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漪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很大,很干净。
黑白分明。
德全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里面澄澈而纯洁,什么都没有。但现在,这双眼睛里盛着静谧的沉静,像是一汪湖泊。
还是漂亮,却不再一眼见底。
有人亲手养出了这一片纯净而广袤的湖泊。
但也是同样的人,让这片湖泊之上染上了别样的情绪。
在某个瞬间,德全想。
这是对的么?
是不是……
当初昌平一事,李昭漪没有回来,就此离开京城。这对他来说,反而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不知道李昭漪是不是同样也想到了这件事。
李昭漪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在窗边坐了很久。久到日暮西沉,天色完全黑下来。窗外一片静谧,今日,云殷依旧没有来。
德全第三次端来了晚膳,他几次欲张口,又咽了回去。
最终,开口的还是李昭漪。
他说:“德全,帮孤一个忙。”
“帮孤,传召……”
他的话说了一半,停下来。
德全脊背僵了,余光看见李昭漪掩在宽大袖子下的手紧紧掐着掌心,攥得骨节发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年轻漂亮的帝王看着窗外被夜色笼罩的、巨大的皇宫,迟迟没有说出后一句话。一直到窗外惊起一只乌鸦,嘶哑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
李昭漪攥着的掌心骤然松开。
“颜珩舟是不是要走了?”他轻轻地道。
德全怔住了。但是很快,他反应过来:“是的,陛下。应当是后日动身。”
李昭漪垂了眼:“召他进宫吧。”
“就说颜家主这两日就要动身回江南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孤想和他说说话。”
话音落下,德全身体一僵。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但是李昭漪已经收回了目光。
他轻声说:“去吧。”
第47章
传旨的小太监到颜府的时候,颜珩舟正在和常梓轩下棋。
都是斯文人,棋局剑拔弩张了,两人面上也是云淡风轻。小太监说完,颜珩舟刚好落下最后一子,常梓轩叹了口气,将黑子丢回了一旁的棋奁之中。
颜珩舟微诧:“陛下召我进宫议事?”
他顿了顿:“没有旁人?”
小太监只是传话的,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躬身称是。
一旁的常梓轩若有所思。
他道:“咱们这位陛下,倒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颜珩舟:。
天子传召,耽误不得。
他没多说什么,站起身就准备走,常梓轩却叫住了他:“你等等。”
颜珩舟:“嗯?”
他的心情还挺放松的。
李昭漪虽说身份特殊,但性格、年纪和样貌都摆在那,要说颜珩舟心里有多少敬畏,他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实在不至于。
但常梓轩却道:“你给我注意点。”
“陛下脾气好,但性子挺倔。”他慢慢地道,“这两天他和云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我都不清楚,这次传召,多半还是因为里头的事。”
他叹了口气,“前段时间,我试探着劝过一句,陛下看着不怎么高兴……”
“总之。”他说,“你我身份特殊,掺和进这事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有什么事,你别急着应,至少回来商量一下再决定。”
平日里怼归怼,关键时刻,颜珩舟到底是自己人。
颜珩舟了然。
他道:“没事,我知道分寸。”
“不过……”
他顿了顿:“可以问么?云殷他,对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话出口,连常梓轩也忍不住,沉默了一瞬。
-
片刻后,常梓轩道:“还能有什么想法。”
“这话有问题啊。”颜珩舟道。
常梓轩没好气:“什么问题?我说你到底去不去宫里了,就非得现在聊这事?”
他这几日本就提心吊胆,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今日更是被这一次突然的传召打得心烦意乱。只想赶紧让颜珩舟滚。
但颜珩舟不仅不滚,还直接坐下了。
“咱们陛下宽仁,想必不差这一盏茶的时间。”他道,“说说呗,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他其实也是拿不准。
面圣的是他,总不能一无所知。
常梓轩拗不过他,只好道:“就你看到的那样呗。”
“阿殷他挺喜欢的吧,就挺认真的。”他说,“你也知道他那个性子,认定了一般不太可能改的。你见他对谁那么上心过。但是……”
他顿了顿,“陛下毕竟是陛下,跟臣子混在一起,终究,不像话。”
他挺理解云殷的。
以云殷的身份地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他基本都能得到。
唯独李昭漪。
他亲手养出来的小皇帝,他不可能不管不顾地任由自己的心意。所以,他理解云殷的纠结。
他只觉得难办,颜珩舟却道:“但是我看云殷的样子,也不太像能放下的样子啊。”
“按照规矩,登基第二年不就该选秀了么。”他道,“这都开春了,怎么礼部一点动作都没有?总不至于是礼部自作主张吧。他们有这个胆子?”
常梓轩一噎。
“话是这么说。”他道,“但这……”
云殷现在还时不时留宿澄明殿呢!
“话是这么说,就该这么办。”颜珩舟道,“既然只求一时,那其余的事就该按正常的步调走。不然,君威何在?”
他还不知道成烈王世子的事。
若是知晓,这句话的语气还会更笃定些。
可即便如此,常梓轩还是恼了。
他说:“那按你的意思,陛下一边和阿殷不清不楚,一边立后纳妃就是合理的了?”
颜珩舟道:“那就别和陛下不清不楚。”
常梓轩愣了。
“梓轩。”颜珩舟看着他,敛了笑意。
他顿了顿,“这话我原本不当讲,左右我已去了江南,京中的事和我无关。但你是我的至交,我还是得提醒你。”
“我知你和阿殷这几年都过得不容易。但是梓轩。”他缓缓地道,“凡事理应论心,不论亲。”
“有句话你说得是对的。”他道,“陛下和阿殷之间是私事,你我管不着。但单论这件事,阿殷就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不觉得当初会是陛下主动提出这样的关系。所以……
“若陛下不是陛下,又或者,若陛下是女子,你还觉得,阿殷这样做,是合适的么?”
常梓轩张了张口。
“我相信。”颜珩舟道,“阿殷他自己,都不会这么觉得。”
觉得,却还要这么做。
是情不自禁,也是一生难得的放纵。
踏破了那道禁忌,却不给任何的承诺,只是将人圈在身边。若李昭漪是个女子,但凡家里有宝贝的爹娘抑或是兄弟姐妹,都得抄了家伙跟人拼个你死我活。
李昭漪不是,他也没有疼他的人。
颜珩舟不知道的是,他曾经有。但即便是陆重,也没办法跟当朝的摄政王抗衡。他在宫中唯一的倚仗,只有云殷。
若是天生冷心冷清,倒也能无所顾忌。但谁都知道,云殷不是这样的人。
他喜欢李昭漪,怎么可能不在乎李昭漪的感受。
与其说颜珩舟是在为李昭漪打抱不平,不如说,他只是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李昭漪如果难受,那云殷绝对也不会好受。
只是现在,李昭漪并未表露出不适,矛盾埋藏在很深的地下。
所以一切才能显得这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