物”两个大字。
傅长阙想也没想怒视他,沉声道:“齐元霜,你不要太过分了!”
陈方旬回过头,齐元霜站在来人的身后,双手交叠老实巴交放在身前,对着他睁圆一双眼,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格外乖巧无辜。
他本来就生了张少年气十足、很占便宜的脸,装乖看人的时候很容易蒙骗到人。
陈方旬被他糊弄过去,回过头,不太赞成地看了眼傅长阙。
齐元霜嘴巴毒是毒了点,但为人还是很善良的,傅长阙不分青红皂白骂人的确太过分了。真把齐医生惹急了,下回受伤生病,他一个助理可不会治病。
傅长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恨死齐元霜这个耍阴谋诡计的狡诈男人,只能假装没看见陈方旬略带谴责的目光。
“长阙,好久不见了。”裴清羽温和笑道,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书房里的古怪氛围。
他戴着半框眼镜,人高高瘦瘦,穿着亚麻衬衫,全身上下书卷气很浓,把傅长阙衬的像是未开化的土匪。
“清羽,你回来了。”傅长阙磕磕巴巴道。
齐元霜围魏救赵,趁机抓着陈方旬的手臂就是一拉。
陈方旬给他拉得一个趔趄,好在又很快稳住了身形,和齐元霜一起站在了书房外。
“德国留学的白月光?”陈方旬问道。
“对,毕业了,厉不厉害。”齐元霜压低声道,“难以置信,居然三年就毕业了。”
的确很出人意料。
“很久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裴清羽眼含笑意地看着傅长阙,目光温柔,仿佛在怀念与傅长阙共同经历的岁月。
陈方旬站在书房门口,下意识回过头看楼下的宋清,但宋清早就不在楼下了。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宋清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解释一下,和以前一样,点傅长阙呢。”齐元霜附在陈方旬耳边,给他解说。
陈方旬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还是和以前一样”,就是“你对我的感情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吧”。
思念多年的白月光陡然回国,傅长阙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欢喜,而是尴尬。
他朝裴清羽尴尬笑笑:“是吗?还是有变化的吧。”
“我已经变心了。”齐元霜悄悄对陈方旬说。
陈方旬活像在上什么情感博主的课程教学,听他分析这两人之间到底在为什么打机锋。
“你变成熟了。”裴清羽神色不变,余光往宋清处看了看,“处事比以前要好很多。”
“你会处理好其他人的对吧?同时暗示我和你关系很亲,给情敌重创。”齐元霜继续解说。
陈方旬听得叹为观止,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些恋爱脑也是有点脑子的。
傅长阙摇摆不定,却仍要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强大模样。
宋清就在门口,他浑然不觉,下意识喊了陈方旬的名字:“陈方旬,招待一下清羽。”
裴清羽笑容一僵,扯扯嘴角问道:“陈方旬是……”
他回过头,突然反应过来陈方旬就是那个最初和傅长阙在书房谈话的男人。
男人站在书房门口,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生了张精致淡然的面容,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显得人格外儒雅斯文,左下唇处生了一枚唇边痣,很淡,暧昧地落在上头。
一个攻击性都藏在温和面具之后的男人。
裴清羽几乎是立刻起了警戒反应,下意识露出最温柔的笑容来。
“我是傅总的助理,陈方旬。”陈方旬向他颔首打招呼,叹了口气准备原地上岗出去泡茶招待客人,这事儿他在公司也干,合作方来时,助理总要泡茶泡咖啡招待客人。
然而这回他腿还没迈,就被齐元霜扯了回来。
小齐医生一张口,傅长阙后背发麻。
“招待什么呢?你要是死了我今个儿还能出于好意给你上个坟招待你一下。”
齐元霜一长串不带停,对着傅长阙又是一顿骂:“他已经下班了,没在公司,少对他吆五喝六,真把自己当碟菜了。”
傅长阙这回自觉抓住他的把柄,被他口头羞辱二十余年的怨气终于在今天一起爆发:“齐元霜,你今晚吃炸药了吗?说话夹枪带棒,怎么,就因为我戳破你那龌龊心思了?”
“诶,不敢当。”齐元霜立马道,“我总归是坦坦荡荡的,可比不得你们阴暗。”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双手插在衣兜里,说话慢慢悠悠,却没法让人插话。
“反倒是你,今晚一出大戏难解决,怎么着,准备让大家看戏到天明?”
傅长阙才恍然裴清羽、宋清今晚都在。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坦荡?你要是真坦荡,就不会玩诡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