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苏漾瞬间感觉到掌心一阵发痒,仿若被羽毛轻拂而过,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合拢了掌心,躲开明峦的触碰。
“干什么?”
明峦抬眼,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眸愈发幽深。他突然拉过苏漾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写了个字:
“峦”。
苏漾被吸引了全部心神,竟然忘却了那难耐的痒意,甚至身体前倾一边看一边用心猜测,“恋?”
明峦摇头,又重新写了一遍。
这次苏漾终于辨认出来,他恍然大悟:“峦,山峦的峦。你叫明峦?”
明峦松开了他的手,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极不明显的浅笑。
“……笑什么。”苏漾满心疑惑,又感到无比新奇,难道这个护工如此喜爱自己的名字?明峦……也不是多么动听的名字,还比不上他的名字那么水灵灵的。
按摩完一双手臂,就轮到了双腿。苏漾如今的双腿依旧无法动弹,明峦将精油倒在手上焐热之后,才开始触碰他。
从上至下,一路行进到了他的脚,苏漾逃避了短短几秒,却又忍不住去看,正好看见了明峦捏了捏他的脚趾。
刹那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苏漾再次cos起了僵尸,他出声制止:“……别碰,别碰我的脚!”
明峦面露疑惑。
为什么不能碰他的脚?
膝盖以下不都需要护理吗?
他此刻手上沾满了精油,既无法在苏漾的腿上写字,也不能去拿笔记本和记号笔,只能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苏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单纯不想让明峦碰他的脚,毕竟只是脚而已,又并非什么私密的部位,可就是感觉无比的不自在和尴尬,“你别碰。”
既然没有正当合理的理由,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条来,于是明峦便当作未曾听见,继续方才捏苏漾脚趾的动作。
“喂!”苏漾从羞恼转为恼怒,“你听不到我说什么吗?别碰我的脚!”
打工人自有打工人的坚持,明峦不清楚苏漾究竟是何种想法,总之在他的心中,这双腿和这双脚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身体部位,老太太的殷切嘱咐在他脑海中每天回响十遍,他自然不会在按摩康复这类事情上依从苏漾的想法。
“明峦!”苏漾气得猛捶床铺。
明峦不为所动。
今天是与明峦相见的第一天,却是他生气的第三次,咬牙切齿的第三次!苏漾本就没什么耐心,此刻更是气得头晕目眩,心中还涌动着不知名的酸涩与委屈,眼眶瞬间泛红了。
“你给我滚!你算什么人啊!凭什么不听我的话!凭什么肆意妄为!你就仗着我不解雇你是吗?仗着我是个断腿断手的残疾对你毫无办法是吗?宋……你们都欺负我……滚出去!”
苏漾的情绪崩溃就在转瞬之间,对着明峦又叫又骂,偏偏身体丝毫无法动弹,再大的怒火酝酿也只在他的嘴里,将那无能狂怒演绎得淋漓尽致。
“滚出去!”
听到最后一句中带着的哭腔,明峦看向苏漾,只见苏漾死死咬着牙,狠狠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眼眶却红得像兔子,不由得怔住了。
哭?他在哭吗?
“看什么看?”
明峦顿觉棘手无比。
他以往的雇主不是小孩就是老人,小孩爱哭通常是嚎啕大哭,司空见惯;老人根本不哭,比如李老太太看见他就笑得合不拢嘴,他从未面对过像苏漾这种的似乎被他气哭的雇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伸手比划了一下。
苏漾哪里看得懂,他只有一个字要说:“滚!”
滚是绝不可能滚的,按摩还差将近四十分钟。明峦沉默地站起身,静静地凝视了苏漾一分钟,然后……接着坐下来为他按摩双腿。
哭……是哭不死的吧?双腿要是没恢复好,那才是大问题。他的心中有一个权衡利弊的天秤,后者轻易就压倒了前者。
苏漾:“?”
苏漾:“??”
人机!可恶的人机!
接着房间里呈现出一幅奇异的画面——
苏漾抱着薄被盖住上半身,靠在枕头上,眼眶通红,不知是气愤还是伤心难受,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床边为他按摩下半身的明峦,明峦周身散发着沉静的气息,不骄不躁、不急不缓。
两人仿佛置身于两个不同的频道、两个迥异的世界。
为了不让苏漾的反应影响按摩,明峦封闭了自己的听力,全神贯注地按摩了将近半个小时,等到结束之时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苏漾已经安静了很久了。他抬眼看去,就发现苏漾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苏漾抱着薄被,脑袋侧着靠在枕头上,双眸紧闭,呼吸均匀,已然进入了梦乡。
这实属难得。
十分难得。
明峦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将最后的十多分钟的按摩指标顺利完成。
擦洗身体相对而言较为简单,困难的是刷牙漱口,新的权衡利弊的天秤再度产生,明峦思考了两分钟后,视线在苏漾睡得正熟的脸上扫过,选择了推迟刷牙漱口,不去打扰苏漾睡觉。
又花费了十多分钟,明峦将苏漾的身体擦洗干净,为他换上了干净的睡衣,轻柔地抱住他平躺在床上,盖上软乎乎的薄被。
随着卧室的灯熄灭,宣告着明峦为苏漾工作的第一天结束。
不,也不能算完全结束。
明峦告知了林叔,自己洗漱后将客房里的小被子搬到了小客厅里,打算就在距离苏漾最近的地方睡觉。
林叔有些纠结:“漾漾半夜不用看护的,你睡在沙发上会睡不好的。”
明峦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我在哪里都能睡好。】
林叔无奈,却也欣慰于明峦的细心与周到,点了点头:“那好,你注意别着凉了,真要有什么事及时叫我。”
明峦抱着笔记本点头,待林叔离开后,他搬着小被子躺在沙发上。
苏漾是个极为会享受的人,屋里的硬件软件都是顶级的,沙发软硬适中,明峦刚躺下,浑身的肌肉就舒服了三分。
环境安静,沙发舒适,睡眠质量一向上佳的明峦不到两分钟便进入了梦乡。
墙角的落地装饰钟悄然走过了两圈,时间如流水般静静消逝。
卧室里那张三米大床上,熟睡中的苏漾眉头紧皱,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被他咬出了血痕。
“不……”
“好疼……”
苏漾又回到了遭遇车祸的那一天。
四周一片漆黑,山野中的虫鸣嘈杂聒噪,被卡在山崖边车里的只有他一人,滴答滴答的声音传来,他分不清是汽油泄漏的声音还是自己身上鲜血流淌的声音。双腿被卡住无法动弹,痛不欲生。
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的巨大惊慌袭来,苏漾猛然惊醒,入目的同样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源,那场噩梦依旧历历在目,仿佛他仍置身于梦中。
刹那间,他心中涌起无限的恐慌,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他伸着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可是手机没够到,碰掉了水杯。
“砰——”
闷声响起,苏漾忍不住浑身一抖。
就在这时,卧室的灯忽然亮了起来,强烈的光线刺得苏漾的双眸恍惚了一下,他连忙伸出手遮挡。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匆匆而来,转眼间便站到了床边。
是明峦。
苏漾仿佛看见了救星,什么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扑进了明峦的怀里,死死将他抱住。
第100章 苏漾4
在一片静谧之中,怀里骤然多出一团温热的有生命的物体,且是以飞蛾扑火一般的姿态飞扑而来,明峦不禁怔愣了一瞬,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才轻轻落在苏漾单薄的脊背上,而后顺着那微微凸起的脊骨缓缓地、轻轻地抚了抚,以作安慰。
苏漾此时仍惊魂未定,心神难安。他抱住明峦的姿势极为别扭,与他当下脆弱的身体状况严重不符,还没等他情绪彻底平息下来,被压住的小腿处骤然传来一阵疼痛,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皱着脸闷哼出声:“嗯……腿疼。”
明峦神色一紧,连忙扶住苏漾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他稳稳放回床上。接着,他把苏漾交叉叠放的双腿缓缓分开,又卷起苏漾的睡裤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异样,那颗高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苏漾的半张脸深深地埋在薄被里,想到明峦瞬间赶到,他一双流过泪的漂亮眼眸看着明峦,不确定问道::“你……咳咳,你难道真的要睡在外面的小客厅里吗?”
明峦沉默着捡起地上的水杯,在水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微微点头作为回应。
苏漾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最终却又咽了回去。
他想说他不是不同意明峦在小客厅睡觉吗?但是要不是明峦在小客厅睡觉也不能立刻过来……还是不能做卸磨杀驴的人。
明峦不知道苏漾在想什么,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干净的备用勺子放进水杯里,舀起一勺水,缓缓送到苏漾的嘴边。苏漾的嗓子正干涩,乖乖地张开嘴,将水喝下,那难受的感觉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不喝了。”
明峦依言放下水杯,将水杯放到床头柜的最里侧,以防苏漾不小心碰到。而后,他又在抽屉里翻找了一番,却未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便起身朝外走去。
他刚一动,苏漾瞬间紧张起来,声音里充满了不安:“你要去哪里?”
明峦回头,用手比划了几下,便继续朝外走去。
苏漾满脸疑惑:“?”
他没看懂,却又不好意思叫住明峦,脑海里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绝望横生的车祸现场,抿唇看了看房间的四周。
明峦出了卧室门,在小客厅的茶几上找到了纸巾。当他刚走进卧室门时,就发现苏漾已经在薄被里缩得没了踪影。
他在害怕吗?
明峦的脚步蓦地顿住,心中莫名觉得此刻的苏漾像山里抓过的……缩头乌龟,在水里游得很欢,在陆地上也爬得很快,遇到了大型动物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进龟壳里,只留一个鼻尖在外面呼吸空气。
不是像,简直重合了。
虽然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可是他还是无声地笑了笑。
卧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起来通常没有丝毫声音,明峦故意放重脚步,果不其然看到苏漾那毛茸茸的脑袋顶轻轻动了动,薄被慢慢下滑,悄然露出一双暗中观察的眼眸。
明峦走到床边抽出一张纸巾,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漾,在苏漾充满防备的眼神中,轻轻地用纸巾轻轻沾了沾他额头上残留的汗液。
他的动作堪称温柔中的温柔,垂眼抬手间仿佛在呵护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期间还顺手轻柔地理了理苏漾那凌乱的发丝,手指划过头皮带来酥麻的触感。
苏漾眯了眯眼,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去刷牙吗?】
明峦想起睡前尚未完成的洗漱步骤,在笔记本上写下这行字问道。
苏漾晚上喝了牛奶,又吃了不少药,之前无意识睡着时并没有察觉,现在被明峦提起,才发觉嘴里总有些发苦,还带着一点奇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