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时候云殷没跟着。
李昭漪手上戴的是他买的宝石珠串,身上系的是他的买的玉佩,整个人像是被打上了另一个人的标记。临上车,云殷掀了轿帘,停了几秒没说话。
李昭漪有些懵懂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帏帽挡了些风,因为长时间的走动,他的额发有些汗湿,衬得嘴唇愈发鲜妍。
云殷道:“没什么。”
眼神却没放开。
过了一会儿,李昭漪有些局促地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收回了目光。
“明日早朝。”他道,“会有急报。”
李昭漪微怔。
“陛下不用管。”云殷道,“听着便是。一切交由臣来处置。”
说罢,他放下了轿帘。
马蹄声远去,李昭漪在马车内坐了一会儿。
然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这是云殷第一次提前告知他自己的安排。
目的……是让自己到时候不要紧张。
也不要害怕。
*
第二天的早朝果然气氛有些沉肃。
昨夜云殷和李昭漪闹得满城风雨,今日却没什么折子。李昭漪坐在高殿之上,听底下人唇枪舌剑,少有地没有针对云殷。耳边飘过几个关键词,似是讲西南旱灾。
他想起昨天的课业,打起了精神。
下了朝,云殷没走。李昭漪遥遥地看着他和顾清岱在殿前对话,两人神色倒是如常,但却聊了很久。
下午的课,两人也没有来。
这日是蔺平给李昭漪讲昨日的卷子。
经史多记忆,李昭漪昨日在云殷府上背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蔺平提问,他也能答一些。
对方的神色明显满意了许多,听说李昭漪温习了功课,赞扬道:“陛下现下学得或许吃力些,但不必担心。臣带过许多学生,陛下天资算是上乘,配上这份勤勉,假以时日,定能弥补遗憾。”
即便是夸奖,他也端肃认真。
李昭漪头一次被这么夸,脸颊微烫,眼睛却亮了许多。
蔺平看得心软。
李昭漪的年岁也就是他的孙辈。
他心中暗叹,语气又和缓了些,继续给他讲课。
只是临走,李昭漪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先生,今日顾次辅没来,学生想问一个问题。”
蔺平稍加思索,便道:“陛下是想问西南流民暴动一事?”
李昭漪赶紧点头。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蔺平沉吟。
他顿了顿,“若是要论起官场政治,臣不如顾大人。不过陛下也不必太过忧心,有平南王在,事情会解决的。”
他看出了李昭漪实际是在担心。
安慰的同时,他也多了一丝欣慰。
一个关心百姓和江山社稷的皇帝,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然后,他就听李昭漪道:“先生似乎……很放心平南王。”
蔺平蓦然冷哼了一声。
片刻后,他神情复杂、缓缓地道:“臣有幸,当过王爷的老师。论才能,他当得起一句天纵奇才。”
这是极高的评价。
但李昭漪抓住了重点。
论才能。也就是说,蔺平只认可云殷的才能。
李昭漪垂了眼。
他道:“他很敬重您。”
蔺平微怔。
他沉默了片刻,道:“臣知道。”
“陛下。”他躬身,“老臣告退了。”
李昭漪站起来,还了师生礼,目送着他离开了文政殿。
-
李昭漪突然有些想跟云殷讲话。
他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云殷当初要杀了李昭承,他和李昭钰究竟是怎样深厚的情谊,以至于他会动手得那么决绝,他想知道潜龙殿那一夜究竟是如何的。
最想知道,云殷为什么要推他上位。
云殷之于他,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他不知道云殷的过往,什么也不知道。
他想知道。
但他同时也清楚,云殷不会告诉他。
李昭漪坐在文政殿,每天都很认真地学习功课。
他的手边放着那个他很喜欢的拨浪鼓。被他挂上了可爱的小挂饰,很珍惜地放在了一旁。
学习很累,但是看到它,晃两下,李昭漪就会感觉又没有那么疲惫。
他等着云殷来,不问他什么也可以,但云殷一连几天都没有来。西南的事比预想中棘手,朝堂之上的唇枪舌剑都变得焦灼,李昭漪隔着帘子,能看到云殷沉着冷静的样子。
偶尔,他们也会对视。
那一刻,他的心跳会快一瞬,然后变得安心一点。
他等着这桩事结束,告诉云殷他最近有在努力地学习政事,小测就是证据。
只是,他还没等到云殷,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一个平平无奇的雨夜。
李昭漪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烛火已灭,耳边是凌乱的雨声。
在某个瞬间,他似有所觉,蓦然睁开了眼。
一双手捂住了他的嘴,李昭漪瞪大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那张脸,和那道狰狞可怖的伤疤。
第18章
云殷自书房出来的时候,雨势正大。
木柯一身玄衣,穿着斗笠站在廊上,正安静地候着。
和云殷一同从屋内出来的顾清岱冷不丁看到他,怔了一下,随即便反应很快地收回了目光。
他对云殷道:“那我就先走了。明日早朝,我会早些到。松襄一事虽已暂时平息,但起得蹊跷,还是多加留意。”
“我知道,舅舅慢走。”云殷道。
等顾清岱离开,云殷收回了目光:“雨这么大,怎么不明日再回。”
“查完了,怕主上等不及,就回来了。”木柯挠了挠头。
他也不多废话,跟着云殷进了门,就直接道:“查了宫内当时的记录。许嫔薨的那一日,确是陆重去收的尸。那会儿他还在闻子璋的手下做事,闻子璋不想管冷宫的这摊子破事,索性都让他处理了,也算是妥善安置。”
云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道:“他做事一向妥当。”
“还有呢?”
“没有了。”木柯道,“许嫔在宫内来往本就少,从调动记录上看,陆重跟她从未有过交集。查了冷宫和旧殿的宫人,也都说几乎没见过他来。至于他和陛下……”
他顿了顿,“收尸那天,陛下被吓得挺厉害的,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吩咐了好生看着,别让人跟着去了平添麻烦,就带着人走了。这应当是他们唯一一次见面。”
这实在是符合陆重一贯的、不近人情的风格。
木柯几乎能想象出对方说这句话时脸上无波无澜的神情。
云殷没有说话,只是无意识地转着尾戒。
木柯试探着道:“陆掌印……有什么问题吗?”
云氏的暗卫各有分工,因为身份的原因,陆重在宫内可以说是云殷最重要的心腹之一。
其实查几个人并不困难,之所以费了这么些天,纯粹是为了躲开陆重。陆重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如果他有问题,无疑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他有些担忧,云殷的面上却很平静。
“他如果有问题。”他淡淡地道,“宫内早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他顿了顿,“他也不可能瞒我到今天。”
木柯想了想,觉得也是:“那……”
“前几日我和陛下出宫,他们见了一面。”云殷若有所思,“我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木柯微怔。
片刻后,他想了想:“会不会是许嫔薨逝的那一日?”
“陛下那时年纪尚小。”他道,“遭逢大变,对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应该会印象深刻。尤其是,陆掌印还有那一道疤。”
这个猜测和李昭漪的话互相印证,云殷眸色深了些,却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