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卿听着话音总觉得不对,他抬头看向老爷子,只觉得许老爷子好苍老。
对上许老爷子沧桑的病重的脸,凌少卿心软一瞬,脱口而出,“好。”
答应下这句话,是将许活真的当成师弟去尽他作为师兄的责任。
而不是碍于情面,维持着表面的关系。
与凌少卿说完后,许老爷子看向黎小鱼,声音虚弱,“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我想与小活师父单独说几句话。”
许活在爷爷的背后塞了软枕,让他倚靠着能舒服一点。
做完这些后,就带着凌少卿出去,将空间留给了黎小鱼和老爷子。
许老爷子在二人走后,拖着沉重的身体要下床。
黎小鱼上前帮忙,扶着人,怕对方站不稳摔倒。
谁知对方下床之后,奋力一跪,苍老年迈的声音带着哀求。
“郎君,求你收我家小活为徒。”
黎小鱼急忙将人拉起来,他看着瘦,手上力道大,握着许老爷子的手臂,就把人提了起来。
“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已经教许活做菜了吗?”
许老爷子被黎小鱼弄回床上,靠在软枕上,他虚弱的摇头,“小活年纪小,看不清这里的门道。我老头子活这把岁数,能明白郎君你的意思。”
“虽不知郎君为何会如此的拒人于外,但想来郎君定是经历过非人之痛,所以才会如此不信任他人。”
“只是老头子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我家小活,不可能会背叛郎君,求郎君收他为徒吧。”
黎小鱼垂眸,过往的记忆,与今生的记忆交织相缠,拉扯着他。
许老爷子浑浊的眼眸中,满含期待。
黎小鱼叹息一声,“老人家,我不信旁人,我只信我自己。”
“我可以收许活为徒,但若有一天,许活真的背叛了我,老人家能忍受,我会千万倍的报复回去吗?”
许老爷子听前面那句话时几乎绝望,而后面那句话听着狠,可其中暗含着无限的希望。
这是代表着,不管信不信任,但接受了许活。
只要许活不背叛,就会一直有师徒之情份。
许老爷子笑出了声,眼泪也跟着落下,是心愿终了后的放心与欣慰。
他的孙子,有了真正的后路。
死而无憾矣。
黎小鱼出去后,叫了许活进去。
凌少卿见他神色不好,“师父怎么了?你看起来不高兴。”
黎小鱼看向破旧的屋子,“许老爷子已是弥留之际。”
怕是身体早就不行了,一直强撑着一口气。
如今心中无所牵挂,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凌少卿之前也有所察觉,许老爷子说话的态度和话音,与他娘临走之前一模一样。
没一会,屋里传来许活痛苦的呼喊声。
“爷爷!”
许老爷子的葬礼,凌少卿和黎小鱼还有黎九州夫妻二人,都帮着操持了。
许活按着许老爷子的遗愿,在入土下葬前,正式叩拜黎小鱼,敬茶拜师。
还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交给黎小鱼,这也是他爷爷临终前的交代,所有财物,不管以前还是以后的,全部交给师父。
黎小鱼没办法,只好收下,替许活先保管着。
凌少卿在一旁看着,看到后面不想看,直接低头,心里闷闷的。
凌府,柳玉攀找到了独自对月喝闷酒的凌少卿。
他一把按住凌少卿手中的酒杯,看不得凌少卿这幽怨的鬼模样,“又不是你爷爷死了,你怎么比那个许活还难过?”
“表弟,许活行拜师礼了。”
凌少卿说的有气无力,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柳玉攀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不就是拜个师父而已,那黎小鱼比你还小一岁,你真要是正儿八经的拜师,不是丢脸吗?你想要师父,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干嘛非要黎小鱼啊。”
凌少卿不高兴柳玉攀这样说,把酒杯抽回来。
“表弟,你不要再说我师父了。自从娘死之后,没有人管过我,在意过我,夸过我。”
“但是黎小鱼,我的师父,他懂我。他发现了我,他教我做菜时,很耐心,很温柔。他能感觉到我的不开心,开解我,说我也很好。”
“我不怕丢脸,只要师父是黎小鱼就行。”
他也想要敬茶拜师,想要多一层看不见的,深深的羁绊。
而不是如今这样,虚无的,缥缈的。
凌少卿仰头又饮一杯酒,醉醺醺的对柳玉攀道:“表弟,我可真羡慕许活啊。”
柳玉攀看着倒下的凌少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闷下。
真烦。
柳玉攀对着凌少卿的嫌弃的翻白眼,嘀咕道:“黎小鱼给你下蛊了不成。”
一边嫌弃,一边把酒杯一撂,认命的背起他表哥,把人送回房睡。
去玉山的那天,许活也跟着一起去。
凌少卿知道邵怀筠在玉山设私宴,请了黎小鱼去做。
怕黎小鱼带的人不够,忙不过来,专门叫许活陪着去帮忙。
要不是身份原因,加上那天他自己也要去玉山赴宴,凌少卿自己都想去。
中秋很快便到,黎小鱼提前一天带着人去玉山。
邵怀筠早就安排好了住处,一应准备齐全,黎小鱼一行人倒是睡了个好觉。
玉山很大,空气清新。
如今入秋,山中比山下要凉。早上黎小鱼起了个大早,他简单的打拳锻炼了一会,身体暖和后,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白龙曜需要反复捶打里脊肉,卢大海力气大,这活交给了他。
仙人脔需要杀鸡拔毛,许活从小就帮着爷爷杀鸡,是个好手。主动把这活给揽了过去。
黎小鱼问他,“许爷爷刚过世不久,你能杀生见血腥?”
许活闻言道:“我和爷爷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守着那些规矩没用,不如给师父帮忙来的有用。爷爷在底下才高兴呢。”
黎小鱼没有再说什么,让许活小心,别被鸡啄了。
许活杀鸡确实是个好手,那鸡都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被抹脖子放血。
手法干净利落,没一会那鸡毛都被拔光。
单笼金乳酥和仙人脔都需要牛乳,这东西不能久放,他昨天来的时候发现山脚下有村户家有水牛。
正好还有产牛乳,黎小鱼便约好了今日去取新鲜的。
之前准备好的那些,就暂且放在一边。
他带着方石头下山去取水牛乳,途中遇见了两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两人身形肥硕,坐在椅子上,被抬着往山上走。
那抬椅的力夫,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椅子上的二人勾着头讲话,说说笑笑。
边上还跟着貌美的丫鬟,一人举着果盘,一人举着吐果皮的盘子。
黎小鱼拉着方石头往边上站,前头那蓝衣服的胖子正吃着葡萄,侧头吐皮的时候注意到了黎小鱼。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的人,唇红齿白,甚是漂亮。
“停下,给我停下!”
力夫立即停下,那蓝衣服的胖子对着黎小鱼笑道:“我叫林崔,你是哪家的郎君?怎生的这般好看?莫不是女子扮做郎君,来玉山玩来的?”
黎小鱼听着林崔的话,心里很不舒服。
他抬头道:“我是邵五郎请来做私宴的厨子。这会正要下山去取食材,耽误不得。”
林崔听说是邵五郎,笑的更大声,“我正是要去邵五郎的宴,没想到是你做。你长得这般好看,做的吃的一定也美味至极。哈哈哈哈哈,你且先去吧。”
既然知道了身份,他正好能等宴差不多的时候,再去寻人。
黎小鱼扭头就走,方石头跟在后面,犹豫半晌,还是上前一步说道:“小东家,辞州有些个权贵,他们喜爱玩弄男子,我瞧着刚刚那人,看小东家的眼神不怀好意。”
黎小鱼眼神一冷,“没事,他真敢做什么,就叫他后悔见过我。”
方石头还是头一回见黎小鱼如此冷脸的样子,与平时那个温和的人相差甚远。
不过他也因此放心了,至少不会真的别人给欺负了去。
二人取了水牛乳后就立即回去,没看见不远处的几匹马。
裴叔群用手盖在额头上,坐在马背上眺望,“我怎么瞧着那人像是黎小鱼啊。”
贺辞耳朵一动,一旁的凌少卿道:“那应该就是我师父,邵怀筠今日也在玉山设宴,请了我师父做私宴。”
裴叔群放下手,拽着缰绳在凌少卿边上溜达,“少卿,你还真拿他当师父啊?在我们面前还一口一个的叫?”
说着,他又有些埋怨,“你最近都不和我们一起玩了,一有时间就去那后厨里面呆着,做菜有什么好玩的啊?”
凌少卿听着裴叔群的话有些不高兴,他皱着眉头,情绪全在脸上。也不搭理裴叔群,自己骑着马往前走。
柳玉攀也骑马跟了上去,路过裴叔群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瞪他一眼。
裴叔群也不气恼,摸着下巴觉得这两人的反应有趣的很。
贺辞驾马上前,“你上次和邵怀筠打赌,就是赌这个?”
裴叔群将视线从柳玉攀的背影上收回,眼睛一转,便笑着对贺辞道:“邵怀筠总是在外诋毁侯爷,说侯爷年年中秋占着玉山不让旁人上去,他们都没办法在玉山上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