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 第62章

何帆没有多留,喝了一瓶水稍作休息便要去忙别的事,临走前,他对维舟说:“那件事办妥了,时间你定。”

“好,谢谢帆哥。”维舟会意地朝何帆递过去一个微笑。

等人走出帐篷,贺笙的脑袋还没有转过来,盯着门帘说:“怎么像特务接头。”

维舟笑起来,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贺笙的大腿,说:“这么忙你还来,到底什么事。”

他在明知故问,但贺笙不知道。

贺笙也不废话,将困扰了几天的烦心事一股脑地全说出来,维舟在来岛之前的那些话,简单的几句就给他造成了夜不能寐的困扰,一闭眼睛就是这些问题,像蛇一样缠着他。

“你说剧情不对,哪里不对呢?”贺笙皱着眉头去找水,摸索到一瓶矿泉水后拧开直接喝,目光始终盯着维舟。

水喝起来寡淡无味,让人心生倦意,贺笙干脆靠着帐篷半躺下来。

这时候,外面的天色渐暗,维舟把照明灯点亮。

他们的影子透过帐篷在月光下渐渐融合,似乎上天都觉得他们该融为一体。

维舟表现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安静了一小会儿,才开口:“真的要我说吗?”

贺笙忙不迭道:“当然。”

“我总觉得不太好..”维舟叹口气,迟疑片刻,目光落在贺笙的脸上。

贺笙着急地说:“你说吧,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维舟要的就是这句话,调整好状态,按照原定的计划开始做思想工作:“贺导,那我就把真实感受说出来,如果这部戏采用第一个版本,结局属于暗黑风格,那么这个故事就是一路黑到底,全程都很压抑,画面拍的再美,还是会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这是一种折磨。”

“嗯..还有呢,你继续。”贺笙摸着下巴,听的极为认真,一个字都不想漏掉。

“我了解施万渝从小到大的生活,我们一起长大,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他童年的一些经历我都知道,”维舟停顿一下,漫无目的的眼神好像陷入了往事的回忆,“最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施万渝是不快乐的,后来心态改变了,有了第二个结局,等他追到心怡的女神,就有了第三个结局。”

贺笙有些焦灼地屈起两条腿,抱住膝盖,瞅着自己的脚说:“所以呢,你有什么想法?”

维舟换了副语气,用深沉又诚挚能够直击心灵的舒缓节奏说:“生活是这样,总会有转折点,黑暗过去终将迎来黎明,电影也一样,需要在黑色的画面里加点不一样的颜色,这样会显得更生动,所有的艺术都是在创造性地完成一段段心灵成长,为了获得一种生存状态以及生活方式,这种追求与杂念无关。”

这番话让贺笙陷入思考中,身体在不自知的情况下静止不动。

维舟容他缓和几秒,调整一下坐姿,接着说:“是不是应该给主角留一线光明和希望,在最后的时刻,有一个开放式结局,男女主穿过无边无际的大海,并没有永远陷入黑暗,而是找到了充满绚烂的新大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是好还是坏,供观众们自己去想象。”

末了,维舟补充道:“你是导演又是监制,最终成片的效果由你来决定,我只是作为演员和观众给出了一点个人的想法。”

贺笙明显被说动了,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文档,一边思考一边打字:“你说的有道理,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谈话暂时告一段落,维舟喝了点水润润喉,感觉自己只成功了三分之一。

帐篷里只有贺笙噼里啪啦码字的声音,神情严肃,嘴巴抿成一条线,若是其他演员在场,肯定以为导演心情不悦。

维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停止打字,找准时机递过去一瓶汽水。

贺笙仰头喝口饮料,稍微坐正身子,一脸渴望地看向维舟说:“还有呢,有没有其他方面的想法,没关系,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

很好,维舟打算给他来点刺激的。

“你和你前妻为什么离婚。”

“.....”贺笙深吸口气,眼神挺严肃,有点忧伤:“性格不合,她是战地记者,哪里危险往哪里跑,我是导演,全国各地的跑,我们俩时间上差太多,请问这和电影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看出你把感情代入到电影里,这也是所有艺术者不可避免也无需避免的事实,”维舟无比淡然且镇定,好像他是最公正的法官,话语徐徐充满让人共鸣的魔力,“你和前妻离婚的原因最致命的应该是环保问题,她是环保主义者,我知道你爱她,深受她影响,你也希望环境能够变好,但你热爱的事业总是避免不了的破坏环境。”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贺笙把头往后一倒,闭上了眼睛,“我和她都不是那种为了另一半甘愿放弃事业的人,我尊重她,她也尊重我,所以我们离婚了。”

“可是你依然关心她,”维舟忽然发出一声少见的哂笑,“每次看战地新闻都心惊胆战的吧,生怕听见某某亚洲女性记者不幸身亡,死要面子不承认,连一通电话都不敢打给她,贺笙,你还是男人吗?”

“.....”贺笙揉着眉心,第一次听见有人当面说这种话。

他想发脾气,可是对着维舟实在硬气不起来,因为维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维舟继续往他心窝子上捅,讲话毫不留情:“你不想加入有关环保的宣传,就是不想让人说你对生活和资本以及上一段感情低头。”

贺笙微微睁开了眼睛,迎上维舟明亮的目光,很明显,这段话完全把他的真实想法摆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他的一些坚持确实是因为某种骄傲。

维舟降低了音调,像老朋友那样劝慰道:“贺笙,抛开那些逆反心理,忘记标准,忘记一些闲言碎语,你重新看看这部电影的取景,别用职业的视角去看,而是用一个正常人的眼光去欣赏蔚洲的风光和海洋,她那么美,你不想为她说句话或者做点什么吗?”

贺笙陷入了内心的挣扎,冷着脸说:“不喜欢假惺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维舟一下子抓住了男人眼里转瞬即逝的妥协,唇角漾起笑容,让人觉得安全又可靠。

他十分体贴的为贺笙准备好几个备用方案,既不用演员矫揉造作的说台词,也不用刻意的去宣传什么爱护环境的废话。

在情绪方面的转变他表现的相当自如,而且有能力感染身边的人,刚刚还生闷气的贺笙很快被他带动起来,忘记‘是不是男人’那句糟心的话,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维舟拿出的记事本和他的嘴唇上。

“你想要自然,非常自然毫无违和的表现出来,”维舟说出贺笙想要的效果,给出了一个靠谱的建议,“只需一个镜头,一秒就够了,真实的镜头,我相信你的实力,绝对能办到,别忘了你最擅长的就是镜头语言。”

“你这个提议真不错。”贺笙已经脑补出那个画面,稍微用点心绝对能办到。

他幻想了一阵,视线重回到维舟的脸上,眼里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你在我心里是天才型导演,跟一些商业片导演比更有人性的温度,勤奋又勇敢,我在你身上能看到作为艺术创作者的名族使命和职业使命。”维舟说话的节奏太有代入感,这么些‘矫揉造作’的赞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假。

贺笙为此感到脸红,反正在这一刻,愿意当真话听。

维舟眼里透出的光芒向他证明了那些话的真实度,再接再厉的鼓励:“你经常看她的采访视频,我相信,你拍的电影她也是一秒钟都不会错过,有什么想对她说的话,通过电影来传达也不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吗?”

贺笙立马别开脸,嘀咕道:“行了,我才不干肉麻的事儿。”

话是这样说,但维舟知道他心动,而且害羞了。

整段对话,维舟没有提到有关审核的任何字样,但是他敢肯定,离最终目标还差一脚,要留到明天才能彻底解决。

这一夜,如维舟预料的那样发展,贺笙没有离开。

两人坐在帐篷里忙碌到后半夜,贺笙满脑子黑暗和绚烂的结合,彻夜改后半部的剧本。维舟则是写着人物日记,顺便帮贺笙加了几段台词,最后两人随便洗了把脸就躺在一起睡了。

次日清晨,林间一派祥和,万物慢慢苏醒。

在雨燕啁啾的声音中,贺笙从睡梦中醒来,他保持睡姿眨了眨眼,除自己以外没感受到其他人的呼吸,他知道维舟已经出去了。

他一扭头,稿纸贴在了半边脸上,他摸索好一阵终于找到眼镜,然后迅速戴上。

视野恢复清晰后,贺笙慢悠悠坐起来,一时间脑子里涌进大段大段的谈话内容,同时思路愈发明晰,他皱着眉头回顾昨晚的对话,还有他连夜改写的剧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被下套了,可又不知道如何解套。

这时候,维舟很适宜的出现了。

帐篷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拉开,紧接着一脸神清气爽的维舟走进来,放好洗漱用品,他冲导演笑了笑,身上好闻的薄荷味逐渐蔓延每一个角落。

他抬手打招呼:“早。”

贺笙睨着他,开口说第一句话:“你他妈是会洗脑的。”

维舟小幅度地耸肩,不以为然地笑道:“走,我带你去拍实景。”

第050章 050

清晨, 三个男人在小峡谷的岸边会合。

何帆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港口解封,船只可以自由活动,坏消息是未来一周都是大晴天, 没有导演想要的阴沉沉的天气。

“应该在暴风雨前就把常想的戏份拍完...”贺笙的眉宇间染上一丝惆怅,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然没有意义。

他不是一个心急的导演,也不喜欢上火,只要能把作品拍好, 这个过程拖多久都没问题。

维舟几句话便打消了他的忧愁:“可以等到傍晚拍摄,夕阳刚沉下去的时候,天空是灰色的,只是时间很短, 我们有二十分钟的拍摄时间。”

“今天找好位置, 从明天开始等待最佳镜头,”贺笙原地拍个巴掌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运气好说不定一天就能拍完, 不然就一直等, 等一个月都没问题。”

维舟支持导演的想法,给出自己的决心:“我听导演安排。”

....

快艇绕过岛屿,从侧面沿着海航线直奔市区的远郊。

一路上,三人都不言语, 各自思考心事。

维舟和贺笙的想法差不多, 都在思虑改写剧本的事情。

从早上醒来开始,贺笙的心态就在妥协和纠结之间荡来荡去,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按照维舟的思路去拍摄, 脑子里的剧情在翻腾, 一会儿是前妻的样貌,一会儿是施万渝的童年, 两种念头在打架,折磨的贺笙差点揪头发。

贺笙觉得维舟是他见过最会折磨人的人,不仅演技精湛,嘴上功夫也十分了得,精准的抓住他的两个命脉一个劲的暴击,三言两语就把他搞得连续失眠,真叫人又爱又恨。

导演的一切反应都在维舟的预料之中,之所以赶早带贺笙出船,就是为了让对方心服口服,不再犹豫。

他了解贺笙的程度似乎超过本人,如果继续保持这种纠结的心态拍完剩余的部分,那么以贺笙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格,接下来的拍摄会特别拧巴,他不想逼迫贺笙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必须要让对方心甘情愿的做出改变,这才是他想要的结局。

十分钟后,快艇停泊在郊区的小港口。

这里环境糟糕,人烟稀少,大老远就能闻到异味,未等下船已经听到了垃圾推理争夺剩饭剩菜的撕咬声。

维舟带人来到了蔚洲市的垃圾站,离海特别近。

三人陆续登岸,何帆把准备好的口罩分别递给维舟和贺笙。

维舟一到这边脸就发沉,没有说半句有关环境和垃圾令人动容的煽情话,他深知不需要多此一举,只要让贺笙用眼睛看就足以达到目的。

果不其然,贺笙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不管是导演的角度还是路人的角度,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感受这其中的震撼,平时在新闻上看到比这还糟糕的画面都不如亲身经验的冰山一角。

贺笙拍了十几年的美景,获得过两次最佳视觉效果奖,曾经和前妻在一起分享过获奖的喜悦,当时前妻没多大反应,他现在有点理解对方的心境了。

他喜欢拍自然风光,最美的建筑,最具艺术性的色彩,而他的前妻每天看见的是硝烟的战火,无家可归的妇女儿童,满地的垃圾,堆在海边腐烂发臭的死鱼。

若是换位思考,他变成了记者,或许在看见自己的奖杯时也很难笑出来,更别说恭喜。

他的目光流连于大海和小山包一样的垃圾堆,逐渐被眼前的景色吸引,忽然有了灵感,拍了那么多美景,偶尔拍一部现实题材为主的影片也不错,专门拍一部与环境有关的短片或纪录片。维舟昨晚的提议很诱人,闯进贺笙的脑子再也出不来,用电影来传达想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思绪中,他们已经拐进垃圾场后方的一条小径,周围没有住户,视野无限扩大,空旷至极。

“我们穿过那条小路,”维舟指着前面的岔口,边比划边说,“后面有一处海滩,很适合拍实景,我带你去看看。”

贺笙没吱声,只是轻点头。

很快,他们来到维舟口中的位置。

这里是一个旅游景点的下游,知道的人少,因为没有铺就水泥路又靠近垃圾场,所以没人来这边,钓鱼都不会来的地方。

上游会冲下来一些游客扔的瓶瓶罐罐的垃圾,浮在水面慢悠悠的涌动,不夸张,视觉上不会给人造成破坏感,但有机会让观众记住,非常适合取一个镜头,就是维舟所说的一秒钟。

不需要台词的衬托,就能带给观众带来启发。

这类型的拍摄手法要比大张旗鼓的宣传爱护环境好的多,至少不会勾起观众的逆反心理。

此时,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从这里经过,身穿志愿者的马甲,弯着腰捡沙滩上的垃圾,捡完便继续向前,看都没看维舟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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