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教教他关于虫子的知识。”阮玄嗓音平静:“我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变成人类的叛徒。”
*
方喻丝毫不知自己在阮玄口中已经成了人类的叛徒,只是这几天老学者授课越来越严苛,甚至还在课堂中搞测验、随时随地抽题问答,又留下成堆的作业,让方喻回去完成。
方喻当然不理会。
虫子的文化可以了解了解,毕竟这是一个独立世界观的任务,与方喻曾经在学校里学过的庞杂的虫族知识有很多不同,为了之后在虫星能够自如生活,提前掌握文化几乎是必要的。
但什么抄写文献资料、背诵虫星植物种类和特征等无关紧要的作业,方喻权当没听见。
过了几天,老约纳没有再来,而是换了个人。
方喻坐在书房里看着K走进来,挑了下眉:“谢长官?”
K身上还穿着帝国军官的黑色制服,像是刚刚巡查回来,进来后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平板往桌上一放,道:“六皇子,今日由我给您授课,学习帝国与虫族之间的三次大战役。”
方喻一手支着头,眉眼弯弯,语气戏谑:“怎么换了个老师?”
K:“约纳学者的授课内容已结束,他对于战争领域的了解并不深入。”
方喻见K这副冷淡正经的模样就觉得有意思,尽管猜到这间书房里有监控,也忍不住要出言撩拨两下:“谢长官,你这么年轻,也不一定了解清楚当年的历史吧?”
“……”K说:“如果有问题,待会上课的时候可以提问。”
“哦。”方喻拖长了语调:“上课啊……”
平平常常的两个字,被他这么意味深长地说出来,仿佛就是件什么样不清不楚的事似的。
K忍了又忍,警告自己心平气和,到方喻几米前的一张桌子后站定,冷冰冰道:“现在我们开始学习。”
方喻知道为什么阮玄会派K来给自己上课,因为“谢星河”是个Beta。
帝国有一定军衔的高级军官里,Beta的数量可以说是凤毛麟角。Alpha天生优越的体魄和信息素优势,注定军队里绝大部分人都是Alpha。
而方喻自己则是个Omega。
怎么能把一个没有被标记过的Omega和Alpha单独放在一处呢?
阮玄变.态的独占欲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理解归理解,见K身高腿长地站在前面一板一眼地讲课,方喻就坏心思浮动,又忽然想起曾经两人经历过的另一个任务来。
那是个非常简单的任务,方喻在里面是个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每天的内容除了讲课,就是训学生。
而那个任务里,K挑了一个他带班的学生身份,还是个体育委员。
方喻一手闲闲托腮,仿佛在看全息投影上的虫族资料,思绪却早已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时间隔得稍微有点久,方喻已经记不清那个学校任务里具体的内容,当时K和他认识还没多久,在任务里谨守着监督者的本分和规则,认真地给他算分。
方喻却满脑子都是运动会时K的模样。
啧……体育委员,还是个十九岁、当时K有没有十九岁来着?的体育委员。
啧啧啧。
K曲指在方喻的书桌上敲了敲,低头皱眉问:“在笑什么?”
方喻一瞬回神。
K看着面前的人掀起眼皮,冲他笑了一笑。出于某种直觉,K立即看出这笑容中的不怀好意来。
“……”
方喻足尖一挑,在桌子底下碰了碰K笔直的裤管,面上一派真诚坦然道:“抱歉,谢长官,我刚刚走神了。能再讲一遍吗?”
K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退到安全范围,才说:“从哪里开始没听到?”
方喻:“从第一句话开始。”
K:“。”
*
K这一堂课一直从早上讲到了傍晚,原因是学生不配合。
下课之前,K忍气吞声,给了方喻一枚小型通讯器。通讯器成长方形,只有两根手指并起来那么大,墨黑的外壳,没有其他装饰。
“如果对今天的课有什么疑问,”K说,“可以在通讯器上问我。”
方喻将那枚小小的通讯器在手里抛了两下,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还故作礼貌道:“谢长官,多谢。”
K点点头,转过身往书房外走去。
方喻懒懒支着头看他,用通讯器一角轻轻敲着桌面。
K走到门口,生物识别锁应声而开。
他往外迈了半步,忽然又止住,转过身反手关上门,黑眸望向方喻,语气平淡:“这里的监控我只控制了十分钟。”
言下之意,有话快说。
方喻握住通讯器,简短道:“我想去趟医疗院。”
这些天,阮玄把他软禁在了皇宫里,不允许方喻往外走一步,每天只能在书房里待着,方喻不耐烦好久了。
“医疗院?”K皱眉:“你要干什么?”
“注射仿生信息素。”方喻语速很快:“虫子应该要有动作了,我这趟去虫星,不能在期间出现意外。”
仿生Alpha信息素,通常是针对那些因不可抗力因素失去配偶的Omega。
已经被Alpha彻底标记过,又不愿意洗去腺体上的标记的Omega,每当发情期到来的时候,抑制剂的作用微乎其微,只能通过注射仿生Alpha信息素来度过。
注射后直接进入发情期,但因为Alpha信息素注入体内,发情期很短,至多只需要忍受几个小时,甚至半小时,就可以相当于顺利度过了一段特殊时期。
K:“医疗院的医生不会做这件事。”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方喻站了起来,与K对视,轻声说:“……我请求你的帮助。”
*
帝国医疗院位于皇宫西侧,拥有科技最前沿的医疗设备,和最精通医学的医生,但因为治疗费用高昂,平时来人很少。
凌晨两点,方喻盘腿坐在医疗院六楼一间信息素治疗室的窄床上,凝视着手里一支闪着莹绿色光泽的针管,晃了两晃,不以为然道:“就这么点?”
针管极细,管身上还有着刚从冷冻柜里带出来的冷气,里头莹绿的液体被压缩成细细一条线,看起来加起来总共也没几滴。
K有条不紊地在一旁换上治疗专用的无菌白大褂,又垂睫认真洗了手,戴好手套,闻言略略抬眼:“是正常剂量。”
方喻将没拆封的针管在指间转来转去,同时漫不经心去瞥K的动作:“要这么正式么?”
还特地换件衣服,要不是往脖子后边打不方便,方喻自己不用几秒钟都能把针扎完了。
K做好准备工作,语气淡淡:“减小感染风险。”
Omega的腺体是个非常敏感且重要的地方,方喻不在意,但K不能不在意。
K从方喻指尖抽走那支针管:“躺着。”
方喻懒洋洋哼了一声,一手撑着俯趴下来,另一只手则勾了把K白大褂上的扣子,随意道:“躺好了,牧医生。”
K动作稍稍停了一会儿,没予理会,伸手拨开方喻垂落在后脖颈上的碎发。
也许是发丝挠得有点痒,方喻左右晃了下脑袋,K皱眉,两指轻轻摁住他的脖子,低声说:“别乱动。”
指腹下的肌肤雪白细嫩,微微凸起,仿佛一用力就能被弄坏,是腺体在的位置。
“医生。”就在K试图确定注射位置的时候,方喻突然又开了口:“不要乱摸,我痒。”
K:“……”
他松开手,决定不管方喻死活,拆开针管前段的胶套,找准位置,轻捏住方喻的后颈,迅速扎了一针,将莹绿色的仿生信息素注射进去。
短短两秒后,K将针管丢进一旁的垃圾收容器里。
方喻侧趴在床上,身形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毫无反应。
K摘下手套,冷淡出声:“现在要马上回去,太久了会被人发……”
他话还没说完,医疗院外面倏然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闪烁的红光,整个昏暗的治疗室都瞬时被笼进了血红的光芒中。
K脸色一变,但随即发觉不对劲。
“不是医疗院的警报……”窄床上的方喻半撑起身体,白皙面容在阵阵闪烁的红光下显现出异样的嫣红,轻喘了口气,看向门口:“是覆盖全帝国的防御系统。”
“€€€€有虫子在突围。”
话音未落,K忽然看见方喻一侧身,从那张高高的窄床上摔了下来。
在方喻摔在地上之前,K一步上前,险而又险地勉强接住了人。
但因为用力不当,两个人齐齐摔坐在了地上,K的白大褂都被扯掉了一半,另一半死死抓在方喻掌心里。
不过眨眼间功夫,K怀里的人就像是软成了一滩水,光洁额上全是细汗,方喻轻阖着眼,急促地呼吸着,甚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K一愣,随即抱紧了人,黑眸里少见地流露出担忧神色。
他也没料到反应会这么迅速。
没有征兆、没有循序渐进的进展、甚至没有几秒的缓冲期,方喻直接进入了发情期。
外面的警报声持续不断,K能听见医疗院楼下已经传来阵阵喧哗声,人们都在因为忽如其来的虫子侵略而恐慌。
他还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K眉心紧拧,想起应该是方喻的信息素。
在发情期内,Omega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释放,比平常更加甜美诱人的味道会无边无际地铺散开来,还很有可能会透过医疗院的墙传到外面去。
K现在是个Beta,自然闻不到也感受不到,但这附近并不是只有Beta。
方喻的体温已经升高到了一定程度,K觉得自己像是抱着块滚烫的炭,脸色沉了下来,正打算再次越权带方喻瞬移出去,白大褂的领口突然被人轻轻拽了拽。
K低下头,就对上怀里人雾蒙蒙的眸子。
“……弄我。”方喻沙哑说。
K抱着人的手紧了紧,低低道:“你现在不清醒,我们先出去。”
“我很清醒。”方喻闭了下眼,又睁开,把那阵泪意驱散开,盯着K说:“……虫子就要来了。”
他嗓音轻弱,K沉默在黑暗中,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
方喻又喘了口气,见他不动,于是道:“我受不住。”
眼前的一切都是浮光掠影般破碎摇晃的,热度和酸意一齐攀着筋骨上来,方喻身体在不易察觉地发颤,觉得嗓子烧得厉害。
唇边突然一凉,K给他塞了颗薄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