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裕这一觉睡得不安,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半夜里会流虚汗,有时候会心悸,还会大叫。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但是任谁都叫不醒他。
就这样睡了两天之后,贺裕才悠悠转醒。
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渴得冒烟了,声音哑着唤道:“白晞,水……有没有水?”
白晞正端着药碗散热气,听到这一声之后,差点将手中的碗给打了。
她连忙放下药碗,倒了些晾好的水,举到贺裕的嘴边:“王爷,您喝水。”
贺裕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之后,猛地咳嗽了两声:“本王睡了多久?”
白晞答道:“已经两日了。”
贺裕掀开了被子,急忙问道:“那古兰时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白晞手中的动作僵了一瞬:“王爷,他还没醒。”
第83章 一了百了
贺裕起身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也有些灰了。
白晞不忍道:“奴婢先伺候王爷净面,等会儿王爷再去看看乌夜国二皇子吧。”
贺裕摸了下自己的脸,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那你去打水来吧。”
不一会儿,白晞端来了一盆温凉的水,然后仔细拧干了帕子,耐心地给贺裕一点一点擦拭着。
“这几日本王昏迷着,是谁在照顾他?”贺裕不经意间问道。
白晞手中动作一顿:“王爷,乌夜国使臣团还有旁人,那人毕竟是乌夜国的二皇子,他们肯定会服侍得好好的。王爷刚刚醒过来,还是不要太过操劳了。”
贺裕就是因为太过疲劳才昏倒的。
现在看见对方刚醒来就又问起古兰时的事情,白晞怎么能不担心呢?
“这样……”贺裕喃喃了一声,“那本王等会儿再去看他吧。”
白晞看着他喝了点小米粥,才扶着他下地走动。
贺裕慢慢地走到了古兰时寝房的门前,正好碰上了一个端着午膳的女奴。
贺裕叫住了他,用乌夜语问道:“他现在能吃东西吗?”
那个女奴显然不认识贺裕,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中原长相的男人能说乌夜语。
她只隐隐约约听说了,这个男人的来头很不一般,似乎跟她们的二殿下有关系。
“能吃。”她诚惶诚恐地答道,“但是只能吃一点点,要掰着嘴喂下去。这几日吃的都是菜汤,和一些软和的泡了水的面点。”
贺裕皱眉道:“是陈太医吩咐的吗?”
“是……”她点头道,“陈太医说必须要喂一点。”
“好。”
那女奴见没有别的吩咐了,就自己绕了过去。
贺裕站在门口,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感觉胸口又沉闷了几分。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和古兰时还有再见面的一天,但是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他宁愿古兰时在西域好好地活着,也不想对方因为保护自己,生死未卜地躺在床上。
古兰时的上半身用几层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右胸口中间还是渗出了一些血迹。半年未见,他身上的伤疤似乎又多了。锁骨添了一处,小腹添了一处,右边的肩膀上也添了一处。
不是说兵权被剥了吗……为什么他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口。
“抱歉。”他沙哑的声音在沉默的寝房中响起,“这两天没来看你。”
他握着古兰时的手,感受到对方的手有点凉之后,搓了几下,试图将对方的手捂热。
“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知不知道皇兄已经答应我让你留在京城了,咱们以后……或许能够一直在一起了。”
贺裕低着头讲话,他不想将脸上的情绪展露出来,哪怕这里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
所以他没有看见,在这句话出口之后,躺在床上的人眼睫眨了一下。
“其实我跟林语婉不是两情相悦,是她有求于我,所以我才向皇上请旨赐婚。”贺裕薄唇轻抿,声音也轻,“不是你想的那样。”
房中又静了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有太多话要说,或许是因为没有话要说,贺裕就坐在窗边的那张凳子上,良久地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启唇道:“你说让我原谅你……除非你现在就醒过来,要不然我以后都不会原谅你。”
说罢,他不由得自嘲一笑。
他真是疯了,才会跟一个意识不清的人说这些话。
贺裕握紧了拳头,害怕自己再待在这个血气未散的房中,会忍不住继续难受,便站了起来:“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就在他转身那一瞬,他感到自己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虽然力气不是很大,但是对方确实是在扯着他的手。贺裕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甚至不敢回过头来,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真的……原谅我吗?”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
这声音太轻了,像是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一样。出声的人气息很弱,但是能听得出他已经尽力了。
贺裕的手在发抖,他慢慢地转头,和那双有些灰浊的眼睛对上了。
古兰时的眸子是清亮的,是蓝绿色的,像是西域古老秘境的湖泊一样,迷人而有危险。
但是他这次睁开眼睛都很勉强,他的目光有些暗,像是蒙了灰的明珠。
贺裕坐了回来,有些激动地回握住对方的手,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古兰时看他这般高兴,也微微勾唇一笑,然而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太激动,哪怕只是笑了笑,也不小心引得自己重重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贺裕一瞬间有些慌神,他赶忙将人的手放回了床上,然后叮嘱道:“你先顺顺气,你躺太久了,别扯着伤口了。”
古兰时的唇色有些苍白,唇边也有些干裂。
贺裕瞧见了,将桌边的水端了过来,缓缓地喂了对方几口:“别着急,慢慢喝。”
古兰时虽然是在喝水,但是目光一直没有从贺裕的身上移开过。
他的眼神太过于炽热,让人没法忽略。
贺裕有些赧然地将水端到床柜边上,然后拈起帕子给对方好好擦拭了一番:“你什么时候醒的?”
古兰时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你刚进来的时候。”
贺裕面色一变:“那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不是……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只有一点意识,但是没法睁眼。我听到你要走,才睁开了眼睛。”古兰时的声音依旧很轻,“你先前说的那些话,我听得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晰。”
贺裕动作顿了顿,有些羞恼:“我看你是装的。”
古兰时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些:“我要是能醒的话,肯定早就醒了。我看见你难过,我的心里更难过。我恨不得早点醒来告诉你我没事。”
这冷不丁的酸话听得贺裕耳垂发红,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先让守在外边的女奴唤来了陈钰:“我先叫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陈钰说过只要古兰时自己能醒过来就没事了,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叫他过来看看比较好。
女奴没说古兰时已经醒了,陈钰以为是例行把脉,便没有戴面罩,直接走了进来。
当古兰时看见这位陈太医的脸时,唇上的笑容一下子滞住了。陈钰更是顿住了脚步,一双手紧张得不知道往哪里放。
贺裕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不想先听到古兰时出声道:“大巫,别来无恙。”
那语气,说不清是夹杂着些许嘲弄,还是单单有些疏离。
陈钰心中很不是滋味,只好颔首走过去,取下了身上背着的药箱。他微微鞠躬道:“二殿下,别来无恙。”
古兰时别过头去,不想看他:“这几日是你一直在给我看病?”
陈钰点头:“是。”
贺裕看这二人之间不太对劲,便主动捏了捏古兰时的手掌:“在避暑山庄,他的医术无人能比,你别使性子了。”
古兰时眼中闪过几分戾色:“我没使性子,只是这位……太医曾经背叛过乌夜国,我不敢用他。”
这话说出口之后,陈钰的身子一震,没再搭话。其实他对乌夜国的感情也很复杂,他若是真的痛恨乌夜国所有人就算了,可偏偏他身边有个待他极好的古兰时,对古兰时,他总是愧疚更多一些。
他不回答,也不敢回答。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古兰时,甚至连一声“抱歉”都说不出口。
贺裕有些急了:“他要想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吗?这几日大巫一直挑灯夜读翻阅古籍,就是为了找出救你的法子。要是没有他,你早就一命呜呼了。他确实是齐国的人,但是他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再这般不识好歹,我方才说的话就统统不作数了。”
一听到这话,古兰时的眼皮瞬间耷拉了下来。
他拽着贺裕的手:“别……你让他来瞧就是了。”
贺裕闻言,向陈钰使了个眼色。
陈钰有些尴尬地走到了他们二人之间,手搭在了古兰时的手腕上,过了片刻,原先紧皱的眉眼舒缓了几分,回道:“殿下只要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几日就好了,不过右胸口的伤大概要休养至少一个月才能好。”
贺裕听到之后,也是面上一喜:“那就是说他现在没事了。”
陈钰微笑着点头:“回王爷的话,确实是这样。”
贺裕转过头来看古兰时:“太好了,你没事了!”
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钰就已经收好了药箱,悄悄退出了内殿。
贺裕听见了关门的声音,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大巫走了。”
“他不是你们的太医吗?”古兰时有些阴阳怪气道,“乌夜国的大巫已经死在赤浇谷了。”
“行了,别这么说他。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是他真的是有苦衷的。这么多年以来,他虽然一直在你身边,但是除了我的事情以外,他没有将乌夜国的任何机密消息透露给皇兄,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贺裕口干舌燥地将陈钰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给古兰时听。
古兰时听了之后,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他不是没有查过大巫的身份,十年前宫中送来的消息说大巫只是个小村子里出来的、略懂些医术的少年,是个可用之才,他这才将人留在了身边,一步一步地将对方提拔到大巫的位子上。
古兰时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人的亲生父亲是齐国人,原来这人和乌夜国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你确实也有恨他的理由,但是我是想跟你说一声,他从来都不是乌夜国的人,但是他对你已经算是尽忠职守。这一次,加上在乌夜国的那些年,他多少次将你从生死边缘上扯了回来,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我不求你对他和颜悦色,但是也别像方才那般刻薄。大巫的心中……其实也很不好受。”
贺裕拍了拍他的手,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又添了一句:“你刚刚醒来,就别劳神了。这些话你能听得进就听,听不进就算了。”毕竟……古兰时和大巫以后应该也没什么能够见面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