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宸对这样的蠢货是不屑一顾的,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且让他再得意几日,自有人去收拾他。
经过方才那番大的阵仗,隔壁睡着的五人也起身了。这一路行来他们虽很少与邹大交流,但一旦邹大认准的事,他们都不会否定,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几人很快收拾了行装出店赶路 ,然而眼看就要到达城门口,就见上千个兵卒掼甲执锐地从两侧涌来把守住各个要道,城楼上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吆喝声,那千斤重的闸门缓缓下落,轰然将前路堵住,激起无数烟尘,然后两侧的木质重门也跟着闭合。
只晚了一点点,他们已被困在城里出不去了。
邹大道:“去打探一下什么情况。”
一人领命后去而复返,“看守城门的小吏说,三日后司徒昌要在城内举行登基大典,为防止有外头的宵小干扰滋事误了黄道吉日,这三日关闭四方城门,任何人不许随意进出,违者全家斩首示众。等大典礼毕,自会恢复通行。”
听后,明景宸与邹大都不由地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脸上见到了震惊和不解。
这是什么独树一帜的做派?
闭门称帝还真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史书上凡是称帝的,无不是大赦天下,邀请四海宾朋前来观礼拜谒,怎么到了这个司徒昌身上,反而小家子气地关了城门,好像生怕让人知道一样。
他到底图什么?难道就只图做这一城的皇帝?
邹大嗤笑道:“我还当司徒老贼是个胆大的,敢第一个称帝和天子公然作对,没想到实际上胆子贼小,遮遮掩掩地在自个儿家里搞什么登基大典。莫非在曲姑城内他当皇帝,在曲姑城外他就还当他的大将军不成?”
明景宸倒是懒得浪费唇舌嘲笑这等愚人,他望着城门上下比昨日多了几倍的兵力,拧眉道:“强闯过去绝非明智,咱们先回去,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邹大深以为然,对方有千军万马,他们只有七个人,怎么看都是虫臂拒辙,力量悬殊。他留了两人在这边继续观望,又遣了三人去城里其他地方打探,自己则带了明景宸回到客店等消息。
到了中午,这两帮人都分别派了人回来报讯,都说四方城门以及大小要道都被严防死守住了,想要寻机出城千难万难。还说将军府门前的广场上现在正在搭台子,三日后司徒昌就在那里举行大典。
明景宸翻了个白眼,对这个姓司徒的感到越发无语。知道的是皇帝登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顽童在这过家家取乐呢!什么玩意儿!
家门口搭台子唱戏还差不多!
邹大不信邪,又亲自出去了一回,想要找门路出城,但也失望而归。
明景宸倒是看得很开,看他板着脸就故意与他开玩笑,“司徒昌称帝反的又不是你家的朝廷,你哭丧个脸做什么!”要知道自己这个明氏宗亲都没生气呢。
邹大道:“我是担心他那个破典礼后又生出其他祸事来耽搁了咱们行程。”
明景宸倒是不担心,照吃照睡,一点没将这点子事放在心上。
邹大觉得他不对劲,严肃地问他:“景公子是背着我等有了后招,还是……”
“还是什么?”明景宸明知故问。
邹大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诶,你是真置生死于度外?”
明景宸在榻上翻了个身不做理会。
不过只有他自己清楚,哪来那么多豁达不羁,不过是早死晚死,一死百了罢了,至于是死在水里还是死在哪里,都无所谓。
就这样蹉跎了三日,到了第四日一早旭日东升,曲姑城内忽然礼炮轰鸣,锣鼓喧天。
那些兵卒挨家挨户地敲门,赶了百姓往将军府前的广场上去,美其名曰,新帝要与民同乐顺带让他们做个见证。
明景宸和邹大一行人也没能幸免,被赶鸭子似的驱逐到广场边。
此时四周乌泱泱地围了十来层的人,为了维持秩序,将军府又调了许多兵丁过来,一个个凶神恶煞,虎视眈眈,叫人害怕不已。起先还闹哄哄的人群到后来竟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鼓乐声死乞白赖地扯着调子,好好的一首喜庆曲子被衬得如同号丧。
明景宸对这样的人挤人很是厌恶,好在邹大寸步不离地护着他,倒没让他被人潮给冲散了。
他曾见过真正的登基大典,眼前这一出与之相比就显得太过儿戏。
前后左右都是人,挤得密不透风,空气里什么古怪的味道都有,天又冷,站久了头昏脑涨,四肢麻木,难受极了。
他萎靡地站在人流里,浑浑噩噩中,忽听邹大轻声道:“司徒昌来了。”
明景宸撩开沉重的眼皮,透过数道人墙才勉强看清从将军府里被十六抬大轿抬出来的伪帝。
司徒昌五十来岁年纪,有着武将特有的健硕伟岸身材,但又因年岁渐长加上这些年的贪图享乐、好逸恶劳,略有些发福走形。他穿一身玄色衮冕礼服,手持玉镇圭,方头阔面的脸上神情威严庄重。
可惜不论是场地布置、仪仗护持、衣着轿撵还是典礼流程,无处不透着一股仓促之感,好比是个连唱词、走位都还没弄明白的戏子,不过整了套四不像的头面、道具就粉墨登场了。
错漏百出,贻笑大方,至多骗骗平头百姓罢了。
可即便如此,这场所谓的登基大典仍旧冗长繁复,他们一站就是两个多时辰,到后来天上又飘起了柳絮般大的雪花,所有人饥寒交迫,中途倒了许多人,都被兵卒直接拖了下去。
明景宸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那些祭祀祝祷、年号诏书,他一概没听见,脑子里像养了一窝蜜蜂,嗡嗡叫个没完。
要不是邹大一直看顾着他,后来又强行按着他脑袋一起五体投地地三跪九叩高呼万岁,恐怕他也早就被那帮兵痞子拖走了。
典礼结束后,邹大二话不说背起明景宸赶回客店休息,又命人继续留意着小道消息,一旦城门那边放行他们立刻动身启程。
先前在江水里泡了一晚本就没好全又被拖着赶路,今日又在风雪里站了许久,热症便又发了出来,明景宸神智已不大清醒,邹大见了便想托店家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可店家苦着脸道:“客官,不是小人懒惰不愿替您跑一趟,实在是城里的大夫都给将军……啊不……是新帝的军队征召走了。”
邹大退而求其次道:“找不到大夫也无妨,还烦请店家去药材铺,买两剂小柴胡汤回来给我这兄弟煎了吃,事后必有重谢。”
谁知店家仍旧十分为难,“如今这世道吃饱饭尚且艰难,这病和命都难治啊!”他用衣袖揩了把泪,“咱们汀州本就不盛产药材,大多要靠外头的药材商人贩卖过来,现在各地都在打仗,还有那盗匪、流民,这商路早已不像过去那般通畅,外加先前将军府派人在城内搜刮过几回,说非常时期要先紧着军队那边的供应,所以小人敢打包票,这城里头是连一根柴胡都找不着的。”
邹大一拳砸在桌子上,“可恶的老贼!”
店家听他骂司徒昌吓得面无人色,好在他这间破落的小店如今只住了邹大一行人,倒不用担心这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了去,但他仍后怕地拍拍胸膛,好言劝道:“您先别急,若您信得过小的,小的倒是有个土方子可以给这位公子试试看。”
邹大连忙请他一试。
店家从厨房找了两块生姜,切成丝后一部分炒熟,用纱布包起来紧贴在脚底板上热敷,另一半则烧了壶生姜水喂给他喝。
过了个把时辰,明景宸发了一身汗,邹大探了下他额头,发现热度果然降下来不少,不禁大喜过望。
又过了没多久,外头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城门将于半个时辰后开启。
邹大听闻后,将尚在昏睡的明景宸用厚实衣衫裹得密不透风,然后打横抱起来想要立刻启程。
谁知走到客店外正要上马,忽见又一人从街那头奔过来拦住了他们去路,那人满脸焦急之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才把话说明白,“大人……出……出事了……曲……曲姑……被人围了……”
◇ 第142章 火炮攻城
“什么!!!”邹大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报讯的人道:“千真万确,属下一直候在城门边等开门,谁知到点城门官刚下令起闸,哨兵忽然来报说城外五里开外有敌军奔袭而来。城门官亲自上去瞧了一回,下来后就命人快马传讯去了。没多久,门内果然能听到外面有大军挺进的动静,像是有好几万人。属下走之前,司徒昌的兵马已经陆续赶到,领兵的大将正在城楼上与对方骂战。”
邹大听罢,脸色奇臭无比,心想之前果然不是自己杞人忧天,那司徒老贼称帝真是祸患无穷,这下带累了他们被困死在城里,一旦城破很大可能要和满城百姓一同给司徒昌陪葬。
眼看又走不了,邹大只好把明景宸重新抱回屋。
被折腾了个来回,明景宸睡得再死也被闹醒了,他拥被靠坐在榻上,问来报讯的人:“可知道来攻城的是何人?”
那人道:“当时城门上乱得不成样子,属下离得远并没有听清。”
明景宸咳嗽了两声,问邹大:“你之前不是说,顾氏的当家死了后,整个汀州都被司徒昌把持了,既然如此,你说城外那些军队是哪里来的?大军压境这么大动静怎么我瞧着司徒昌一点不像知情的样子,竟然还有闲工夫办劳什子的登基大典?”
邹大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是汀州内讧?”
明景宸摩挲着被褥上粗糙的纹路,道:“兴许是内讧,兴许是里应外合,谁知道呢!这个时候冒头称帝的人,非蠢即坏。司徒昌做得再谨慎,称帝这样的大事终归是纸包不住火。他有这个胆子称帝,就要做好被当成出头椽子、天下共同讨伐的准备。真龙天子可不是像他这样穿件龙袍就能当的。”
邹大道:“那你说如今咱们该怎么办?这围城的硬仗一旦打起来可不是好玩的,不论谁胜谁败,我们都有可能送命。”
明景宸知道他的意思,要攻下一座坚固的城池并不容易,历史上不无花费了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才彻底攻破城防的战役例子。速战速决不可怕,就怕这一攻一守僵持上太多时间,他们所有人都要被耗死在城里头。
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城里一旦缺粮、缺兵丁,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人,压根不需要等到城破,司徒昌就会先把屠刀对准了他们。
明景宸道:“莫慌,还不到那个地步,先看看司徒昌如何应对再说罢。”
邹大狐疑地盯着他,又旧话重提,“景公子,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后手?”
明景宸笑道:“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后招?”
邹大摸了摸鼻子不敢说,实际上他担心对方正背着自己暗中谋划着什么,因为在他看来明景宸不该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这一路上对方乖顺得过分,这本身就很可疑了。
像是为了安他心,明景宸道:“我能有什么后招,吹点风就倒了,我这个样子即便有再大的筹谋,也是孤立无援,独木难支。”说到这儿,他又戏谑道:“再者,带了个病秧子你不好脱身,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谁的命令都没自己的性命重要,凭你的身手,没了我们这些累赘,想要来去自如不过是费点功夫罢了。所以,你何必愁苦?”
邹大立马警惕了起来,“景公子,你又在试探我!”
明景宸倒是承认得很坦率,笑起来像只奸猾的狐狸,他半真半假地说:“是呀,我就想确认一下,你是否真的对你家主子忠心耿耿,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他的命令将我带到帝京去。说实话,我也是人,被困在城里朝不保夕我能不怕么?不过,现在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一个人跑路,我也就安心了。”
邹大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他坐在榻边,警惕、防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敢有分毫松懈。
明景宸坦然受之,干脆闭眼小憩,只是屋里安静了没多久,突然一道轰隆巨声遥遥地传来,像是天边有惊雷炸响,分明隔得很远,却让城里所有人一下心跳骤急,惶惶不安起来。
邹大倏地站起,推窗去看,只见南城门的方向火光伴着黑烟冲天而起,烧红了半边天穹。
“不好,他们用火炮攻城了。”话音方落,又闻另外三个城门所在的方位渐次响起炮火轰鸣,街对面的商铺、民居里陆续探出许多脑袋,无不忧心忡忡地瞧着被燎着的四方天幕大惊失色。
明景宸伪善地唏嘘道:“看来对方来势汹汹,并不想拖延战况,咱们这位新践祚的‘皇帝’真是流年不利,上午刚登基下午就有人来攻打,这‘真龙天子’的气运不过如此。”
邹大不耐烦听他这些嘲讽的话,只神情肃穆地盯着外头的风吹草动,不过身在此间客店,并不能看到城门上的详细情况,只能隐约听到四个方位不间断地传来厮杀呐喊声。
这一夜,城里城外不论男女老幼无人得以安眠。
明景宸倚着榻听了半宿的冲杀声,到了下半夜,动静才渐渐小了下去,最终归于寂静。似乎因为交战了数个时辰双方都人困马乏,才中途喊停有了这片刻安宁。
然而城里的安宁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锣鼓刺耳地敲打着,一声比一声急切,火把连成长龙将整片坊市照得亮如白昼,吆喝声、破门声、哭喊声接踵而至。
明景宸稍稍坐直身子,问窗边的邹大:“什么事?”
邹大快速把半开的窗户掩上,因他早防着夜半可能会出事,一早熄了屋内的蜡烛,所以暂未引起外头兵丁的注意,他抱起明景宸,一边朝外走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士兵来抓壮丁,我们得赶快躲起来。”
明景宸道:“看来司徒昌留在曲姑城的人并不多,且来者兵力强悍,目前战况对他很不利。”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先前他和邹大担心他们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应当暂时不会出现,除非司徒昌有强有力的外援能星夜赶来助阵。
但现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个稳妥隐蔽的所在躲起来,以免被兵丁逮住去做了城门口的冤魂。
两人刚要下楼,正巧碰到摸黑上来的店家,甫一碰面,对方就催着他俩赶紧同他一道去地窖避一避风头。
明景宸他们谢过店家,再不敢耽搁,总算赶在士兵破门而入之前合上了地窖入口的小门。
◇ 第143章 不知所踪
邹大见角落里歪着把斧头,索性拿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并将明景宸护在身后。
店家贴在木板上听外头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过了许久,外头才总算安静下来,三人仍不敢松懈,又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才彻底放下心来。
店家庆幸道:“还好还好,多亏当初这地窖挖得隐蔽,现在又是大晚上的,外人不仔细找还真不容易寻到入口。”
两人又再次向他道谢,这次要不是店家,他俩今夜可能避免不了一场恶战。
三人在地窖中囫囵过了一夜,又掐算着时间等外面天色大亮后,邹大决定自己先上去望望风探一探外面局势。
他小心地顶开木质小门,先只开出一条缝朝外观察,见风平浪静才大着胆子走了出去,离开前,还不忘将附近的柴草等杂物堆在上面以此来掩盖入口的存在。
邹大走后,明景宸和店家继续待在地窖里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