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哪个新娘子在大婚前一天还到处乱跑的?”
“我没有乱跑,就是出去走走。”公主声音变得微弱。
“是吗?”桐芜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质疑道,“我再晚回来一步,你都要提前拜堂了吧。”
公主回过头,幽怨地看她一眼,他不敢像对赫连青那样对桐芜发脾气,只好咽下这口气,闷闷地说:“我又不是去找他的。”
“对啊,你肯定不是去找他的。”桐芜放下杯子,笑说,“你再多走几步就该迷路了,我不抓你回来,自然有侍卫把你送回来。”
公主很苦恼,无心吵嘴,盘腿坐在门前,撑着脑袋往外看。
桐芜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包百合糕,说:“小王爷让我拿来给你的。”
公主立刻抬头看她,似乎恢复了精神,眼睛闪闪发光,“那他……”
“他不知道你在哪里。”桐芜微笑道。
公主再次变得垂头丧气,气息微弱地接过糕点,蔫蔫的吃了一块。
桐芜挨着他旁边坐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沉浸在忧伤中的公主侧过脸,把糕点捧给她。
桐芜笑着摇摇头,又推给他,说:“起初一直为这件事担心,但是看小王爷的态度,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
公主想起那些事情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默默地嚼了一会儿糕点,才说:“现在是不在意的,但是……万一以后他想要孩子了怎么办,他现在说什么都不在意,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到想要后代的那一天呢……”
这个问题桐芜早就想过了,她也很担忧。依靠小王爷的偏爱活命,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够稳妥。
在这个世上,最变幻莫测的就是人心。
可是自从来到这里,那株长在阴暗角落中的植物终于沐浴到了阳光,开始慢慢地舒展枝叶,缓缓绽放。
在河越宫中,他那个疯疯傻傻的娘亲为了让他不生出离开的念头,总是说些可怖的故事来吓他。
桐芜来到河越时,公主已经十二岁了,却终日畏畏缩缩的,好像连光也怕,她带了一把芝麻糖,像诱哄小动物一般才把他哄出来。
她曾经听老人说过,小孩子是不能吓的,只要吓多了,他的魂魄就是散的。桐芜记忆里的小公主就是那个样子,好像没有魂魄。
他吃第一口芝麻糖的样子她都还记得,拿在手里看了好半天,得到了许多次确认,是可以吃的,才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
那一小口嚼了很久,他才抬起脸看她,眼睛有了一丝光亮,对她说了第一句话:“甜的。”
来到乌北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乎意料的,嫁过来没有受到冷遇,反而得到小王爷的宠爱,没有死在迁移途中的风雪里,直到今日也能穿着珍贵的狐裘围坐在火炉前。
就连最大的秘密暴露,竟然都没有遭到责难。
太幸运了,这样的幸运一股脑砸下来,会让人心生恐惧。
桐芜知道,公主一定也怀着这样的恐惧。
这样的幸运和快乐,就像是一团美丽的气泡,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
可是明天是大喜的日子,她不想说这些话徒增烦忧,只能默默咽下。
但是公主只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糕点也不吃了,轻轻地说:“你还是放心不下吗?”
桐芜愣了愣,看向他,说:“只是心里有些不安。”
公主笑了笑,说:“没办法,我的命就是这样,能安然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保佑,我不能再祈求更多了。”
他说到这里一顿,有些苦恼地说:“怎么听起来我好像不情愿……我现在觉得很高兴,我已经没有什么好不满的了。”
桐芜仍然没有说话,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主又把糕点递过去给她,说:“干嘛不高兴?”
这次她拿了一块,却没有吃,突然提起了许久没有提起的话题,“七星丸的事情,你有没有去问过?”
公主摇摇头,说:“不敢问,怕他觉得我是有企图的,但我记得呢,我会找机会问一下的。”
桐芜迟疑了许久,模棱两可地说:“不问也没关系。”
这就很奇怪了,刚开始桐芜总是用这件事激励他,生怕他不作为,被小王爷冷落,以至于拿不到神药,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
但是桐芜没有给他解答,只是说:“当时我那么说,是怕你受到冷遇,如果乌北人不敬畏你,就很难活下去。就算那种敬畏是出于小王爷的庇护,也好过无人问津,那样人人都能欺负你,我们离开河越就变得多此一举了。”
“为什么不问也没关系?”
桐芜又不答了,只是说:“明天一早就要梳妆,拜堂后小王爷要去宴席上陪一会儿,就趁这个时间,你可以吃点东西,不然等到小王爷来掀盖头,你要饿晕了。”
公主竟然连吃饭的问题都不管不顾,只是盯着她看,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答案。
“我只是想……那种药只是听闻来的,自从来到乌北,从未听人说起过,也许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这番话和当初告诉他的那番话简直是大相径庭,他们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种药可以治好阿娘的疯症。
他很希望阿娘能变成儿时记忆里的阿娘,即使待在冷清的宫殿中,冬日连炭火都没有,但是阿娘也会笑着哄他睡觉。
但在这些日子里,他的想法发生了一些改变,他有时候怀疑,让人清醒地受苦,真的比疯疯傻傻更好吗?
大婚前的章程太繁杂,没能留给他太多时间去猜疑。
天还没有亮起,冬季的凌晨甚至黑蒙蒙的,公主被抓起来梳妆,眼睛都还睁不开,就迷迷糊糊地盖上了盖头。
透过红色的盖头,能看见远处迷蒙的火光,很快,他看见高大的骏马,和马背上的新郎。
但是看不清楚,他很想把盖头掀起来看一看。
还好桐芜一直盯着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悄声威胁他,“不能掀,坏了规矩,嬷嬷会敲你的手。”
公主只是太困了,脑子不太清醒,忘记了盖头是不能自己掀的,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清醒了很多。
他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见小王爷下了马,向他伸出手。
此时此刻,他好想看一看小王爷的表情,看他的眼睛。可是他只能接住那只手,看自己脚下的路。
拜堂时公主再次觉得盖头碍事,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们却不能看见彼此的脸,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
所有繁琐的章程都已经走完,小王爷却不能立刻陪他回到喜帐中。
送他回去的那一小段路,小王爷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公主仰头看他,却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
小王爷突然凑过来,隔着盖头亲吻了他。
起哄声太吵闹,此时公主有些感谢这个盖头,让他不至于在人前太过失态。
赫连青凑近了,轻轻说:“让人给你拿了吃的,不要管他们许不许,你吃就是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担心他饿肚子。
公主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是感动他的贴心,还是哀伤自己在他心里已经是一个一点也饿不得的形象了。
小王爷看他没有反应,还要隔着盖头捏他的脸,说:“听到没有?”
此人下手永远不知道轻重,公主忘记了这是在人前,下意识反击了,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小声说:“听到了……”
桐芜赶紧压低声音咳了一下,公主立刻缩回了手,往嬷嬷的方向看去。
小王爷乐道:“今天这么听话啊?”
“嬷嬷会敲我的手。”公主闷闷道。
小王爷深感公主的单纯,笑着问:“谁说的?”
上次嬷嬷连小王爷一起骂的盛景给公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而且小王爷竟然都不敢还嘴!
最大的靠山已经轰然倒下,公主至今只要面对这位嬷嬷,都会非常乖巧。
桐芜怕他又要擅自行动,就拿这种话来吓唬他,效果很好,眼见要被小王爷拆穿,她再次咳了一声。
耽搁的时间太久,宾客们已经开始荤言荤语,小王爷有些不悦,捂了一下公主的耳朵,示意桐芜先陪公主回去。
坐在喜床上,周遭终于安静了下来,公主累得够呛,屋里的人一走,他就躺下了。
没多会儿桐芜就端了热粥过来,招呼他过来吃一点。
公主看不清路,摸索着往前走。
桐芜好笑道:“现在又没别人,你摘了呗。”
“不是说不能摘吗?”公主心有余悸。
“那是不能给新郎看,你先吃饭,吃完再等他。”
公主还是不敢,“那他突然回来了怎么办?”
“小王爷说了,会给你留足吃饭的时间,快点来。”
这么说公主才放下心,安安稳稳地吃了这一天中的第一顿饭。
吃过饭又被拎到梳妆台前,仔仔细细补了一遍妆容。
公主大为不解,“我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了,还要这么隆重吗?”
桐芜笑说:“那你早就嫁给他了,为什么还要再办一次呢?”
她收拾完,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又把他赶回床上坐着,说:“乖乖坐着等,不要乱动了。”
小王爷似乎是算好了时间,他还没有等上很久,就听见了推门而入的声音。
掀盖头也是一个重要的仪式,喜婆要跟在旁边说吉祥话,喜乐声也非常喧嚣,因此屋内顿时又变得吵闹起来。
公主透过盖头,看见自己的丈夫向自己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又卡这里了!(十万字好像有点写不完TT稍微要多出来一点)
第31章 来之不易的夜晚
小王爷掀起盖头的一瞬间,正撞上公主明亮的眼睛,手就僵住了,眼睛都移不开了。
公主的眉心点上了和当初一样的梅花花钿,美得惊心动魄。那双美丽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目光中有些许不安。
此时应当共饮合卺酒,小王爷牵着他的手走到了桌边,公主看起来非常紧张,接酒的手还有些抖抖的。
小王爷托住了他的手肘,右手绕过他的胳膊,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公主的脸庞上移开,稳稳地喝完了交杯酒。
放回酒杯的时候公主的手还在发抖,赫连青握紧了他的手,摸到他的指尖也冰凉,想着是不是因为屋里的人太多,他很紧张。
小王爷立刻把喜帐内的闲杂人等通通赶了出去,好不容易恢复二人世界,公主的手还是有些发抖。
他凑近了些,把公主揽在怀里,说:“冷吗?”
公主看向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