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一刻钟,古兰时才自己处理好了伤口。
他仰着头往后躺,尽量不碰到自己受过伤的地方,长舒一口气:“东境有个地方,是乌夜国人和齐国人贸易往来的集市,那儿有卖一些齐国人送来的玩意儿,孤本来是想带你去那儿。”
所以这一路上会经历流寇出没的边境地带,让人偷袭了。
贺裕鼻尖一耸,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没有必要这样……”
其实他只是想要出宫看看,具体是哪儿都无所谓。
他只是不想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被关在王宫中。
“那现在掉头回去?”古兰时淡漠地看着他,嘴里吐出的话不像是开玩笑。
贺裕一怔,清咳两声:“来都来了……”
“呵。”古兰时轻哧一声,闭眼休息不答话。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行进到他所说的地方。
贺裕下车的时候,发现马车边上多了一批带着刀的侍卫,那大概是古兰时在被流寇劫车之后从附近调来的侍卫。
有这样一批人护着,他也安心了许多。
“殿下负了伤,不如先去附近的客栈休息一会儿?”其中一个侍卫道,“殿下有什么要买的,奴帮您买回来。”
古兰时确实也没有陪着贺裕闲逛的力气,他受的伤不算小伤,刚才又经历了马车颠簸,还是尽快休息有利于伤势恢复。
他颔首道:“你带着他出去。”手上指着贺裕的位置。
贺裕往后退了小半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不想闲逛了。
那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将人带走,然后木着脸跟在贺裕身后。
他身上带着古兰时刚才给的宝石和金银,足够贺裕把这条街都买下来了。
本来贺裕还有些心不在焉,但是看到街上的这些小玩意儿之后,心思又飘远了。……
这是京中的核桃酥,只有元吉斋点铺才有的。
这是玉心坊打的玉佩,这个花纹只有他们家雕得出来。
这是中原的衣衫,遮得严严实实的,不像这边露出半截胳膊半截腿。
贺裕逛着逛着,眼睛就红了。
他已经离开京城好久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乌夜国,他时常感到煎熬痛苦。
要不是还想再见皇兄一面,他早就自尽了结了。
逛了半天下来,他什么都没买,只是拿起东西又放下,又哭又笑的。
最后,他买了几块黄金糕,准备回去之后带给古兰时尝尝。
这是他在京城中最爱吃的糕点,不知道这边卖的是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回到客栈之后,他看见古兰时露出半截肩膀,直挺挺坐在那儿看书。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味儿,混合着古兰时身上的体香,有一种诡异的融洽感。
“古兰时……”贺裕放轻了声音,“我回来了。”
“嗯。”古兰时头都没有抬,“买了什么?”
“黄金糕,你尝尝。”
他献宝似的将怀里的东西呈现给了对方。
古兰时合上了书,抬眸道:“怎么不多买一点?”
第35章 塞上美人
“没有特别想要的。”贺裕手腕上的铁链摩擦的声音有点吵,几乎盖住了他说话的声音。
古兰时皱着眉瞥向他的手腕,将人扯了过来:“今天在这歇一晚,明日再回王宫。”
“那我还能出去吗?”
“不是说没有特别想要的吗?”古兰时的语气总是那么不近人情。
贺裕瑟缩了一下,讪讪道:“就是想出去逛一下。”
古兰时没说话。
他将手中的书随手扔在了桌子上,吹灭了一盏灯,然后将对方手里的黄金糕接了过来。
“贺裕,以前在京城是不是不怎么求人?”他问道。
贺裕一怔:“啊?”
“孤看你求人的时候也硬气得很。”古兰时又开始不阴不阳了,“整个乌夜国都没有人敢这么跟孤说话。”
贺裕梗着脖子,心想,哪有。
但是……他抬眼看对方,好吧,既然大殿下说有,那就有吧。
“大殿下,我还想出去玩。”他双手合十,晃了几下,目光诚恳而又可怜,“求求你了。”
贺裕是那种怎么也晒不黑的皮肤,来到大漠那么久,脸上还是晶莹剔透,好像能掐出水来。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会微微嘟起来,看着十分可爱。
古兰时呼吸一滞,他捏着对方的下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有时候真的想掐死你。”
贺裕又一个激灵。
刚才只是骂他,现在怎么又想掐死他了。
“那你答不答应嘛。”
其实他撒娇是很有一手的,以前贺昭就被他的这种语气治得服服帖帖的。
不过这也仅限于在乎他的人。
古兰时冷哼一声,放开了他:“出门的时候带上侍卫。”
贺裕有点不相信,又确认了一遍:“真的?”
“假的。”古兰时道,“别出去了。”贺裕苦着脸。
但是下一刻,门外的侍卫就又进来了。
古兰时用乌夜语吩咐道:“照顾好他,出事了就吹哨。”
“是,大殿下。”
贺裕迷迷糊糊中就又被带出去了。
其实他想说他想歇歇再出去的。
但是看着古兰时面无表情的脸,他又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晚上的集市又是另一番风味,摊贩吆喝着,每个摊子上点着油灯,红黄相间的幡布猎猎作响,衬着满空繁星和黄黑色的沙土,一眼望过去很壮观。
贺裕甩着自己肩膀上搭着的小辫子,兴致勃勃地在每个摊子上摸摸捡捡。
这次他倒是买了不少东西,一穗热腾腾的烤玉米,一个驱蚊虫的香囊,还有一对玉佩。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他还是跟第一次见到一样,爱不释手。
这时候,他停在了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上。
一个红白色的狐狸面具吸引了他,他将它摘了下来,放在灯光下面慢慢端详着。
挺好看的,但是不适合他。
做工也别致,倒是难得。
他本来想问问这个东西多少钱,身后的侍卫直接丢出了一颗绿色的宝石,示意他不用问了。
贺裕:“……”
这个侍卫到底有没有买过东西,这面具怎么也不值得一颗宝石吧?
从小长在中原的贺裕并不知道,在西域,宝石是最不值钱的那一类货币,尤其是蓝色和绿色的。
就在这时候,贺裕感觉到自己的大腿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是一个看着只有七八岁的小孩,他在人群中跑,他娘在后面拿着一根细长的竿子追。
大概是惹了祸的孩子,脸上的泪都还没干,嘴里还呼喊着什么。
贺裕的手没稳住,面具被撞掉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贺裕身形晃了一下,想要低头去捡。
一双素白干净、骨节分明的手先落到了那张面具上。
贺裕顺着这双手抬眸看去,发现那是一张中原人的面孔。
他戴了发冠,一袭月白色长袍,罩着一层银灰色的长纱。清冷绝逸的脸上波澜不惊,一双凤眸微微向下垂,鼻尖一抹小痣,唇色有一点乌紫,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病弱美人。
贺裕被这人的美貌惊了一瞬,话都忘记说了。他此生见过美人无数,此刻却也不得不为对方的模样所惊艳到失语。
那人用很流畅的乌夜语道:“这是你的东西吗?”
贺裕说话不利索了起来:“是,是的。”
一说出口,竟然是中原话。
对方也有些诧异,下意识看向了贺裕的脸。
陆瑾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头饰上,秀眉一拧,似乎是在想为什么一个中原人会编发,戴上了红玛瑙——还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身后,似乎有乌夜国的士兵?
此时,贺裕身后的士兵忽然鞠躬行礼:“军师大人。”
贺裕听不懂对方的称谓,他喉结滚动,接过了面具:“你是谁?”他用乌夜语道。
陆瑾低低一笑,病态的眸仿佛添进了月光:“我是乌夜国郾城驻军军师,你又是谁?”
他的中原话低醇悦耳,像是开了盖的老酒,散着一股醉人的味道。
贺裕解释不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下意识又问道:“你是中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