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第13章

明景宸愣住了,随后掰下最上面的那颗山楂,眼波流转间突然攻其不备地把它塞进了高炎定嘴里。

高炎定被口水和冰糖糊了一嘴,他想吐,面前的一大一小却盯得他背脊发凉,他鼓了鼓腮帮子,下意识嚼吧嚼吧。

却立刻倒吸了口凉气,被里头的山楂酸倒了牙。

他的表情从扭曲到狰狞,像变戏法一样,明景宸哈哈大笑,一旁的涣涣也跟着咯咯乱笑。

难得看到侄女没有一见到自己就吓成鹌鹑,高炎定挂上一个自以为温和大度的笑,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

然而涣涣并不领情,一下抱紧了仆役的脖颈,不敢再看他的脸。

“灯会人多,小郡主怕生,王爷……您勿怪……”

高炎定有些落寞,知道自己在场侄女定然无法玩得畅快,便给跟在身后的亲卫使了个眼色,命他们留几个人负责保护小郡主。

然后他一把拽紧明景宸快速挤入了周遭涌动的人潮中。

两人在灯会逛了许久,猜了灯谜,看了舞龙舞狮,尝了小吃……

也许是今夜的灯太过晃眼,也许是周遭的人声鼎沸让头脑出现了短暂的恍惚,高炎定竟觉得与明景宸并肩而行,一块儿被红尘烟火所湮灭,是件平静而又愉快的事。

两人踱到桥头,吃了碗馄饨。

高炎定去付钱,明景宸便无聊地遥望对岸搭建的巨型彩灯。

灯光照在河面,水光潋滟,各色许愿用的花灯顺着水流静静漂荡。

旁边有个杂耍班子,吸引了不少游客,涣涣小小的一个,正坐在仆从肩膀上,伸着小脑袋看她们表演扔盘子。

大概是鲜少出门的缘故,小姑娘对灯会上的所有东西都好奇得很,单靠两只眼睛怎么都看不过来。

杂耍表演格外精彩,方寸之地很快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彻底。

人多难免会有人浑水摸鱼。

即便有仆役和亲卫的严密保护,但在上元节这种举城欢庆的场合里,涣涣的小靴子、脖子上的如意锁还是不翼而飞了,连漂亮的小鬏鬏都被扯散。

涣涣晃荡了下光着的小脚丫,眨巴两下眼睛,突然哇哇大哭。

明景宸在对岸看得分明,前后共有六七个偷儿挤在围观表演的人群里对涣涣下过手。

灯会、庙会这些聚众性质的集会往往也是偷儿、扒手们的狂欢节。

涣涣非富即贵,衣着首饰样样精细,她会成为偷儿们的目标,不足为奇。只是……

明景宸蹙眉,可在同一个地方先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有这么多偷儿集中下手,巧合得实在太过诡异了。

那些偷儿们水平参差,并非人人都得了手,在如此拥挤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好几个非但没能偷到东西,还扯痛了小丫头。

导致涣涣哭闹个没完,小脸憋得通红。

亲卫目光犀利,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偷儿的行踪,其中一个衣襟里还露出半截如意锁。

亲卫立刻分了几人去追捕他们。

几个仆从此刻全围在小郡主身旁,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哭闹的孩子身上,以至于压根没察觉新的危机已然迫近。

高炎定身上的零钱全用完了,只剩银锭,馄饨摊老板找不开,耽误了不少功夫。

等他回头找人时,却发现明景宸裙裾飞扬,宛如一只轻灵的纸鸢,他踩着河面上漂浮的花灯,踏水而行,几个起落间便已抵达对岸。

【作者有话说】

给孩子来点海星吧(っ)饿饿!

第0018章 火烧上元

高炎定以为他要跑,正要去追,对岸的人海中突然窜起几道冲天的火光。

亮珠刺耳的爆鸣声、肉体炸开的闷响、恐慌惊惧的尖叫呐喊……此起彼伏。

高炎定怫然变色。

河岸边竖着的巨型花灯被火星燎燃,烈焰化为龙蛇不断游走。

瞬间,滚滚黑烟伴着漫天的烈焰席卷了整座坊市。

安宛城的上元灯会也在这场大火中化为乌有。

观灯的百姓死伤无数。

待到金鸡三唱、旭日东升,大火才堪堪被熄灭。

高炎定发冠都松了,头发被昨晚的火焰燎得枯黄蜷曲,脸上、衣衫上也全是火灼的痕迹。

周遭断壁残垣间不断有嘶哑的呻吟和哭嚎声,如同人间炼狱。

地面滚烫,靴子底因高温有些软化,高炎定却顾不上这些,一刻不停地奔走。

可走遍了偌大的坊市,检查过每一个幸存者、每一具焦尸,他都没能找到那祸害和涣涣的下落。

小郡主的仆从死的死伤的伤,剩余的几个连同高炎定留下的亲卫,谁都说不上来当时兵荒马乱时候孩子究竟去了哪里。

昨夜火势初现之时,高炎定便派人去封锁四门,以免纵火的贼子外逃。

由于人手不够,还连夜调了军队进来与城内的衙役官差一同扑火、救助伤患。

可直到现在,将城内里里外外排查了个遍,城门口严防死守,只进不出,偷儿地痞抓了无数,可真正纵火劫人的贼子却连一个活口都没能抓到。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眼看自己逃脱无望,便都义无反顾地咬碎了口中的毒药,以此保全机密。

倒是昨夜靠近过小郡主的偷儿被几个亲卫抓了回来,他们都是本地的惯偷、混混,几军棍下去便什么都招了。

说昨夜灯会刚开始那会儿,就有人找上他们给了些钱财要他们偷个小女孩身上的东西。

不拘是什么,只要能混淆视听,让女孩哭闹便算是成功了。

这些人只当对付的是一般富户商贾家的孩子,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桩买卖。

高炎定怒火中烧,果然是早有预谋,借着灯会闹出事故,趁乱劫走涣涣。

凭白对个五岁的女娃娃下手,若说不是冲着他高炎定来的,没人会信。

他高炎定暂未娶妻,无儿无女,涣涣这个兄长的独女便是他的软肋。

他攥紧手掌,上头被火燎到的皮肉漆黑狰狞,他顾不上疼痛,对着漂满花灯残骸的河面默默祈求。

涣涣……还有景沉,一定不能有事。

那祸害喜爱涣涣,高炎定看得出来,昨夜火光未起的时候,对方就率先奔向了河对岸。

他一定是察觉到有人要对付涣涣才会这样做!

高炎定笃信,那家伙狐狸似的狡诈精明,又心细如发,只要有他在,一定不会让自己和涣涣有事。一定!

他一边亲自带人搜捕抓人,一边又派了人出城去找,以免有所错漏。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在两人的行踪依旧毫无头绪的时候,留守在王府的金鼓突然骑马来报,说他大哥竟然没死,还全须全尾地回到了王府。***金鼓所谓的大哥不是亲兄长,两人原本非亲非故,因小时候流离失所,被人牙子拉到云州贩卖,又一起进的王府当差,加上两人年龄相仿,便拜了把子成了兄弟。

他俩被当时的老王爷分派到了两个儿子身边做事,高炎定给弟弟取名叫金鼓,兄长高炎平便效法给哥哥取名叫了玉鞍。

年纪大一些后,玉鞍和金鼓俩兄弟因机灵聪慧,便被恩准去读书识字,还跟着去军营里学了些拳脚功夫。

玉鞍比金鼓有天赋,习得一身好武功,后来高炎平挂帅出征,他也随之去战场杀戎黎人,挣了军功回来,成了千户。

而金鼓拳脚一般,也志不在此,他更喜欢跟在高炎定身边为他打理杂事,便安心只当个小厮亲随。

四年前,高炎平在春猎中出了意外,随他左右的玉鞍也至此下落不明。

当时他们搜遍了附近凡是能下去的沟沟壑壑,都没能找到玉鞍的尸骨。

也许是掉入了悬崖,也许是被野兽吞食殆尽了,大家都这样认为。

然而,他现在竟然活着回来了!

此时的镇北王府,已乱作一团。小郡主、谭小姐失踪的消息于昨夜传了回来,谭妃当场就厥了过去。

绿蜡并其余几个近身伺候的侍女传大夫的传大夫,掐人中的掐人中。

谭妃醒后,想到生死未卜的女儿和侄女,又开始痛哭流涕。

她青年守寡,而今身边就这两个血脉至亲,一旦涣涣和婳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如何能苟活。

到了天刚擦亮,谭妃睁着哭成桃儿的双眼强自镇定下来,她指挥府中留守的仆妇、家丁准备热汤、热饭,让他们送到坊市里给那些连夜扑救大火、救助灾民的官兵衙差们吃。

又叫人开了库房,将府中现有的药材、被褥、衣物整理好陆续送了出去。

而她不吃不喝,抱着女儿的布娃娃苦苦静候一个能判她生死的讯息。

只是高炎定那边的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丈夫身前的心腹——玉鞍。

谭妃震惊万分,她顾不上悲痛,换了身衣裳,赶往前堂会客的地方去见了他。

多年未见,谭妃第一眼再见玉鞍就怔住了。

玉鞍此人自小跟着高炎平,谭妃对他相当熟稔,可面前这个跪在地上朝她请安的人,却跟印象中的大相径庭。

枯瘦干瘪,头发已有零星的白,满脸饱经风霜,若是和金鼓站一块儿,哪里像同龄的结拜兄弟?

谭妃语塞,对面这样陌生的玉鞍,不知要如何开口。

玉鞍连磕了三个头,布满细纹的眼眶含着热泪,他哽咽道:“王妃……”

谭妃立刻滚下一串泪来,只因自丈夫去世后,小叔承袭王位,为了与高炎定将来的正妻区分开,也为了与之前区别开,她亲自命阖府上下改口称呼自己为谭妃。

而今乍听到旧称,想起往事,才一时失态。

她用绢帕贴了贴眼角,等止住了泪意,立马让绿蜡将玉鞍搀扶了起来。

“这四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既然没死,怎么到了如今才回来?”

玉鞍又扑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是末将的错,四年前没能保护好王爷,到了而今才寻着法子回来面见王妃报讯,凭白让您被奸人蒙蔽了四年!”

谭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什么奸人?什么蒙蔽?怎么话中有话,别有深意?

绿蜡机警,立刻将一众仆妇侍女遣退了下去,自己亲自守在门边防止有人窃听。

屋内说了什么发生了何事,绿蜡一概不知。

可奇怪的是,约摸一刻后,屋内突然传来杯碟扫落的碎裂声,她心头一跳,就听到谭妃在里头喊她名字。

绿蜡立刻开门冲了进去,只见谭妃面若金纸,惊怒交加,玉鞍被茶水浇了个透,头上、身上沾着许多茶叶和碎瓷片,额角破了一块,正汩汩冒血。

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道:“王妃,您要信我!”

谭妃指着玉鞍对绿蜡道:“去!去叫人绑了,堵上嘴,拖出去听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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