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李昭漪吃过了饭在画画,云殷本来要走了。过来看了眼,突然道:“臣给陛下画的小像,陛下还收着么?”
李昭漪自然指给他看。
云殷就道:“那陛下画一幅,给臣回礼吧。”
李昭漪:“……”
他不得不提醒云殷:“你刚刚说你要走了。”
云殷说:“臣也没有那么急。”
他当真在不远处坐下来。
李昭漪对于他这种流氓行径如今已经习以为常,拗不过他,重新铺了张纸,拿了笔。临了又给云殷提醒:“我画人不好看的哦。”
云殷道:“没事,臣会硬着头皮夸的。”
李昭漪:“……”
把笔丢这人身上算了。
他默默瞪了云殷一眼,到底还是想着对方还有事,不再犹豫,开始下笔。
云殷看着他安静秀丽的脸庞,微垂的眼睫,还有专注的神情,也短暂地出了一会儿神。等回过神,李昭漪已经道:“……画好了。”
其实不太像。
李昭漪说话从来都是实事求是。
他已经尽力描摹,但纸面上的人形还是看不出几分云殷的样子。
简单来说,勉强能认,但画丑了。
他挺愧疚的,但又没那么愧疚。毕竟这是云殷自找的。
云殷倒是看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评道:
“陛下倒是一点没自谦。”
在李昭漪瞪他第二眼前,他将画收进了袖中,亲了亲李昭漪的额头,就这么走了。
-
一周后,秋猎事宜正式开始准备。
李昭漪心里怀着雀跃,好像日子又多了一点盼头。云殷倒是忙了一倍,现如今,宫里凡事都要过他的手。他忙里偷闲的消遣就是逗李昭漪。
李昭漪也忙。
除了课业,云殷让他看折子。
这回不是让他闭着眼睛盲批,是让他看自己的批注。
为此他在奏折上批注的语气都克制了些,还有朝臣怀疑顾清岱退后内阁内部是不是出现了权力动荡。
白天学,傍晚温折子。
李昭漪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到了晚上,云殷还要抽他功课,以及,批注内容记了多少。
大多数时候都是挺认真的,李昭漪趴在卧榻上,云殷坐在一旁,帮他看答案,以及盯着他不要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吃糖——
云殷最近发现李昭漪开始嗜糖,亲他的时候嘴里总是一股甜味儿。
这不健康,得改。
改的方式就是小部分时候。
李昭漪偶尔也会耍赖。他小的时候吃到的好吃的太少了,遇到喜欢吃的总是会用力过猛。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撒娇,他说:“最后一颗。”
举起一根手指,认真严肃地承诺。
云殷又想笑,又有点心软。他说:“下个问题答出来就可以吃。”
李昭漪立刻点头。
结果问题出来,他懵了。
片刻后,他忍不住道:“……这是今天的折子?”
云殷道:“嗯哼。”
李昭漪:“……”
他悻悻地把糖交给云殷。
临睡前,想起来了。
他有点委屈地说:“你骗我,你不是说这个太难可以不用看吗。”
偶尔,也会有一点超出范围的折子被放到一边,好巧不巧,这是第一本,所以他记得。
云殷闭上眼睛。
嘴角勾了勾,他说:“陛下,睡觉了。”
-
这一天,李昭漪睡得很熟。
他从前偶尔会做梦,醒过来的时候总是一片空茫。
侍候的人都只能在外间,也就德全听到动静,会进来看他一眼。
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醒过来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清白的月光,还有被阴影笼罩着的,巨大的皇宫。
但是现在不会了。
云殷会抱着他睡,严丝合缝但不算太紧地搂着。
半夜偶尔醒过来,看到的是温暖的被褥,搭在他腰际的手指。
云殷觉浅,他一动,对方就醒了。
温热的呼吸打在李昭漪耳畔,问他:
“睡不着?”
很哑的温柔。
于是李昭漪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时间再久些,他就不做梦,也不半夜醒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云殷穿戴整齐,在外间拿了一卷书。
李昭漪穿好衣服,又吃好早饭。两人就一起坐上了马车,出了皇宫。
今日天气晴好,正是适合练习骑射的日子。
*
这天出门,李昭漪带上了春糯。
这小太监很有意思。
李昭漪从前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宫女和太监,宫里的太监,要么仗势欺人,要么唯唯诺诺,总是走极端。但是陆重、德全、春糯,他们打破了李昭漪的印象。
春糯今年十五岁,圆脸,长相稚嫩。
他做事挺冒失,但是对李昭漪又很上心,不大的人,整天絮絮叨叨,李昭漪被他念得头疼,但又有些动容。
他一向对对他好的人生不起气。
春糯是被卖进宫的,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起。
说起这话的时候他故作轻松,但脸上却难掩落寞。李昭漪试探着说要放他走,他倒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小声说:“不了吧。”
他还没完全长大,却已经懂得因为身体的残缺而自卑。
现在,他反而适合呆在宫里。
李昭漪默然。
但是春糯又说:“遇到陛下,奴才已经很幸运了。”
李昭漪给他吃,给他穿。
在澄明殿伺候,不用担心被打骂,也不用如履薄冰。其实大多数人来了都不愿意走。
春糯也不愿意。
他眼里,李昭漪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
“你的小跟班又在瞪我了。”云殷和李昭漪共乘一骑,他坐在李昭漪身后,声音慢悠悠的,听不出是生气还是漫不经心的调侃,“陛下,您有什么头绪么?”
李昭漪:“……”
他说:“我劝过了。”
他劝过了。让春糯少惹云殷,毕竟他都不敢惹云殷。
但是他越劝,对方越觉得云殷是个强迫他还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李昭漪没办法,云殷又不是银子,总不能人人都喜欢。
云殷一笑。
他倒没生气。纯粹的不在意。
春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像是马场上漂浮的烟尘。能看到,但不会被牵扯精力。
李昭漪开心就好。
而李昭漪也的确很开心。
-
云殷第一次发现,李昭漪骨子里除了倔,也有点野。
他其实胆子很大。从陆重是他师父,但他忤逆他私自跑回来就能看出来。云殷带了他几次,他的骑术就愈发熟练。云殷一个不注意,他就跑到了老远的地方去。
云殷骑着马慢慢地踱着,眯着眼看他自从远处骑回来。
墨发飞扬,眼睛里带着灼灼的光,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马儿嘶鸣,李昭漪到了近前。
“我再跑一圈。”他对云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