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德全站在门口,样子低眉顺眼,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王爷,陛下已经睡了。王爷若有什么事,请明日再来吧。”
云殷神情微顿。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拦在澄明殿外。
德全不可能擅自做主,也就是说,这是李昭漪的意思。
李昭漪不想见他。
确实很晚了,他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再坚持。
他轻声道:“知道了。”
“跟陛下说一声,明日西泠使者来访,臣要负责安顿,应当进不了宫。”他道,“后天,等送走了颜氏家主,臣就进宫来找陛下。请陛下届时……
“给臣留个门。”
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很轻。
他一贯是强势的,很少用这样的语气。
德全垂了眸,掩去脸上的神色,低声道:“老奴知道了,一定转告陛下。”
云殷又看了一眼一片漆黑的澄明殿,转过了身。
他没想到的是,这是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离李昭漪最近的一眼。
当夜,云殷回了云府,独自一人待在院子里,自斟自饮,喝了半宿的清酒。
第二日,云殷和礼部一起接待西泠使者。席间,西泠使者对燕朝表达了十足的敬重和仰慕,并且隐晦地提出,西泠王有意将公主送往燕朝和亲,被云殷当场婉言谢绝。
第三日,颜氏一行离开京城,云殷和常梓轩一起去送。没有太多的感怀。
临走,云殷道:“过段时日,记得。”
颜珩舟的脸色在某个瞬间变得有些奇怪,不过,只是一瞬。
很快,他举了杯,语气一如往常:
“知道。”
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颜氏一行离开,当天晚上,云殷进了宫。
临进宫,他特意买了李昭漪最喜欢的铺子里新出的糕点。
他想的很多。
想过去,想将来。
想李昭漪那天说的话,想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他害怕未知,害怕失去,害怕从李昭漪眼中看到厌恶和逃避。他做错了事,知道错了,却不知道怎么挽回。恐惧、思虑交织,万千思绪,抵不过想念。
他想念李昭漪。
他曾经是一个很畏惧失控的人。
李昭钰死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很难容忍在他控制范围之外的事物。也正是因此,他一度通过占有来确认存在,却因为害怕面对结果而选择把真实的想法缄口不言。
但是此时此刻,他想通了。
他不想和李昭漪维持“这样”的关系。
李昭漪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罢。他不舍得再让李昭漪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跟在他身边。李昭漪的所有答案,他都接受。
哪怕是拒绝。
他像是等待着铡刀落下尘埃落定的囚犯,踏入澄明殿的时候甚至呼吸都快了一瞬。
然后他发现,澄明殿内空无一人。
所有的用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有云殷送给李昭漪的东西,连同那张李昭漪说要一直放在身边看着的小像,被整理在一起放在了书房的桌子上。
除此之外,澄明殿和一开始没什么两样。
整整一年,原来李昭漪都没给自己添置过什么东西。
什么也没带来,走的时候,也什么都没带走。
第48章
禁军统领李成急匆匆地出宫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跟他相熟的锦衣卫。
对方见到他像是见了救星,赶紧叫住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也是被急召进宫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成摆了摆手:“别说了。”
“这回是真的出大事了。”他苦笑。
他还要去通知和调度,说话言简意赅,“你也别着急,目前还没工夫分锅,只是现在锦衣卫和禁军应当都暂时由影卫接管了,叫你去应当就是让你清点人数。”
对方怔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李成已经匆匆而去。
他只好按着原定的路线进宫,一直到了澄明殿,他一眼便看见了殿外站满了的禁军。最里面,站着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
锦衣卫跟云殷没有太多交集。
燕朝设立初期,锦衣卫还是专为帝王服务的刺客组织。只是睿德帝一代,宦官当权,睿德帝又并不重视锦衣卫,以至于他们形同虚设。
李昭漪上位之后,云殷对锦衣卫进行了内部清洗。
之后,锦衣卫就只和禁军一起负责日常的巡逻和护卫,偶尔帮着查一查案。
距离他上一次见云殷已经过去了很久。
因着是急召,他不敢耽搁。径直上前:“锦衣卫副指挥使韩立羽,见过平南王。”
话音落下,他却没有听到声音。
少顷,一旁的人开了口,是他熟悉的,影卫木柯。
他道:“韩副指挥使,起来吧。现在有一件急事要你去办,你跟我过来。”
韩立羽跟着他到了一旁,就见他拿了一张画像出来。他说:“从现在开始,留一部分人负责日常的事务。其余所有人,你召集起来,需要找画像上的这个人。”
他顿了顿,“记住,这件事不能外传。如果找到了,不要伤害对方,立刻传讯京中。你负责的区域稍后会有人将区域图给你,这几日估计弟兄们都要辛苦些。等找到了人,王爷一定会有补偿。”
韩立羽应声,接过画像,却僵在了原地。
木柯冷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带着警告:“韩副指挥使?”
韩立羽一个激灵,立刻回过了神。
他说:“属下马上去办。”
他转身匆匆离开,木柯回到了原位。
他轻声道:“主上,都吩咐好了。”
“知道了。”云殷道。
他的声音平静得一如往常。
只有木柯知道,半个时辰前,整个澄明殿经历了怎样的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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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李昭漪消失的第一时间,云殷就找来了木柯。
他的话很简单:“去查京中所有官员和世家的动向,有今日出入宫中的,告诉我。”
彼时木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殷让他出动所有影卫,这件事简直史上罕有。但他显然不能发表异议,发完命令,他甚至专门问了最后一个到的陆重。
对方平静地瞥了他一眼,说:“不知道。”
一盏茶之后,木柯知道了这句话的含金量。
李昭漪不见了。
一国之君在宫内无故消失,最大的可能就是被行刺。
彼时木柯起了一身冷汗,短暂地理解了云殷吩咐他做事的理由,但很快,他又发现了不对劲。
且不说,京中明明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主上。”他硬着头皮道,“陛下把东西都收拾了一遍,还专门放在了桌子上,应当,不会是行刺或者被掳走吧?”
木柯永远会记得,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云殷看向他的目光。
他甚至没敢直接说“陛下好像是自己要走的”。
可是李昭漪为什么要走?
木柯想不通。
当然,李昭漪可以产生这个念头的时机很多。
被云殷逼着即位还要处理奏折的时候,被云殷试探甚至打算杀了一了百了的时候,还有……呃,还有跟云殷上床的时候。最后一点木柯深有感触。
且不说是不是逼迫,他每每看李昭漪那什么之后苍白的脸蛋,都觉得他家主上真是个禽兽。
但是……
都过去这么久了。
他想不通,他怀疑他家主上也想不通。
要不然,为什么李昭漪是自己走的这件事明晃晃的证据摆在那里,云殷却仍然执着地觉得李昭漪是被人掳走的,硬生生地将京城权贵查了一圈,也还是不肯放弃。
京城一团乱,而与此同时的郊外。
疾驰的马车内,气氛却格外地安稳和平静。
*
“陛下真的什么话都没给云殷留?”
马车内,颜珩舟一边吃葡萄,一边饶有兴趣地开了口。
他的身侧,裹着大髦的人看上去像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乍暖还寒的时节,他还是有些不太适应顺着窗户漏进来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