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处在绝境会被激发本能,在长尾朝他甩来,相隔不到三寸之时,沈在心终究不是主角,并未瞬间萌发处什么绝技,他只是突然想起曾经某一年在剑峰问剑台上,宁无尘教他,他却唯一学不会的一剑。
宁无尘当时说他心境过于随意,任何事都难以调动他的情绪,过于可有可无的淡定与那一剑中饱含的极致剑意不能共鸣。
可此刻,掌中剑意嗡鸣,正是好时机!
“长宁,你且看好了,此剑名€€€€”耳旁似乎又响起那人清冷低沉的嗓音。
宁无尘/沈在心:“一剑霜寒十四州!”
朝炎剑倏然迸发出一道成形的白色剑意,似有最凛冽的狂风暴雪裹挟着冰冷剑尖破开最结实的鳞甲,势不可挡直直斩断魇兽长尾,然而极致的剑意尚未酣畅,怎甘心消弭?
冰霜剑意携带着执剑者炙热的灵力席卷魇兽体内脏腑,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之下,它蓦地发出一声悲鸣,巨大的身体无力倒下,已然气绝。
沈在心收剑入鞘,不作停歇,轻盈越过水面,根据系统莫名好心的提示下朝寒潭中心的莲蓬飞去。
重新落回原地,他如同吃普通莲子般,随意剥了一颗扔进口中,然后在脑海中对欲言又止的系统淡淡开口:“你想说什么?”
不知怎的,152与他的关系远远不如以往那些愚蠢的系统剑拔弩张,只是有些傲娇别扭。
对于顺从自己心意的东西,沈在心向来多些耐心。
152想起方才宿主那一瞬突然加快的心跳,试探道:【宿主说,你其实还是有些在意宁无尘的吧?】
毕竟是朝夕共处了几百年的师兄,又没有让人厌恶的主角身份,总归还是不一样的嘛。
当初那一剑宿主学不会也不强求,反正光靠灵力就可以打遍修真界少有敌手,便再没有看他练过,谁知过了这么多年竟还记得。
想到此处,152愈发笃定自己发现了宿主的小心思。
沈在心笑意盎然,眼底却是冷冷的:“但凡在意,我都不会冷眼旁观他傻傻的入魔。”
那个人自以为在拯救他,可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的拯救与怜悯。
从来都不需要。
152沉默了下来,虽然它不懂人类的情感,但是根据数据分析,比起拯救与怜悯,更像是心疼和爱。
宿主知道情为何物,却又对此嗤之以鼻,感情于他不过是用来寻找乐趣的消遣,它还是不要争论为好。
角落里,裴雪照怔怔看着那人缓步朝它走来,眼前不断重现他红衣执剑飘然似仙的身影,彼时的它前一瞬还在被吓得忘记呼吸,下一瞬便又被那人决绝的风姿夺去了所有心神。
那样短暂的震撼,注定要用一生去铭记。
“嗷呜!”
将地上的雪豹拎起,对方便迫不及待凑上来想要舔舐他的脖颈,沈在心把它提得离自己远了一些,虽然看不见,但方才在地上滚了一遭,肯定很脏。
雪豹身形较小,爪子凌空扑腾了几下,发现挣扎无果,耷拉着脑袋‘嗷呜’了一声,连尾巴都垂了下来。
吞入体内的莲子还需要运功吸收其精华才能尽快发挥作用,沈在心打算出了秘境便找个地方打坐,孰料刚走出地宫,便被人守株待兔。
“大哥,我说的没错吧?果然有人进去了!”一道谄媚难听的男声从前面传来,沈在心不自觉拧了拧眉。
“瞎子,识相的就赶紧把渡梦莲的莲子交出来!”
另一道十分粗犷的男声响起,同时还有细碎的脚步声朝他靠近,沈在心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气息,不下二十人,皆是金丹巅峰的修为。
秘境内一路走来横尸遍野,这群人却气息平稳丝毫不像受幻境暴动影响的样子,若不是运气好,便是始作俑者,但除了主角,他还未曾见过如此被天道眷顾的人。
这些人身上带着极重的魔气,且毫不收敛,此番作风也只有魔界之人了。
秘境中不乏魔修中了招,这些人连同族都不放在眼里,只为了争夺渡梦莲的莲子,也是奇怪,莲子不比渡梦莲本身,不能洗筋伐髓,亦不能医死人,这些向来独来独往的魔修竟然联合起来,也不怕不够分?
还是说他们是听了谁的命令,将此物供奉?沈在心莫名想到了最近魔界建立魔宫,迎回魔尊的传闻,看来即便他不当这魔尊,依旧会有人填补这个空缺。
沈在心的沉默不语在众人眼中无异于怯弱,为首的男人不怀好意的对他上下打量一番,眼神逐渐轻浮:“别说,这小道长虽然是个瞎子,一身细皮嫩肉,长得还挺带劲。”
尤其是那纤纤细腰,浅红薄唇,简直比魔界那些最上等的炉鼎还要勾人。
“老大,我们这次是为了取莲子讨好那位大人,还是不要€€€€”
“莲子不是就在他身上吗?待老子先征服了他,再将人一并献给那位大人,岂不两全其美?”男人低笑一声,缓缓朝红衣道士走进,看向沈在心的目光暧昧又粘稠。
能取到莲子,方才必定和那千年魇兽战斗了一番,这秘境压制了修为,他可不信这位美人还能有多余的力气反抗。
152感受着宿主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杀意,只觉得浑身数据都瑟瑟发抖。
沈在心安抚地摸了摸怀中躁动不安、已然露出小獠牙和利爪的雪豹,淡定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人靠近。
在对方即将触碰到他脸颊那一瞬,天际剑光闪过,凛冽的杀意裹挟着蚀骨寒霜将试图靠近他的男人当胸穿过,几滴鲜血不慎溅到蒙眼道长的脸上,道长的唇角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
在秘境中肆无忌惮地释放大乘期的威压,不用猜沈在心都知道对方是谁。
男人一袭暗红长袍从天而降,身材颀长,脸上带着半张面具,露出来的左脸线条凌厉而深刻,一双红眸暗沉孤冷。
他无视周围沉寂的气氛,缓缓走到沈在心面前,指腹轻轻拭去那人白皙脸颊上几点刺眼血迹,低声道:“为什么不躲?”
若非他及时赶来,沈在心难道要任由旁人去触碰自己?一想到此种可能,心中仿佛便有无数戾气啃噬着心脏,几欲让他发狂。
“魔尊大人,你未免管的太宽了。”感受着对方流连在自己脸庞的幽深眼神,沈在心勾唇轻笑,“别说只是轻轻触碰一下,就算是我与哪个男人翻云覆雨,又与你宁无尘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话就如同毒刺刺入男人的五脏六腑,他只觉得胸口怒火中烧,猛地抓住那人的手腕往前一拽,下一瞬,响亮的一耳光便甩在他的左脸上。
周围早早便跪在地上迎接魔尊大人的魔修见此,顿时惊惧不已,唯恐男人盛怒之下迁怒,将头垂得更低。
第16章 仙君饲犬法则(17)
他们的预想并未发生,宁无尘只是保持着被打偏的姿势,垂眸不语,他始终固执地抓着那人的手腕不肯松开。
之前修真界传来朝炎仙君突破合体的消息,宁无尘便习惯性想要去找些可以疗愈的仙草,恰逢华胥秘境开启,魔界众人大概察觉到他的目的,才造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他并未阻止,毕竟这样总比被旁人夺去得好。
在有关那个人的事情,他心中总有种过于疯魔的偏执,任何意外他都不想在那人身上瞧见,只需一点点不安的引子,便足以让他陷入失去那个人的无尽恐慌中。
想到此处,宁无尘不禁伸出手想要触及那人双目前的红绸,手背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垂下眼帘看去,一道爪印历历在目。
目光微转对上那人怀中正在对他龇牙咧嘴的雪豹,雪豹虽然体型尚小,一双兽瞳却带着凶狠之色,喉间发出示威的低吼声,仿佛在警告男人不准觊觎它的所有物。
一双洁白的手揉了揉它的头,雪豹眼中的凶狠又骤然褪去,撒娇般地‘嗷呜’了一声,主动伸着小脑袋往那人掌心凑,哪里还像是凶猛的雪豹,怎么看都是一条讨主人欢心的狗。
宁无尘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对着一只雪豹冒酸水,他盯着那双得意的蓝色兽瞳,怎么瞧都觉得分外刺眼。
可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争风吃醋,他看着那人雪白面容上覆着的红绸,密密麻麻的刺疼渗入心脏,红眸中闪过暗沉的情绪,为何天道要对他的长宁如此刻薄,为何他不能以身代之?
秘境内不安全,长宁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打坐疗伤。
“长宁,我带你离开这里,可好?”
沈在心竟从对方清冷的嗓音中听出了恳求之意,他勾唇笑道:“怎么,你要把我带回魔界对修真界示威?”
他分明知道宁无尘并非此意,却依旧用如此讽刺的话语来刺痛对方的心。
男人沉默片刻,淡淡道:“这里不安全。”
“魔宫就安全?”
“有我在,无人能打扰你。”
他大可将沈在心护送回沧澜派,可如今入了魔,魔气邪佞,终究对他的心造成了影响,纵使是素来淡薄冷情的他也已然无法忽视自己的私心。
想将长宁带回魔宫,带回属于自己的领地,日日相伴,就像从前那样。
沈在心如今灵力耗尽,眼伤未愈又添内伤,他性子张扬惯了,不管是修真界还是妖魔两界,爱他的爱得几欲疯狂,恨他的恨得几欲泣血,孤身一人,怕是还未回到沧澜派,就有不少人趁虚而入。
152:【你真要和他走啊?】
“免费的保镖和保姆,不要白不要。”沈在心在脑海中淡淡回应。
继而勾了勾唇,两人本就凑得近,他微微抬头时的动作就像是在索吻,红绸下的双目好似在看着宁无尘,分明是傲慢施舍的语气,尾音却又沉醉惑人:“走不动,你背我。”
男人的唇角不动声色勾起微小的弧度,从那人怀中拎起挣扎无果嗷嗷叫唤的雪豹,一把丢给身旁跪在地上的魔族。
裴雪照正欲挣扎,触及到沈在心平直的唇角,顿时耷拉着脑袋安静下来,就像一条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它眼睁睁看着男人打横将那人抱起,冷漠的红眸状若不经意扫过来,裴雪照顿时炸毛,可又不敢闹腾,只好腹诽。
明明心里都得意死了,却还要装作一副无欲无求的寡淡表情,真是虚伪至极。
“我何时说过让你抱我?”沈在心略微偏头,温热的吐息尽数喷洒在男人脖颈处,下一瞬他便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臂蓦地收紧。
“是我听错了。”宁无尘沙哑着嗓子开口,然后将怀中的人抱得愈发的紧,却又及时控制在一个不会让那人感到不适的力道。
他抱着人大步跨过满地残骸,墨红衣摆沾染上无数脏污,红眸似血,眼神孤冷幽暗,哪里还有半分清融仙君清冷绝尘的模样?
“宁无尘。”
“嗯。”
“你连沧澜派掌门都不屑于当,为何跑到这魔界来做个恶名昭著的魔尊?”
不像他喜欢到处挑事看乐子,宁无尘向来独来独往,不关心除魔降妖以外的任何是非,常常在剑峰苍穹殿内一待就是几十年,唯一的乐趣就是和他比剑。
可就是这样淡薄的一个人,在跌落不归渊后不但去了魔界,还收服了一众桀骜难训的魔族,成为了魔尊。
沈在心垂眸把玩着魔尊大人胸前的一缕发丝,乌黑的长发缠绕在雪白指尖,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暧昧,见对方始终沉默不语,他微微用力扯了扯指尖的发丝。
宁无尘红眸不敢看怀中人,状若目不斜视般看着前方,许久才听他低声道:“这样才能更好地护住你。”
即便那人从来不需要他的保护,可每当午夜梦回,一次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徒留一片仓惶和恐惧时,他便坚定认为,必须要这样做。
清融仙君不过是个护得了天下苍生却护不住心上人的废物,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身后跟随的几个魔族默不作声交换眼神,都从同伴眼中看到劫后余生的庆幸。
若不是那位红衣道长在这,凭着魔尊大人冷漠无情的性子,他们怕是也难逃一死。
*
从覆雪城再往北,便是无念海,渡过无念海,便是魔界不夜天。
这并非是沈在心第一次来魔界,他向来随心所欲惯了,想去哪便去哪,沧澜派找不见人也都当做习以为常。
以往每次来魔界不是找什么宝物,就是找乐子挑事,唯一的印象便是那片没有日光的暗红夜幕。
可此刻,当覆目红绸落下,他睁眼瞧见的却不是漫天血色。
华丽的宫殿前一颗合欢树随风摇曳,花瓣落满了台阶,沈在心站在树下,透过树顶枝叶缝隙,望见湛蓝晴空,白云被明媚的天光晕染成金黄色,就像问剑台上的积雪被罕见的阳光覆盖,然后照在天际上。
他沉默片刻,轻笑:“这样的幻术,怕是要消耗不少灵力。”
宁无尘站在他身旁,指尖抚过他发顶的落红,低声道:“从前便听你说起魔界的天,料想你该是不喜欢的。”
“魔界的天我不喜欢,那€€€€”沈在心微微仰头,一双若含秋水的眸子弯起,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指腹抚上男人冰凉的面具,“你猜魔界的人我喜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