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眨了眨眼,察觉到崔竹攥着他的手劲越来越大,少年俊秀面容上的笑意也逐渐显出几分咬牙切齿,明白崔竹是快忍不下去了。
“我还有些家事要与纪将军说说。”方喻拂开落在袖口处的桃花瓣,心内叹了口气,出声对崔竹道:“你先回去。”
言罢,又对呼延昭点点头:“大王子,失陪。”
崔竹的手指攥得死紧,方喻一寸寸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白皙腕上都被勒出了红痕。
少年盯着那几道红痕看了片刻,见方喻若无其事地垂下袖子掩住,掀了下眼睫,杏仁眼里笑意已经荡然无存,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
可惜方喻好似并没有注意到,很快与纪云山离开。
呼延昭站在原地打量崔竹片刻,用突厥语问:“你又过来做什么?”
崔竹将双手笼在袖中,恢复了平常时的少年人模样,闻言冷冷道:“你把许容叫出来,怎么不避开纪云山?让他过来坏事。”
呼延昭笑了一笑,不以为然:“为什么要避开他?你不是就要让纪云山发现许容和我们走得近么?”
崔竹面无表情道:“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太早了。”
“你这么快让纪云山发现,让他有了防备,之后怎么利用许容对他下手?”
少年焦躁不堪地蹙起眉,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呼延昭要与他合作,却总是没有章法地一通乱来,屡屡打断崔竹苦心谋策的计划,简直令人烦躁至极。
呼延昭桀骜的眉眼一扬,说:“你真以为纪云山是个蠢货?”
“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接近许容,他还能没有半点防范?”呼延昭显然对崔竹的想法不认同,随手折了支桃花,散漫道:
“我在战场上遇过纪云山几次,他这个人,看上去刚极易折,实则心思机敏,用兵带兵都出神入化。没你想象得那么好对付。”
崔竹冷笑了一声:“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呼延昭将手里折的桃花枝上的花苞摘下来,捏了两捏,随意道:“打算怎么做?”
“本王正打算堂堂正正地追求许容许大人。”
突厥青年松开手,被捏得软烂的花苞便悠悠落在地上,他半转过身,俊美逼人的面容上笑意深深:“久闻崔公子风月场中的高手,可否赐教一二,教本王讨得许大人欢心?”
“……”崔竹抬起睫,淡淡道:“你有病?”
*
崔竹和呼延昭不欢而散之际,方喻和纪云山正寻了处无人的偏殿,在长廊下驻足。
纪云山手里握着剑,神情漠然,视线只停留在不远处的假山池水边,连看也不想看方喻。
“刚才的是假话。”纪云山平静开口道:“我既非断袖,也对你无意,不过是为了让你看清呼延昭的真面目。”
“若你执迷不悟,我也不会再阻拦。”他垂下睫,薄唇色泽浅淡,语气疏离里有几分疲倦:“许容,我已多次劝过你,往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番话,他似乎觉得言尽于此,执着剑就要走。
“等一下。”方喻却在此时出了声:“云山大哥,请留步。”
纪云山顿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半月前,我登科探花,呼延昭率突厥来使从北境出发前往京城,你卸甲入京向圣上叙职,圣上准你在京休养两月。”
方喻手里捡了几粒圆石子,漫不经心地在掌中抛了抛,继续道:“与此同时,崔竹开始刻意接近我,并在呼延昭入城后,带我与他相识。”
纪云山沉默了片刻,转过身,黑眸直直注视着方喻,里面情绪不明:“你想说什么?”
方喻淡红的唇轻勾,笑了一笑,懒洋洋道:“云山大哥,许容是个才入朝堂的七品编修,既无权也无势。”
“崔竹和呼延昭,是为了什么要接近我?”
圆石子被抛起,后又从指尖被丢向假山下的池子里,投石入池,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方喻望着那阵阵涟漪,慢慢道:“自然是因为你。”
“兵部尚书崔峰手里只有虚职,没有实权。晋国的兵权,半数以上都在纪家,其中几乎全部又都在你手里。”
“你年年与突厥打仗,年年向朝廷要钱,明明可以跪下来解决的问题,你偏要站着去争。”
方喻唇畔笑意浅浅:“三年前先帝驾崩,之后我朝天灾人祸不断,圣上如今只求安稳,不求在突厥面前有几分颜面。”
“所以……他们的目的在你,纪将军。”
纪云山面上半分情绪波动也没有,像是早就知晓了这件事,问:“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与他们混在一处?”
方喻玩着剩下的两颗小石子,闻言,撩起长睫对他微微一笑:“自然还是因为你啊,云山大哥。”
“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寻到其他法子来对付你。”方喻把掌心里的圆石子全部丢进了池子里,拍拍手道:“与其如此,不如我以身试险,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不好么?”
纪云山冷漠的神情逐渐消解,看起来有些怔忡,过了好半天才迟疑着问:“你果真是这样想?”
方喻嗯了一声。
纪云山默然片刻,又道:“不是因为……你看上了呼延昭,想与他断袖?”
“……”方喻:“什么?”
两人对视了半晌。
纪云山俊秀的面容上无端浮起了红晕,并且越来越红,有蔓延到脖颈更深处的趋势。
他松开一直攥着的剑柄,偏开脸握拳抵住咳了一声,说:“无事。”
“是我想岔了。”纪云山道。
方喻盯着他通红的耳尖,觉得有些好笑,索性又似真似假道:“与呼延昭断袖么……其实也不是不行。他生得俊郎,我见了也欢喜,若是气氛到了,共度春风也未尝不可。”
纪云山的脸色急转直下,面容上的红晕差点被冻成了冰碴,急声说:“不行!”
方喻挑了下眉。
纪云山稳了稳心神,心道果然有断袖之癖的男人就是容易误入歧途,皱眉道:“你明知呼延昭与崔竹心怀鬼胎,还想与他共……共度春风?你不怕把自己给折进去?”
方喻闲闲在长廊边坐下,一手撑在阑干上,托腮笑吟吟地看他:
“不至于。云山大哥,我们这些……嗯,断袖的男人呢,最是风流无情,不过是一起过个几夜图个快活罢了,时候到了便抽身而退,哪会有什么问题。”
纪云山:“……”
方喻看纪云山的神色,发现这人是真的信了,不禁笑意更深。
纪云山木着脸,干巴巴道:“不行。”
“师父于我恩重如山,你从小和我一同长大,我身为兄长,有看护你的责任。”
“呼延昭心思深沉,崔竹歹毒非常,都不是你能把控住的,我也不需要你为我以身犯险。从明日起,你便与呼延昭和崔竹划清界限,专心上朝专心做事,我自有我的打算。”
方喻算是发现了,每当纪云山无话可说、无言能辩的时候,必会搬出兄长那一套说辞,试图用这个虚无的称呼拉住自己,可见实在是想象力匮乏,墨守成规。
或许也不能说是墨守成规,方喻不经意地想€€€€如果自己用义弟的名头、或者许家的安危去请求纪云山的帮助,他肯定不会推辞。
方喻有点明白崔竹为什么挑中了许容。
像纪云山这种人,美色不入眼、钱财不上心,唯一可以利用的弱点便是重情重义。
初入官场的许容、对纪云山恩情深重的许家,无疑是非常值得去把握的棋子。
思绪一转即收,方喻发现纪云山正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我不要。”方喻把自己叛逆的人设维持到底,一口回绝纪云山的提议:“我既然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当然要自己去阻止。”
纪云山颇感头疼,拉下脸道:“你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还是说,你压根就是贪恋那突厥毛子和姓崔的长相,想要和他们断袖?!”
方喻稀奇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说:“你要这样想,也未尝不可。”
纪云山着实是有点生气,黑眸冷沉,忽而从腰间一把抽出长剑,将寒光涔涔的剑尖直指方喻,恐吓道:“你如果执意不听劝,我今日便代师父打断你一条腿,看你还如何去拈花惹草,叫旁人替你操心。”
方喻面对着锋利无比、战场上杀过无数人的定国将军的佩剑,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你来。”
方喻将撑在阑干上的手收回,懒懒抬眼看了看纪云山,轻哼了一声,径直起身。
纪云山原本横剑在他身前,但实则并无伤人之意,见方喻一点不顾忌地站起身,忙把剑尖往下压了一压,又觉气势太弱,于是修长的眉一蹙,雪亮剑光在方喻面前划过,冷喝道:“站住!”
方喻眼前一花,腕上突然一凉,低头再看时,发现一块素白银纹的袖口被剑气削去,悠悠荡了一小片柔软的布料落地。
纪云山:“……”
方喻抬起眼,慢吞吞道:“纪将军啊……”
“您这原来才是真的断袖。”
作者有话说:
《晚节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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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新科探花郎
小变态
方喻回到宴会上时, 场中乐坊的宫人正在展示新排演的琵琶舞。
崔竹坐在皇后下位,目光阴沉沉地落在那些美丽的宫人身上,白皙的脸庞上连丝笑意也无。
“你不是想看这场舞很久了吗?”皇后察觉到他心情不佳, 于是温声询问:“觉得不好看吗?”
崔竹听见皇后说话, 微侧过脸对她扯了扯唇角, 道:“……确实没什么意思, 舞姿寻常,乐曲也不甚美妙。”
皇后笑了一笑:“你若是真心想看, 可以自己挑几个伶俐些的养在府里, 慢慢调教一番, 也就顺遂心意了。”
崔竹嗓音淡淡:“大都容色平平, 没什么有趣的。”
“你这话, ”皇后清楚他的脾性,倒也不生气,只道,“又要能舞又要长得国色天香, 性情还要温婉可人,你怕是要费点心思亲自去找。”
崔竹自顾自倒了杯果酒, 一手端起酒杯时,余光瞥见方喻和纪云山相继回席,冷笑道:“有合适的人选……只不过要花上点时间等一等。”
皇后很好奇:“是什么人?还需要你特意去等。若是在哪个馆子里,直接用银子赎出来便是。”
崔竹喝了口酒,舌尖轻轻舔了唇畔上沾的甜味,笑了笑道:“等教好了, 再请姐姐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