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获趴在地上,起不来了:“你猜猜,之前我是怎么挨过那么长时间的。因为我失了理智,还有你在身边给我草草。”
吴砚之一鞭子把他扯回来,狠狠甩了一巴掌:“你还敢提!你再敢提!我就!”
陈青获摇摇晃晃,停住:“涅涅。你是不是甩我巴掌了,我感觉不到了。”
吴砚之一怔,黑暗里,陈青获只有薄薄一道狐狸轮廓。狐狸耳朵,狐狸尾巴,他的狐狸才一千岁。
陈青获轻轻说:“我感觉...我们好像飘在宇宙里。”
“宇宙。”
“你知道什么是宇宙吗。宇宙就是天空上面的天空。”
“宇宙。有人类吗。”
“没有呢。宇宙只有无数的星星,数不清的星星。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星系,星球上又有各自的居民。有没有一颗星星上住着九条尾巴的狐狸,还有小蛇...”
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饕餮的声音远远传来:“他快不行了。”
陈青获笑了,吻住吴砚之耳垂:“她胡说。我好着呢。就算不行了,我还有八条命...”
“......”吴砚之垂下眼,把他抓进怀里,“抱住我。”
陈青获没有动弹,他就主动把双手双足都缠了上去,给他心跳,给他呼吸,给他呼唤,“陈青获。陈青获。”
陈青获稍稍回了神:“嗯?”
“不要死。”吴砚之轻轻。
“......”陈青获笑了,“所以[囹圄]真的关死过人啊。”
“意志不坚定,就会被黑暗吞噬。”然而年岁不过一千的年轻妖怪,再坚定也迟早被吞噬。
“......嗯。”陈青获忽地双手用力,用尽最大的力气握住他,“嗯。”
第二次豁口撕开时,饕餮还没反应过来,俞昆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她的失声尖叫远远传来:“大鲲...?!”
“他也出狱了?”吴砚之问。
饕餮满地找鲲:“他出狱了...凭什么...为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有一个[上面]的亲属多么重要。很多时候[下面]急破脑袋的,[上面]根本不在意。鹏只是出面,就保下了鲲。
当鲲也出狱,众星捧月的饕餮,终于发觉石涅忍受一万年的那份孤独,苦味如刀割火烧。
“巴蛇!”她在嘶吼,听起来像是穷途末路的歹徒那样惨烈。
“......”
“我们在这说话,外面听得见,对不对?!”
“......。”吴砚之默认了。
饕餮腾地站起,用尽力气大喊:“当年囹圄事变,另有真相!!我要告发九尾狐和巴蛇私通,擅离职守,罪不容诛!”
“囹圄事变,另有真相...”
吴砚之怔怔半晌,身下骤然划开一道仅他一人可过的豁口,而他随之失重向下坠去。
他看见饕餮拍手大笑,与他一同坠落:“有用,我就知道有用!我就知道[上面]也爱吃瓜!”
他看见已然恍惚的陈青获却被留在原地。陈青获望着空了的双手,像梦中惊醒那样浑身耸动,挣扎着爬到豁口边缘,呼唤他赠他的名。
石涅,石涅。
石涅够出手,与他咫尺分离。
第83-84章 蠢货。蠢获爱你
第83章
其实人类对狐狸污名化太过。狐狸是很专一的动物哩,坚定地选定伴侣后,当家大狐就会四处奔走给爱人筑巢搭窝。
陈青获看见自己,随手采摘沿途小花细藤,编织花环。亦步亦趋跟在石涅身后,摇晃的九条尾巴,藏不住地示好。
但狐狸坏心思多,是真的。缓慢缓慢地靠近,一扯摘下兜帽,把五彩斑斓的花环重重套上:「典狱长!」
石涅触电般回头。因为是石涅,一张狰狞妖异的脸,也是可爱的。眼珠子往上看去,毛骨悚然:「你,笼我!」
像扯下刑具一样扯下花环,重重摔在地上:「放肆!」
陈青获捡起花环,拍去尘土。轻轻牵住石涅手,拉到青丘的湖畔边。
重新为他带上花环:「你看,多适合你。」
那时候,石涅望着湖水波纹里的、歪歪扭扭的自己,在想什么呢。
反正陈青获在想,狐狸真的是很专一的动物哩。他要当爱蛇狐士一辈子,九条命!
他几乎都要忘了。
*
饕餮被重新踹进[囹圄]时,陈青获几乎没有了动静。
[囹圄]万年的黑暗亘古没有改变,无边无际,无声无息。所谓妖怪饕餮,也不过一粒细微的尘埃,轻轻悬浮于宇宙最幽深的褶皱里。
她挣扎爬起,朝着陈青获呼吸的声源跌跌撞撞走去。
那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粗糙而艰难的鼻息,仅证明陈青获大概还活着。
“小狐狸。”
她恨之入骨的狐狸精。
无所谓,此时此刻谁都好,她想说说话,“你现在可以笑了。我被他们踹回来了。”
“......”没有嗤笑。
“石涅已经知道一切了。你就不好奇,他什么反应?”
“......”没有回应。
姚桃嘴角抽动。当她像个跳梁小丑似的,期望靠抖出往事自救时,[上面]不过笑笑,把她踹了回来。
被众星捧月一万年的饕餮才意识到,她是[上面]可有可无的妖怪。而巴蛇不一样,巴蛇会得到全部谅解。
“坐镇[趋]席...执掌妖怪...……谁都能做。但[囹圄]只有石涅能管,[囹圄]就是石涅的免死金牌。”
姚桃抬起双手,像刻板行为般机械抹脸,“我真蠢啊...早知道...……我也看着点[囹圄]...”
“他们...”
陈青获终于舍得出声了。姚桃一怔泫然。
天知道在黑暗里听到一句同类的句子,哪怕是你最厌恶的同类,也会让你感激地涕零。
“他们没有为难他吧。”陈青获说。
“呵呵......他们说,石涅往后还能继续做典狱长,只要不和你纠缠不清。”
姚桃担心了陈青获的呼吸,如果在场有位人类医生,一定会给他套上机器抢救的那种沉重呼吸。
“说到底,也只是把他看做工具而已。”
“是啊。是啊!”饕餮按住心口,声嘶力竭,“你下面的妖怪,不是活该听上面使唤?!所以我想往上爬有什么错?!我想受欢迎,我想被记住,我到底有什么错,你们全都要来碍我的事!”
“你也一样。把他当工具。”
饕餮哑口无言:“......”
隔着稀薄的黑暗,陈青获轻轻说:“饕餮,你从来没有试着理解过他。”
“哈?”
“你和石涅好好解释你的计划,他说不定会同意。”
“我才不要!他那种脾气,谁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所以我说,你从来没有理解过他,甚至连试一试都不愿意。你们所有妖怪,没有一个试着理解他。”
“.........”
姚桃沉默半晌,笑了,笑了又笑,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不再说话。
睁眼是黑暗。闭眼是黑暗。不论你怎么逃,黑暗如影随形。
就连自己双眼究竟是睁着还是闭上都无法察觉。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姚桃朝陈青获的方向抬起脸:“还活着吗。”
黑暗模糊了距离,她大概知道距离陈青获不远。
陈青获轻轻应了一声:“嗯。”
竟还能强打精神,笑出来:“当然还活着,还要见我涅涅。”
“你——”姚桃啼笑皆非,“他不会来了。你自己不也清楚吗?[上面]中意他,喜欢他,因为他没有七情六欲,他就是只知道工作的工具。而你,只会让他‘失职’。”
“......”
“[上面]都说了,如果巴蛇还要继续做典狱长,就要斩断和你的所有关系。难道你觉得,那条蛇会为了你放弃囹圄?他守了囹圄一万年!”
“......”
良久,陈青获轻轻说,“我不知道。”
又过了很久,亦或是等了很久,陈青获用更轻的音量说:“算了。这样就好。”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像这样平躺着,并肩躺着冬眠不醒的典狱长。他的惶恐,他的不诚,他的自卑,一切一切,都始于那个罪孽的冬天。
“如果...还能重新...。”
如果还能重新相遇,别再用“尊敬”掩饰喜欢了,你要坦诚地吻他,说这是我爱你。
姚桃从臂弯里抬起脸,除了黑暗,只剩沉默。她抓花了自己漂亮的脸。
她这种级别的妖怪,一时半会死不了。
没有刻度的钟表原地转圈,她有时求饶,有时暴躁,有时呼唤“大鲲”,有时呼唤“毕方”,她说她错了,她平时很任性..但是救救她...救救她。
最后,她呼唤陈青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