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痒。”凌泽回答。
“哦。”阮青屿沉默下来,等着凌泽像刚刚那样有更多解释。
可是等了会儿,却没有听到凌泽的声音,电话那头倒是传来嘀嘀的收银声,伴着喧嚣的音乐声,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气球一个二十五。
“你吃巧克力吗?”凌泽突然问。
“你买呗。”阮青屿闭着的眼皮越来越重,高反让他特容易疲惫。
“凌泽,我们中国人不吃资本家的糖衣炮弹,酒店枕头挺软,我要带一个糖回家。”
阮青屿困得厉害,说出的话逐渐混乱不受控制。
只听见凌泽在电话那头低笑:“行了,睡吧,明天再说。”
阮青屿手一松,把话筒往地上丢,睡了过去。
香格里拉的夏天,天暗得晚,亮得早。
阮青屿终于在早上起床,准确地说是天没亮就起床。
因为阮院长的呼噜声震天响,大概是广场舞跳过头的缘故,累坏了。
阮青屿大半夜被吵醒后,不得不抱着被子,又睡到浴缸里。没有羽绒被的浴缸,很硬,于是他早早地就被硌醒。
早起也不是什么坏事,阮青屿决定出门看看高原的日出。
一打开房门,露台竟漂浮着一大串气球,细绳挂在栏杆上,气球们乘着凉风摇头晃脑。
气球长得五花八门的,最大的,是一颗两层大红的圆球,夹层洒着晶亮的银沙,由条细细的LED彩灯绑着,亮着闪,小太阳一般。
红气球边上绕着好些小气球,各种卡通图案,海绵宝宝,喜洋洋,奥特曼,甚至还有一只蟹老板。
阮青屿回头冲房间喊:“二叔,门口的气球是你昨天带回来的吗?”
回答阮青屿的只有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他突然想起,昨天和凌泽通电话时,电话背景声里有人在吆喝,气球一个二十五。
也许这些气球,是凌泽送来给自己的?
阮青屿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高兴;气的是凌泽,坏得很,总当人是三岁孩子,高兴的是气球确实好看,阮工很喜欢,有点意外。
阮青屿已经忘记,自己出门是要看什么日出,带着这串气球又躺回浴缸里。
盥洗室灯光隐蔽而昏黄,气球在空中漂浮着,寂静的清晨里被撒了满天的太阳。
阮青屿望着这人工日出,朦胧间又睡了过去。
所谓的七日度假计划,也不是安排天天睡觉,阮青屿在浴缸睡着没多久,就被阮院长喊起来。
老头盯着盥洗室里飘忽不定的气球们,发问:“怎么突然变多了?”
“什么?”阮青屿抱着枕头,坐直起身,眯眼看着气球,被吵醒都还是满心欢喜。
“气球啊,我买的,二十五呢。”阮院长刷着牙说。
“你买的?”阮青屿瞬间躺下了,完全不想动;他闭上眼,不再看气球,没睡够,不想起,今天还有调研行程安排,但是他决定就躺客房里不出门。
“可我只给你买了一个,就那只蟹老板。之后我碰到凌泽,他车子大,就让他帮忙带回酒店。”阮院长开始数气球:“这都十个不止,不会都是凌泽买的吧?”
“他也去跳广场舞啊?”阮青屿扯过被子蒙在头上,闭着眼睛开始酝酿睡意:“二叔我头疼,今天不想出门。”
“哦,好,那你回床上躺吧。”阮院长还在数气球。
“他说你要吃巧克力,酒店没有,去县城给你买。”阮院长转身问阮青屿,面色狐疑:“他是不是撞翻人家的气球车,所以就把整个摊子的气球都买回来了?”
“可能是吧。”阮青屿又坐直起身,迅速爬出浴缸,开始洗漱:“我头不疼了,二叔等我,一起出门。”
酒店安排两台车作为调研用车,一台阿尔法,一台路虎。
因为起得迟,等阮青屿急匆匆地赶到酒店门口时,阿尔法车门敞开着,凌泽正坐在驾驶室后面的位置,淡蓝牛仔衬衫,外面罩着件藏青色冲锋衣。
阮青屿站在车外,抬头看向凌泽,暗自感叹,这人是不是掌握如何把衬衫穿得精神好看的一百种方法,回滨城自己也要买件衬衫来穿穿。
等感叹完,阮青屿发现自己的腿不听话,已经带着脑子挨着凌泽的位置坐下了。
林晓培坐在副驾驶,回头道:“阮工要不要坐副驾驶?风景好呢。”
阮青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坐的是车上的领导位,他不好意思地起身往后座钻,乖乖地坐到后排靠窗的位置。
“我坐后排就好,副驾驶容易晕车。”阮青屿回答。
“后排颠,你还是坐回来。”凌泽皱着眉喊他。
“那留给二叔坐,我不怕颠。”阮青屿一听,更不好意思坐过去。
“后面还有台路虎,阮工要看风景的话,也可以坐过去。”林晓培突然说。
凌泽透过后视镜瞪了林晓培一眼。
“阮工坐后座就可以,不用挪了。”林晓培憋笑着又说。
“路虎上坐的都是谁?”阮青屿问,他以为这次来香格里拉的就只有滨城设计院,和S酒店的室内设计周成资。
“成资总的联合国大军。”林晓培道:“GEN建筑设计的人,这次也一起来踩点,他们住在古城酒店,没有上来我们住的这里。”
“哦。”阮青屿看向窗外,本来是半躺在后座,现在人都坐得笔直,他在心里哀嚎着,自己的酒店设计梦,这次估计要破灭。
“怎么?阮工害怕了,这次投标还做吗?”林晓培看着阮青屿安静如鸡的样子,忍不住逗两句。
“怕,怕死了。”阮青屿一如既往地直接:“你们业主就喜欢老外的设计,都不需要看方案,只要看到是外国名字设计师,直接主观加分。”
“你这是真怕假怕?”林晓培听阮青屿的口气,满是调侃,没一点怕的样子。
“你家阮院长说,实在不行他回去联系滨城300米酒店的英国设计团队,他也做一个联合体,打个对台。”林晓培说。
“也行,及时止损呗”阮青屿神色淡淡,他说的是真心话。GEN团队的代表作遍布北上广,滨城沿海天际线也占了好几个,面对外籍设计,他根本就没底。
“什么外籍设计,主创还不都是中国人,几个真用外籍的,都是挂名。”凌泽突然开口:“都用图纸说话,怕什么。”
“就是,阮工,怕什么,凌泽的业主专家票,全部都是你的。”林晓培哈哈哈地笑起来。
阮青屿当下就感觉自己后脑勺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去,他偷偷瞄了凌泽一眼,凌泽头朝着窗外看不见正脸。
他等了几秒,觉得凌泽没有要表态的意思,便说道:
“晓培总,我们还是用图纸说话,用图纸哈。”
话刚落音,阮院长就走到车门旁,边上还跟着周成资,这两人倒也不需要谦让,周成资先上车,直接往车尾钻,而阮院长,则是坐在凌泽身边的位子。
阮青屿见周成资坐到自己边上,实在没忍住,问:“周总,你怎么天天都和我穿一样啊,新加坡时髦穿一身黑?不热吗?”
阮青屿今天依旧是全黑,额头的伤口用纱布贴着,头发温顺地盖住前额,很好说话的样子。
周成资被阮青屿这么一说,盯着他看了好久,一直到阮青屿反瞪着眼回去,才笑着说:“你怎么不穿其他颜色,偏天天要和我情侣装?”
“我昨天穿大红的,逗牦牛时搞脏了。”阮青屿听到周成资说什么情侣装,实在无厘头,他认真地解释起来,余光扫了眼凌泽的位置。
阮青屿坐在凌泽后侧的位置,能看到的是个背影,只见凌泽拿起随身带的水杯,缓缓地拧开瓶盖。
凌泽的手形修长,指甲修得干净整齐,旋开杯盖时,指节发力,带起掌骨沟壑分明,掌丘处微微隆起,上面有道明显的疤痕。
“牦牛好玩吗?”凌泽开口问道,没有回头。
“挺乖的。”阮青屿盯着凌泽手上的疤痕回答,疤痕看起来像被什么割伤,带着缝线的痕迹,阮青屿记得清楚,在读大学时,凌泽的手除了握笔处的薄茧,其他地方一直都是干燥柔软,从来就不会有伤痕。
凌泽抿了口水,又重新盖上杯盖,仿佛车上没有周成资这个人。
夏天的香格里拉温度不高,越往海拔高处,温度越低,车内甚至开着点暖气,阮青屿见凌泽打开杯盖时,杯壁传出冰块碰撞的声音,喝的都是冰水。
他掏出手机,给凌泽发了条微信。
阮螃蟹:你喝的是冰水,嗓子不舒服吗?
A-LZ:没事,你今天起迟了?
阮螃蟹:嗯,和二叔数气球,花了点时间。
A-LZ:十五个,两百块。
阮螃蟹:那我二叔被坑了,他的蟹老板花了二十五。
A-LZ:你赶紧卖他,一个二十。
阮螃蟹:他买蟹老板是给我的,你买的呢?
A-LZ:你说呢?
阮螃蟹:一个二十,十五个三百,卖你送给阮院长。
A-LZ转账300.00元。
阮螃蟹收到300.00元。
阮螃蟹:谢谢老板,气球阮工很喜欢。
A-LZ:你就拿倒卖气球的干劲去投标,路虎车上的假老外,绝对打不过你。
阮螃蟹:我隔壁那个真老外,一拳就能把我打死。
阮青屿回复完,瞄了隔壁眼坐身边的周成资,今天他冲锋衣的拉链拉得很高,前胸绷得紧紧的。
A-LZ:你别总是偷看人家。
阮螃蟹:你怎么知道我看了???
A-LZ:我后脑勺有眼睛。
阮青屿心里一惊,凌泽到底怎么知道自己偷看周成资胸肌的,他身子不由得往凌泽作为方向靠,一抬头,看到前座位椅背上,PAD屏幕正暗着,而凌泽正在屏幕反光里对着自己笑。
既然如此,那就多看两眼,阮青屿又往隔壁瞟了瞟。
“阮工,你看我做什么?”周成资问得直接,
阮青屿眼睛大,提溜转时候,视线比一般人来得明显,他自己觉察不到,但是被看的人就很容易发现。
“看你练得很好的样子。”阮青屿比周成资更直接。
阮青屿余光瞄到凌泽,他把手放到保温杯上,又移开。
“阮工喜欢啊,喜欢晚上我带去你健身房,教你怎么练,要吗?”周成资回答得热情。
“我高反着呢,还是不要了。”
阮青屿第一次感觉高反也不是太差劲的事情,起码可以让自己在各种场合装死,而且是想死到什么程度都可以。
A-LZ:你应该晚上就开始去练,投标比不过,就去掀了GEN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