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样做,你怎么会正眼看我?
二十亿的价格一出, 展厅陷入诡异的寂静。
方喻听见不远处那位年轻女士喃喃道:“……二十亿?”
又不是直接抛售股份,以往像这样借助中间项目来进行的拍卖,价格都不会过于夸张, 毕竟之后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达成最终目的。
拍卖师也很吃惊, 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稳住了自己的表情, 询问台下:“目前最高的出价是二十亿, 还有没有人要加价?”
方喻盯着展台上的拍卖师,与其他人在意的二十亿高价不同,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
Levon是谁?
前面的竞拍品也不是没有电话出价的人, 大多是国外企业的委托代理。但这三十二个烂尾项目与外资几乎没有关系, 如果不是背后代表的股份, 根本不具备收购价值。
从天而降的一个Levon, 玩笑一般的二十亿出价。
如果没问题就是有鬼了,方喻心想。
就在这时,韩照叼着一根没燃的烟,在竞拍器上摁了两下, 在众人沉默的间隙中出了价。
“韩总加价五千万,目前价格是二十亿五千万……”拍卖师一手按着耳机, 细微顿了半秒,很快又出声:“好的,Levon先生紧跟着加了五千万,目前价格是二十一亿。”
韩照没什么笑意地勾了下唇角,将竞拍器扔回桌面上。
“韩少您……这就不拍了?”朋友在旁边问。
韩照坐姿散漫,慢悠悠给一个樱桃剥了皮, 语气随意:“拍不下来就不拍。况且, 谁说要一个东西, 一定得真金白银地在拍卖场上竞价了?”
朋友不动声色地一悚, 心知这个出价的Levon是彻底得罪了韩照。凭韩照的性格,拍卖会结束后,估计才是真正动手的时候。
之后,沈连出价,把价格抬高了三千万。但仅仅过了几秒,Levon就再次通过电话,直接追加了七千万。
沈连黑眸冷静,正要再追加,忽然感到握着竞拍器手背被人轻轻一按,是方喻伸手阻止他,并道:“让给那个人吧。”
沈连和方喻对视了一会儿,松了手上攥着竞拍器的力气,低声说:“好,我听你的。”
半小时后,Levon以接近四十亿人民币的价格拍下了这三十二个项目。
也意味着苏氏集团这部分数量不少的散股,很有可能都要落到这个从没露过面的人手里。
今晚的富容拍卖会落幕,时间已经是深夜,游轮上给参加拍卖的客人准备了客房,方喻没留下来和其他人过多交谈,先行回了三层。
长廊上每间客房门都长得一模一样,方喻正数着房间号往前走,路过一间不起眼的客房时,忽然敏锐地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开门声,以及,右手腕猛地一痛。
在被人往后拖进房之前,多少次训练和任务内形成的警觉状态被触发,方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要反手肘狠狠一击,却在嗅见极淡的熟悉气息后止住了动作。
房门“砰”一声关上,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方喻被一个男人摁在门上,右手腕骨隐秘作痛,是个被压制的姿态。
方喻没出声,闻见面前人身上低调奢华的男士香水气息,以及香水之下没有掩盖住的一点柠檬沐浴露的味道。
方喻没忍住,在黑暗中轻轻勾了一下唇,身体放松下来。
“你是谁?”他故意出声问道:“把我按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和你做个交易。”
他的嗓音刻意压得极低,沉沉的,这样近的距离,方喻能感受到他胸膛呼吸间震动的频率,和显得略快的心跳。
方喻完全卸下了抵抗的力气,任由他压制着自己,说:“什么交易?”
对方道:“那些散股,你想不想要?”
方喻顿了顿,语气里带了几分诧异:“Levon?”
男人默认了他的称呼。
饶是镇定如方喻,也难得蹙起了眉。他本来以为Levon是个什么自己并不熟悉的外企大亨,却没想到……
“为什么不说话?”对方似是发觉方喻在出神,没忍住出声催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
方喻回过神来,在黑暗中无奈地笑了下,语气安抚道:“有,我刚刚在思考。那些股份,我想收回苏氏的话,要和你做什么交易?”
对方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紧绷着嗓音说:“我可以还回给你一半的股份,但我要拿到苏氏集团的实际决策参与权。”
他手里目前只拿到了苏氏一些零散股份的交易权,后续能不能全部拿下,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拿下了,这些散股能不能让他在苏氏的股东会议上有一席之地,还有待商榷。
因此,在这个时候就争取决策权,是最聪明的选择。
方喻没什么表情,他用没有被压制的那只手,轻轻往上扯了扯男人颈前系得恰到好处的领带,而后悠悠道:“你想得美。”
Levon:“……”
“四十亿。”方喻念了一遍刚刚拍卖品的最后价格,嗓音淡淡:“苏氏集团不会倒,它的实际决策参与权,可不止这个价格。”
Levon又辩解道:“我只是要参与权,了解一下公司事务,又不会干涉你们太多。”
“是吗?”方喻语气不紧不慢:“但我们两家在市场上还是有很多板块是重合的竞争关系,这样不是很好吧?”
“林公子?”方喻笑着,一字一句道。
*
房间里的灯光亮起,方喻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人。
林忍冬今晚穿得十分正式,头发也精心打理过,碎发柔顺垂落在额前,底下是一双因为惊愕而瞪得微圆的黑眸。
“你……”林忍冬才说了一个字,就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不淡定,于是停顿了半秒,换上一副冷漠的语气,问:“怎么发现是我的?”
方喻顺手给他理了理领带上被自己扯出的褶皱,闻言好笑道:“你自己不知道?”
林忍冬硬是不吭声。
“你下次,”方喻指了指他的衣服,说,“想装成别人,记得前一天晚上不要用常用的柠檬沐浴露洗澡。”
林忍冬:“……”
他的脸色变幻几次,先后闪过了惊讶、羞窘、恼怒等多种情绪。最后方喻见他小幅度地磨了磨牙,不太高兴地说:“知道了。”
方喻差点笑出声,这些年轻的小男生,就是比老男人可爱多了。
精心策划的伪装被轻易揭穿,林忍冬站在房间内,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最后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发制人:“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把拍下的股份送给你。”
林忍冬放缓了语速,加重语气强调:“毕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普通朋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往下压,黑眸里是掩都掩饰不住的气愤,像是要把自己和方喻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方喻没在意,绕过林忍冬,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坐下,随口道:“这么记仇啊。”
“你……”见方喻真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林忍冬怔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拳头收紧,还是忍不住开口质问:“我不应该记仇吗?”
“我是真的喜欢你,但你……”
男生嗓音失落道:“你和自己的助理厮混在一起,和韩照关系暧昧,把我耍得团团转,那天晚上还故意要让我看见那样一幕€€€€”
“即便如此,”林忍冬的眼圈忽然红了,恶狠狠说,“我竟然还是喜欢你,我真是个蠢货。”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船舱随着海浪的波动而起伏,或许是晃得太厉害了,林忍冬甚至看不清方喻眼睫低垂下的神色。
“我拒绝过你。”
可能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半分钟,方喻微微抬起脸,灯下他的面容漂亮得一塌糊涂,眸中流淌着柔和甜蜜的色泽,温柔又冷酷:“但林忍冬,不是什么人都必须接受你的喜欢。”
“还是说,”方喻很轻地笑起来,淡红的唇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语气一转,“这件事给了你一个完美的理由,让你终于可以下定决心对苏氏集团动手?”
林忍冬神情惊愕:“……什么?”
矮茶几上摆着几杯倒好的清酒,是拍卖会结束之前,船上的侍者为客人们准备好的。方喻伸手端了一杯,却也不喝,只低头放在鼻尖处浅浅嗅了一下。
“苏氏集团现有的散股股东,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大动作。”方喻视线落在杯中澄澈的酒液里,连看也不看林忍冬,淡淡道:“今天这场富容的拍卖会他们竟然会愿意聚在一起出让股份,你许给了他们什么利益?”
“是吞并苏氏后给他们更多的好处,还是用林家的利益和他们相换?”
方喻撩起眼皮,瞥了林忍冬一眼,嗓音里带了几分轻嘲:“林公子,你的算盘可打错了,这步棋,走得实在不是很高明。”
“你以为拍卖会结束就可以拿到这些股份,未免太天真。”方喻说:“等明早你下了船,才是真正商场博弈的开始。”
“林氏究竟能不能从中获益,还是徒给他人做嫁衣裳。”方喻朝他举了一下杯,悠悠道:“我们拭目以待。如果到时候你赌输了……”
林忍冬的脸上有一瞬间什么表情都没有,就那样冷冷的,明亮的灯光像是被吸进了那双黑眸里,无机质一般的冷硬幽深。
但随即,他眨了眨眼,又飞快地收敛了那点情绪,眼圈依旧是红的,甚至还能看见泪水,要掉不掉地藏在眼睛里,瞧上去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林忍冬低低说道。
方喻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进苏氏集团实习,也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吧?正好能借这个机会,将想要的信息收集起来。”
林忍冬还是个年轻的学生,这就是他的最大优势。
在公司里,没有人会对一个隐藏真实身份的大学生有所防备。林忍冬人长得乖,做事又认真努力,实习短短几周,就赢得了半个公司员工的喜爱。
在这样的优势下,林忍冬想要旁敲侧击地了解某些事情,也比在苏氏外面更容易。
很多时候,方喻倒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纯是好奇林忍冬到底可以做到哪一步。
而到今天,终于图穷匕见。
“林公子,”方喻放下酒杯,挑眉道,“否则拍卖会开始的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刚刚结束一天的实习工作,从苏氏集团下班么?”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方喻轻飘飘问。
林忍冬没有再说话。
男生站在原地,面上的神情已经先前大不相同,即使眼圈依旧微微泛着红,眸色却淡而平静。身形挺拔,在正式西装的衬托下,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和冷漠来。
方喻从小沙发上起身,准备离开。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不需要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然而当他经过林忍冬身边之时,男生却忽然动作,一把抓住了方喻的左手,用力攥紧。
方喻脚步一顿,侧过脸。
林忍冬垂着睫,毫不避讳地与方喻对视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露出雪白整洁的牙齿,语气平淡:“不这样,你怎么会正眼看我呢?”
“你满心满眼都是公司、利益、权力,”
年轻男生目光深深,盯着身旁的人道,“我在你眼里,就像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你心情好了就逗逗我,心情不好了就推开我,还说都是为了我好。”
“我想要你平等地看着我。”
林忍冬抓方喻的手愈发用力,嗓音也冷了下去:“现在不就改变了吗?我手里拿着苏氏的股份,你如果想要,就得和我交易。”
两人僵持着沉默了半晌,方喻终于开了口:“林公子,你原来这么会说话。”
方喻轻抬起下颌,重新打量了林忍冬一番,说:“但这样会说话,却从第一天起就没和我说过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