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奴没有反应:“等医师来过之后,我再告诉你。”
贺裕眯了眯眼睛,也没有动怒。
当纨绔当久了,就这一点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什么事儿都笑呵呵的,不甚在意的样子。
“那本王等着。”贺裕道,“还有一点,本王不明白……你到底是乌夜国的什么人,竟然如此在乎乌夜国的安危。齐国打赢了你们,你竟然如此不甘心,想出刺杀我国皇帝的险招?”
剑奴扯了扯唇:“等我伤好之后再说。”
贺裕也没有逼问,抖了抖袖口,有些艰难地坐起身:“那你先回去等医师吧。”
不止剑奴,他这几日也得好好养养身子。
养好了,再继续跟那些人斗下去。
剑奴慢慢起身,薄唇轻启:“你今日还想赏舞吗?”
贺裕一怔,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白日里说的话。
——让对方舞一曲给自己看。
他斜着头,懒洋洋道:“你若是舞得动,便舞吧。”
剑奴的眼神中迸发出异样的光:“我只会舞剑。”
“剑,你还是别碰了。”贺裕睁开了眸子,“回去吧,你最好安分些,王府的侍卫不是吃软饭的。”
这个剑奴的身手不弱,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碰上王府的侍卫,他就算有再厉害的功夫也逃不出去。
到时候磕着碰着了,又耽误医治的时间。
他可没那么多耐心等对方的答案。
不知是不是贺裕的错觉,他好像听见剑奴冷哼了一声。
待人走后,遣人回来的白晞和云缃将他围住。
白晞接住了他身上的薄毯,将人轻轻地扶了起来:“王爷真要放过这个贼人?”
她的目光落向贺裕的胸口,她只道自家王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做事,向来睚眦必报。
胸口被刺了一个窟窿,对方的本意还是想行刺皇上,王爷能轻饶了他?
“谁说要放过他了?”贺裕揉了揉眼睛,“这个人还有用,暂且杀不得。他的身份恐怕不一般,留着是个祸害。”
“可是他若是猜到了王爷会动手,不就……”白晞纠结道。
“他肯定知道了,”贺裕笃定道,“你以为他会乖乖等着我放过他?这笔交易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他的身手不弱,等到时机成熟之后,肯定会想办法逃走。”
云缃出声道:“奴婢明日用王爷的腰牌去宫中请调一批侍卫,以防贼人出逃。”
“不急,”贺裕捧着茶杯,吹去了茶水的热气,“这两日他应该不会有所动作。明日你先调几个人去鸿胪寺附近找找线索,查出近一个月京中和鸿胪寺有暗中联系的人。”
云缃点头:“是。”
白晞又问:“王爷,这幕后之人左右不过是那几个……您又何须一定要去问个究竟?”
贺裕敛去眼中眸色:“本王当然知道是他们之中某个人的意思,若是他们亲自动的手也就罢了,可是这件事应该是他们授意别人做的。本王好奇,到底是谁搭上了他们的船。”
近来,朝中那些老臣可不太安分。
敌在暗我在明,贺裕根本不知道当今哪些人勾搭在一起,也不知哪些人别有异心。若是查出个究竟,也能防备一二。
“王爷折腾一天也乏了,早些歇息吧。”白晞没法出谋划策,只好轻声细语道,“奴婢来之前已经让浴房准备了玫瑰浴,王爷身上有伤入不了水,擦擦身子也是好的。”
“就你贴心。”贺裕笑了一下,原本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本王当真是累了。”……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脱下袍子躺回榻上,他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纨绔七王爷。
第4章 有何贵干
贺裕在府中修养了几日,下人们时不时递来剑奴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鸿胪寺那边一点进展都没有,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将自己的行踪藏得不露蛛丝马迹。
局面越僵持,他越是不能动那个剑奴。
贺裕有些上火,白晞昨日给他熬了枇杷叶,喝下两碗之后,这才好些。
“王爷。”云缃有些谨慎地走进贺裕的卧房,躬身道,“豫王殿下来拜见王爷。”
豫王贺琰,排行十三,是先帝的皇贵妃所出,如今才十一岁。
这孩子从小就没吃什么苦,母妃在宫中地位高,外祖家权高位重,他自己又得先帝宠爱,于是被惯得越发无法无天。
年纪不大,却也是个爱闯祸的。
人称“京都小霸王”。
贺裕平时和这个小霸王交情不错,自己受伤那么多天了,对方是该来看看自己。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长舒一口气:“叫他来本王卧房吧。”
他重伤未愈,无法动弹。按理说本该在正厅接待外客,但是对面是个小孩子,也不必如此拘谨了。
云缃颔首:“是。”
贺裕躺床上翻了一会儿兵书,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痛,便合上了书。……他果然不是读书的料。
等了半晌,云缃也没有再进来传话,也没见到贺琰的人影。
从正堂走到他的卧房也不过半一盏茶的时间,这人怎么磨蹭了那么久?
贺裕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他想派个丫鬟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云缃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不好了王爷,豫王殿下和……和那剑奴打起来了。”
贺裕猛然睁大眼睛:“那老十三不得被那个胡人打死?”
贺琰细皮嫩肉的,娇气得很,往日里下人们让着他才任由他欺负,碰上会真功夫的剑奴,只有挨揍的份儿。
云缃眼神为难:“不,王爷……豫王殿下带了一批侍卫,将剑奴按倒在地,奴婢去的时候,剑奴的手指已经断了一根。”
她甚至不敢说,那场面血淋淋的,着实吓人。
往日里只觉得豫王是有些跋扈,但是心地还是善的,今日一见,她竟觉得这个受万千宠爱的豫王有些……狠毒。
一个稚子,竟然能让人想到“狠毒”二字。
贺裕不顾身上的伤口,心想着小崽子可千万不能碍自己的正事儿:“扶我去出事儿的地方!”开口有些心急。
他没法走太快,走了许久才走到了出事的长廊,看到被众人围住的豫王和身边躺在血泊里的剑奴,顿时一阵口干舌燥。
“贺琰,你干什么呢!”真是气急了,他直呼了豫王的姓名。
小小的人儿裹着锦衣华服,圆润的小脸上满是不服气:“七皇兄,你跟我生气做什么,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了。”
贺裕头皮发麻,真想把这死孩子的裤子扒了打一顿。
一个好端端站着,一个躺着浑身是血,他还用得着问吗?
“所以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贺裕气急反笑,招呼着下人将一动不动的剑奴抬走送回去,又用眼神暗示身旁的云缃去请医师。
“这个贱奴方才挡着我的路了,”贺裕趾高气昂,“七皇兄,我这是帮你教训府里不听话的奴才呢。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对视,我叫他滚,他都不动弹。”
贺裕这算是听明白了。
在齐国,寻常下人见到主子都要低着头快走两步。可是剑奴怎么可能这么做?
所以一向高高在上的小霸王便受不了了。
“你太任性了些。”贺裕知道对方只是脾气大,不是冒犯自己。
若是换成旁的王公贵族,看到外人在自己府中教训自己的下人,就算当面不敢发作,背后里也要说这人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贺琰一下子委屈了起来:“七皇兄,你怎么帮一个奴才说话。”
贺裕正想开口说什么,转眼间便看见了对方手里的剪刀,他的脚下还有一堆碎发。
零零碎碎的,还夹着几颗绿色玉珠和红玛瑙珠串。
贺裕依稀想起……方才那剑奴的头发好像乱七八糟的?
原本将要即臀的长发,现在看了,好像也只到腰那儿。
云缃发觉自家王爷在盯着那团碎发看,小声附耳道:“原本是打算把剑奴的耳朵也剪下来的,还好奴婢来得及时制止了。”
剑奴的耳朵上挂着红色玉坠,微微摇头的时候好看极了。
这小孩的手怎么那么欠,看到好看的东西都要毁了吗?
“你方才都干什么了!”贺裕再也忍不住,冲着贺琰厉声质问,“贺琰,我府上的奴才轮得到你教训吗?”
贺琰从未见过自己的七哥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一下子吓哭了,嚎啕道:“我要找母妃,你们都是贱人……”
豫王的随身奴才吓得两眼发直,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个随身奴才直接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使劲求饶:“瑾王殿下息怒,豫王殿下童言无忌,还望瑾王殿下海涵。”
贺裕也是憋久了,胸中的气一下子撒不出去,颤抖着手指:“都给本王滚出去。”
待人走后,云缃轻柔地拍着贺裕的背,帮他顺气:“王爷莫生气,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贺裕阖上了眼睛:“这孩子坏了本王的事儿。”
打第一眼见到剑奴,他就知道这人是个有傲骨的。
被人这般羞辱,能受得了吗?
还愿意跟他好好合作吗?
要是鸿胪寺那边查出什么线索也就罢了,可是他什么都查不到,只能通过剑奴得知这次行刺的幕后真凶。
云缃轻声安慰:“剑奴现下在王府,受制于人,吃了多大的亏都得咬牙咽下去。王爷不必担心,他是个晓得轻重的。”
贺裕拧眉道:“先叫人来医治,本王晚膳后去看他。”
云缃:“是。”
“对了,叶家这几日应该有动静,就算是叶将军亲自来都不见,就说本王病中,不宜见人。”
叶家便是皇贵太妃的母家,也就是贺琰的外祖家。叶家老将军是三朝老将,立下不少军功,在朝中颇负盛名。
他早些年从不参与党派纷争,不过不知道这两年是不是人老了耳根子软了,心也大了,竟然和三王爷怀王交往了起来。
他的宝贝外孙这次惹下了祸,得罪了自己,叶府,皇宫皇贵妃,抑或是豫王府,总该派来一个人赔罪。
这回估计会派来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不过无论是谁,贺裕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