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殿下送来的战报。”那人毕恭毕敬地将一个小方盒送到大巫手中,目光止不住地瞥向贺裕。
大巫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该放一个中原人进来旁听,哪怕对方什么都听不懂,于是给了贺裕一个眼神,希望他自己离开。
贺裕见他们对自己如此防备,内心轻嗤,自觉离开了。
门口依旧有侍卫看护,连如厕都要被人盯着。
贺裕觉得十分不自在。
一直到傍晚,大巫都没有从那个营帐里出来,外边也没有回信,只有巡逻兵的器甲碰撞声音,安静得不像是在打仗。
就在他以为古兰时凶多吉少的时候,远方忽然传出了一道嘹亮的哨声。
随即渐渐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马蹄声,嘶鸣声,战旗猎猎的声响。
贺裕心提到了嗓子眼,害怕这是秋狄国的军队来剿杀乌夜国余兵。
当他发现周围的人开始下跪之后,贺裕才松了口气。
看来古兰时活着回来了。
分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晚上多了几千口人,这点吃食可不够分的。
这是撤退了?还是打输了?
贺裕听不懂那些人在交谈什么,他缩在一起,又冷又饿。
闻着对面传来的羊肉汤香味儿,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的贺裕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今天一天没人管他饭食,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过东西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饿得回光返照之后,大巫出现在了他跟前:“大殿下现在要见你。”
贺裕艰难地爬了起来:“有没有吃的……”
大巫见状,有些懊恼道:“白日里要务在身,忘记让侍卫给你送午膳了。”
大巫不开口,那些讨厌中原人的乌夜国人更不可能主动送饭。
“大殿下那儿有热乎饭菜,你随我来。”大巫领着他,朝着主营帐走去。
贺裕只剩下一点力气,也不忘打量周围的乌夜国人。
虽然各个都很狼狈,甚至有些人失去了双足双手,浑身上下都在淌血,但是没有流露出半分的绝望或者哀戚之色。
像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其实你本不该知道这件事,不过既然等会儿要在殿下跟前伺候,告诉你也无妨。”大巫紧绷了一天的脸也松弛了些许,“昨夜秋狄国偷袭未遂,大殿下率兵突出重围,不仅逼退了敌袭,还顺手歼灭了秋狄国两个分营。”
贺裕听得眼皮子直跳:“啊?”
“也是对方轻敌在先,”大巫脸上掩饰不住的与有荣焉之感,“秋狄国二王子,贪功冒进,得不偿失。大殿下在千钧一发之际慌而不乱,在用兵之道上更是旷世奇才,这才能够以一当十,逼退对方。”
贺裕跟着干笑了两声,心想他等会儿进去也要这么拍古兰时的马屁。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场战役是能被写进乌夜国史册中的一战。
主帐里熏了香,堪堪能盖住那冲鼻子的血腥味儿。
古兰时唇色发白,抖着手给自己的锁骨处上药。
那是一个血淋淋的窟窿,一看就是刀剑一类的利器所伤。
大巫没跟着走进来,只有贺裕一个人掀开了帐子。
“你受伤了?”
这是贺裕的第一句话。
古兰时斜斜瞥了他一眼,脖子上和额角处的青筋都已经暴起,冷汗直流。
“谁伤得了你?”贺裕见对方一直不搭理自己,便主动上前,“秋狄那个二王子?”
古兰时听到他的名字,冷哼了一声:“那是个十足的蠢货,怎么可能近孤的身。”
贺裕看着这血肉模糊的惨样,一时间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人之前被关入齐国京中大狱折磨那么多天都没死了。
伤成这样都能面不改色地跟旁人说话,好似这身皮肉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这伤是孤自己捅的。”古兰时兀然出声解释,“用障眼法引蛇出洞,是孤儿时从齐国兵书上看到的。”贺裕:“?”
他都不忍心看那个伤口,对方是怎么忍心把自己捅成这样的?
“这不叫障眼法,这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贺裕难得嘲讽了一番,“大殿下,你难道不会装作重伤的样子吗?”
长得像个歹毒的美人,背后做事却一根筋。
“对方插了眼线,就在孤身边。不做得真一点,他不会信。”古兰时蹙眉,“昨夜若不是他和秋狄里应外合,那蠢货不敢那么快出手。”
贺裕一下抓住要害:“那后半夜这场偷袭是你预料中的事?”
古兰时没回答,像是默认。
贺裕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有什么异常,无奈睡得太死,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瞥了一眼古兰时面前的布兵图,偶然发现被他标记为红的地方是个峡谷。
峡谷……风重,有利于偷袭和围剿。
对了,昨天晚上特别冷。
贺裕呼吸一滞,有些不可思议:“从一开始你就料到他们会偷袭了?”
从选主阵营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请君入瓮的准备。
可是……若是按计划那般得手反杀还好,若是不然,这个峡谷就会成为乌夜国上万将士的坟墓。
古兰时将那副图收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悦:“你不必知道那么多。”
贺裕被这种自杀式的带兵策略惊得半天没回神。
他猜到古兰时是个狠人,但没猜到对方是个疯子。
“你不怕……”贺裕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古兰时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站起身来,走近道:“怕。但是孤从来都没得选。”
贺裕恍惚间想起大巫说的话。
古兰时每次带兵都不会超过两万,国王需要他守着边关,又怕他功高盖主。
说是国王的儿子,其实就是他的一把利器,刀锋太钝了怕护不了自己,太利了又怕割伤自己。
峡谷中的乌夜国兵马最多有一万五,对面可是带了五万精兵。
古兰时也怕输,怕打败仗。
但是他没有退路,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个豪赌。
赢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输了的话,他古兰时一马当先,提前去奈何桥边接应自己的族人们。
贺裕看着那道直挺挺的倔强身影,又想起了一句话——大殿下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想要宽慰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扯了扯对方的袖口,刚要开口,忽然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古兰时错愕中接过了他的身子,拍了拍他的脸:“贺裕,贺裕!”
帐外的大巫和侍卫们闻声而动,看着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和有些慌乱的大殿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巫是医师,没过多会儿就想起来了:“殿下,他今日一天都没进食,怕是饿晕了。”
古兰时一听见这个原因,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将人打横抱到自己的褥子上,动作算不上多温柔。
“把案上的牛肉粉递给孤。”
身边侍卫赶忙照做。
可是无论是牛肉还是粗粉,都塞不进他的嘴。
滑下来十几次后,古兰时放弃了。
大殿下的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下更是暴躁了起来:“他不吃能自己醒来吗?”
“能是能……”
大巫有些汗颜,“不过长此以往对脾胃不好。奴从前替这位把过脉,他儿时好像总是挨饿,因此会偶尔腹痛。”
言下之意是,最好还是吃点吧。
古兰时想起对方说的“我自小在冷宫中长大”,双眸幽暗了几分。
犹豫片刻之后,他夹了一块油馍,放到牛肉汤里泡软,送入口中。
然后捏着贺裕的下巴,撬开他的唇,渡到对方的口中。
贺裕闷哼了一声。
大巫:“……”
侍卫们:“……”
第26章 割腕自尽
贺裕是在半个时辰后醒的。
大巫给他扎了针,来往的侍卫送来了刚熬好的羊肉汤。
古兰时在一旁写着什么东西,大概是战报一类的书信。
“嗯……”
他低哑一声,嘴唇发白,有些迷惘地起身,和一边的大巫对视了。
大巫重重咳了一下,眼神十分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