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袍飘飞,他是错愕定在半空的赤色星子,立即有妖怪指他:“啊?他竟然真来了——”
众目睽睽里,石涅不得不落地。树下大都是下等的低阶妖怪,许多甚至幻化不出完整的人身,牛头马面、魑魅魍魉将他团团围住:“真他娘是他娘的巴蛇。”
“老天爷,今儿真开眼界了!”体味刺鼻。
“九尾狐竟然真能拿下巴蛇!”口水乱喷。
“第一次见到上面的妖怪...”众声喧哗。
妖怪之间的三五九等,比人间还要残忍。上等妖怪光风霁月,足以在《山海经》留名。下等妖怪却是一群鼠辈,哪怕套上人皮,也是兽性驱使的败类。石涅知道陈青获朋友多,也知道他交友并不在乎妖怪地位身份,可......
有兽爪悄悄探出,要拉石涅衣角。
石涅猛地回首,送他一记厉色:“你敢。”
后者是只虎面小妖,讪笑:“不敢不敢。”可石涅走过他立即嗤笑:“还有上面的蠢货要嫁九尾狐。”
他以为石涅听不见,那是彻底误判了典狱长的听觉。
石涅衣摆下飞出一道黑色残影,蛇尾瞬间将小妖脖子缠死,向上吊举在半空:“哪来的妖怪,敢到青丘撒野。”
虎面四肢挣扎,嗷嗷大叫:“行凶啊行凶啊!新娘子行凶啊!害红事变白事啊!”
石涅一怔:“你怎么知道...我要成亲。”
蛇尾越勒越紧,虎面连忙从衣里掏出一张红纸挥舞:“当然知道,我有请柬、请柬!”
“请柬?”请柬...是什么。石涅不懂。
“你们大婚的请柬啊!”
“......”石涅定定看着他,等他继续解释。
虎面好像看出石涅一窍不通,大喊:“有了请柬,我就是被九尾狐请来的客人!”
客人?成亲还需要被外人监视吗?可是那张红纸确实有陈青获的味道。石涅额角颤颤发痛,蛇尾将小妖甩开数里开外:“你们都有请柬?”
身边妖怪诧然,纷纷掏出红纸:“九尾狐给所有妖怪都发了请柬,大人你...不知道吗?”
“所有妖怪...?”
“所有妖怪。”
石涅脑袋嗡嗡作响,好像被谁狠狠打了一拳颅顶。陈青获你到底在想什么。
环顾四周,难怪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这种无聊的事,只有低阶下等妖怪会来凑热闹。而无数双下等妖怪的眼睛毫不克制地审视他,一个稀罕的,新鲜的,来自上面的权贵妖怪。
“大人你...完全不明白成亲是什么...吗?”
石涅的喉咙滚动一下,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又止住。他不想承认,可他的沉默完全暴露了他毫不知情。
陈青获说过,成亲很麻烦,要三书六礼,一拜天地,合卺交杯,结发同心,洞房花烛...难道被这么多陌生的眼睛旁观,也是麻烦之一。
石涅只觉得如芒刺背,额冒冷汗,勉强自己开口:“...要做什么。”
哗然。下等妖怪们左右对视,不知谁抓了一把地上的万年樱的花瓣朝他撒去:“祝新人圆圆满满。”
石涅偏头避开,怒极:“你找死!”
贼眉鼠眼的妖怪嬉笑地理所当然:“大人是不是不想和九尾狐成亲啊,大婚可不能提‘死’字!”
是、是吗。石涅只好站定:“......”
下一抔花瓣直接打在他脸上:“祝新人白头偕老!”
妖怪暴起哄堂大笑。石涅浑身抖了个激灵,满头樱瓣落上他赤红的婚袍,也顺着他颈窝钻了进去。这也是成亲的麻烦吗,陈青获。
他莫名的顺从换来下等妖怪们难以置信地议论:“这可是上面的妖怪啊…”
“他真的不懂”、“什么都不懂”、“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蛇对震动敏感,数里外草丛里一点响动他也能觉察,可当身边所有声带都在震颤,反而如被针刺拷打。
石涅彻底烦了,扫视周遭无数张陌生的宾客的脸,唯独不见陈青获。
“...九尾狐,在哪。”石涅强忍着恶心,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他是囹圄典狱长,位高权重的[上面]的妖怪,竟然向这些下流的、下贱的东西发问。他要见陈青获,质问他成亲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成亲要被这样羞辱。
下流妖怪慷慨教他:“大人要走完所有出嫁仪式才能见到夫家。”
“......是吗。”
“是啊。”
“...仪式,是什么。”
有妖怪试探:“大人把手举起来?”
石涅向前平举双手。
“举过头顶。”
他就举过头顶。
“人间大婚,要给新娘子验身。”
“...是吗。”
下等妖怪们再度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对视,接着朝他异口同声:“是、是!就是这样。”
“现在给你验身,大人不能乱动哦。”生怕石涅不信,加一句,“人间的新娘子都这样。”
验身...是什么。
一双属于猴妖的毛躁手搭上他的腰,摩挲着向下滑去,“对对,别动啊,就是这样别动…嘶——这腰。九尾狐好福气。”
猴子被一脚踹开,取而代之放在后腰的是一只熊爪,“您可是上面的妖怪啊…得好好检查。”
“也给我摸摸!”
“我也要摸!”
脚踝,小腿,手腕,胳膊...全身都被没入人潮,被无数双低贱的手肆意抚弄。
石涅一动不动,狠狠打磨后齿,双眸青光泛滥:陈青获,这也是大婚的麻烦吗。
他的忍耐换来的是更疯狂的对待。被向后一推,抓住双腿胳膊整个抬起,摔进万年樱堆积的花瓣里。
数不清的陌生面孔如审视奇珍异宝一般俯视他,窜动的脑袋竟然挡住了满天灿烂的极光月光。石涅倒吸一口凉气时,只能闻见下等妖怪的体臭。喉咙里嘶嘶响响。他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浑身难以克制的不适,眉头越锁越紧,青眼四处游移。
不知道谁跨坐他大腿,拉扯他婚袍的衣领:“人间大婚,还要检查新娘子是不是完璧之身。”
完璧之身,是什么。
“哈哈哈...你从哪学的这些花言巧语。”
“从九尾狐啊。”
“哈哈哈...他好会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下等妖怪从来兽性未绝,一言不合就嬉笑着相互推搡。很久之后石涅都忘不了那些笑声刺破他新婚之夜的空气,高亢刺耳,
一千年的漫长岁月,他逐渐会意识到,是九尾狐的蛊惑,让他失了反抗的动机。
石涅仰头看着夜空那轮圆月,已经戌时三刻了。
陈青获,你在哪。陈青获,你在哪?陈青获,你在哪!
石涅心头猛地震颤。
歪瓜、裂枣是他血肉捏造的小东西,哪怕相隔结界,也与他心脉相连。
就在刚刚,它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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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抹布,因为某狐狸看不下去来了
第11章 再怎么试图挽救
【前情提要:
囹圄典狱长兼职酒吧老板陈青获最近有点倒霉,在人间被人类找茬,在妖界被陌生妖怪暴打。苍天有眼,到底是谁在针对他!?
哦,他不知道人类和妖怪其实都是他前妻的马甲。石涅蛰伏千年,改名换姓吴砚之,回来找他复仇。在结界,石涅拿了陈青获一条小命,却丝毫不觉解气。反梦见了千年前陈青获说的天花乱坠要娶他回家做老婆,却在大婚之夜让石涅沦为众人玩物 ............
(如果把上一章重新看一遍,可能情绪会更到位哦~)】
歪瓜身材滚圆,嘴巴歪在左脸。裂枣长条模样,脑门有道干裂的细缝。
两个小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顶多为典狱长清理刑具、打扫牢房。他们从石涅的血肉里诞生,和石涅绑着一根纤细却紧绷的丝线。可现在,那根线松了。垮了。
——囹圄出事了。
石涅猛地坐起,推开身边身上妖怪:“囹圄!”
鬼魅魍魉顿时不愉快,想把他重新按回花毯里去:“喂!你想成亲就老实躺着——”
囹圄在石涅心中高于一切,更甚于陈青获。万年的执念让石涅猛地清醒,他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竟然为了这桩任人羞辱的破事枉顾囹圄,他怕是中邪——
没错。中了九尾狐的邪。
“桎梏。”石涅右手高扬,桎梏应声从袖中飞出。
锁链划破天际,寒光四射,只一瞬,以他为圆心周遭百步的所有妖怪被割草般拦腰绞断。
多年以后石涅见证了一场人间大婚,望见漫天飘飞的赤红彩绸,以及零零碎碎的金色亮片,他想起此时此刻妖怪们乱飞的肠子,乱喷的污血。
以及立于残肢断片中心,满身沐浴血雨,分不清婚袍鲜血染色的自己。
鲜血溅红了大片青丘,侥幸存活的乌合之众立即屁滚尿流、遁地逃窜。
石涅仰头凝视皓月高悬的夜空。冷汗落进青蓝色的眼,瞳仁刺痛,却不敢闭眼。他有预感,灾厄降至。
蛇的直觉一向很准。“咔嚓”一声清脆,青丘夜空竟碎开一道狭长的裂隙。
并在刹那间裂隙成了豁口。
“喂!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快看天上!”......声音像是湖冰开裂。动静太大,逃窜的妖怪们纷纷停下脚步,仰望那片天空。
连同石涅也动弹不得,浑身震颤,手指掐得青白。在反复反复倒吸凉气中,眼睁睁看着一颗熊熊燃烧的火流星,猛地撞碎青丘结界。
不,不是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