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空气清新之处停住脚步,景平侧目看他,顿时大惊失色,一声“太师叔”喊得音都碎了——李爻掩口的手心里,全都是血。
他一咳嗽,便有血沫子往外呛。
第068章 蹊跷
李爻咳嗽着, 暗提一口内息,觉得那几口血呛出来,反而好受了许多, 反手沾掉嘴边的血迹:“没事, 死不了。”现在没有水, 他强自空咽了两口血沫子。
景平担心牵机处还有后招, 设了这么个大圈套只为折了李爻。
他戒备四周,强逼着自己冷静,摸出针囊在李爻手上、小臂对应肺经的穴位下针。
李爻合眼缓了片刻, 一睁眼睛见景平, 遂想起他中了软筋散,问道:“你……咳咳咳……不晕了?”
景平拿针极稳的手微微一抖,他没抬眼,只是道:“好多了。”
李爻:……
怎么可能?
刚才还往我怀里扎呢。
让俩炮仗崩醒了?
他从景平一贯的表现里品出点难以描述的耍赖意味。回溯过往, 他从没厌烦过对方跟他起腻。
甚至包括那个吻……
时至此刻,李爻惊觉顿悟——他对景平有潜移默化的纵容, 教养陪伴之情尚算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自己分明乐在其中。
他被这结论惊得又咳嗽好几声,暗骂自己脑袋炸坏了, 自从上次被景平稀里糊涂地亲过一口之后, 就越来越不对劲。
又或许早就不对劲了。
可关于喜欢的话题早说开了, 怎么反而心有不甘了?
他想到这, 忍不住看景平。
年轻人垂着眼睛行针, 颇为凌厉的五官被专注的神色柔和了棱角;眉峰似远山, 还似温柔着谁在心间, 那又长又密的睫毛,将愁绪和心疼全挡了去, 只余下盼着那人安康的关切。
李爻心下升起股别样的情愫——身边除了小景平,实在没人待我这么好了。
正在这时,杨徐带人来了。
“王爷,”他看见李爻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王爷这是怎么了!”
李爻抬手示意他别咋唬:“老毛病,周围都干净吗?”
“再无埋伏。”杨徐答道。
“回驿馆再说。”
李爻扎了满胳膊的针,景平想扶他,他却好了似的,几下把针全拔了,吹个马哨将战马唤来,利索地踏镫上马,垂了眼眸看景平:“真好了?若是骑不得马,我带你。”
景平一愣,先是略带审视地看李爻,见他不再咳血,气息平复不少,略放下心。
跟着,他才把李爻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没回话,脸先要红,暗骂自己没出息,顶着张没表情的脸道:“方才不觉得,猛站起来确实是有些的,劳烦太师叔了。”
李爻笑了,居高向他伸手。
景平讷讷看他,心中忽起一念——神明俯身看到了他的虔诚。
他的英雄也终于回头看到了追随。
“来。”李爻轻声。
待手指相触,他用了个巧劲,景平那么大个小伙子,被他一拎上马,坐在身前。
李爻双手代缰,好像搂了景平。
他声线低缓地道:“走了。”
跟着,轻喝一声“驾——”马儿小跑起来。
景平说晕也不算是撒谎。
他现在恍如被李爻抱着,迷迷瞪瞪,腾云驾雾。
他忍不住想:太师叔不是说不喜欢男人吗?他对我这样纯是师徒情分吧,这便够了。
可他总归想多些贪恋,索性合了眼睛,似有似无地倚在李爻肩膀上。李爻肺气不畅,喘气声音比寻常时重很多,那一呼一吸响在景平耳边,听得他心疼、心焦又莫名心安。
李爻撑着精神往回赶,心口一阵阵发闷,肺里像有很多道钢针划拉。
人身体不好时,心里便会生出种交缠的、从前不大有的悲怜——
小景平煞费苦心,可这毛病真的治得好吗?
他待我无论是师徒之情,又或有别的逾越情分,都是情真意切;他否认了喜欢,便是不打算对我有明言的奢求。
这破身子怕是撑不了几年了,我又何必挑破?
若他真想向我要个……旁的名分,我能给他么?
待到我走了,空留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背着那样的名声,没人会护着他,实在太可怜了。
吹灯拔蜡之前,多纵着他些便是了。
难得糊涂。
李爻这么想,突然悲切地释然了,低头看景平一眼,任由了没有说话。
俩人都不怎么健全地回到驿馆时,李爻乍看上去比景平还硬朗些。他伤病在内,又习以为常,才能打眼看不出端倪。
而景平的软筋散算是彻底发作起来了。他上马时,有一半是借题发挥,下马则手软脚也软,险些扑进李爻怀里。
李爻知道他不是假装,一把接了人,弯腰抱起来,跨步进院。
景平万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念着对方身体也不怎么样,没往下挣扎,搂着对方脖子道:“太师叔放我下来,我……”
“行了,”李爻打断他,“这是什么下三滥的药,你有数吗,怎么解?”他冷哼一声,“这就找那俩货要解药!”
王爷抱着人进院,留守的众人都出来了。
卫满首当其冲,远远的没看清李爻怀里是谁,心想,哪个姑娘这么大福气得王爷亲自抱回来,怕是好事将近。
闪念间又察觉不对——谁家姑娘这么大个子?
再一看……
嚯!这不贺大夫吗!
他紧赶两步上前,关切道:“贺大夫受伤了?”
说着,该是怕李爻太累,伸手要接。
李爻稍一闪身,没让倒手,稳当抱着景平往房间去,同时道:“他中了软筋散,你和杨大人找抓回来的那对贼要解药,他们似是母子,缺胳膊断腿都无妨,别弄死了就行。”
卫满得令,赶快去了。
话冷冷的有股戾气,景平不禁抬头看他,正好撞上李爻垂眸,目色柔如春水,让景平心里荡了莲漪。
李爻进屋,轻轻把景平放在床上,缓一口气息,到水盆沾湿了手巾给他擦脸擦手,又倒水给他喝。景平现在身子松得手都握不紧了,喝水不能自理,得李爻这般照顾,高兴又自责。
“连累太师叔费心了。”
“说什么呢?”李爻笑着白他一眼,“是我拿你当鱼饵,才闹成这样。只是万没想到,湘妃怒传到羯人手里了。”
事情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也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体对湘妃怒格外敏感。
“我觉得这事有点怪。”景平中气不足,显得更虚弱了。
李爻皱眉看他:“天大的事也容后再说,你合眼歇一会儿。”
“你……你就让我说吧。”景平眼巴巴看他。
李爻心软了,在床边坐下,妥协道:“好,你说。”
“依现在的情况看,咱们是互相套路了?”
这事的具体操作李爻并没让景平知道,景平寻着已知推测道:“松钗……先生,是避役司的人,蛰伏在信安城,搭上了春衫桂水阁的张不扬,而这张不扬其实是牵机处的探子,所以,松钗先生制造机会让他引我去看丝茶古道的灾地,让同是牵机处的同伴设计引我去茅屋,是……想要抓我……”景平缓了口气,“在他们亮出湘妃怒之前,这个逻辑乍看是通顺的,而后,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意在针对你。”
李爻点头:“你向来聪明。”
“可……太师叔不觉得这里面有很多漏洞和矛盾吗?”
李爻也察觉事情里有很多细节诡异,还未来得及仔细罗列,便道:“你说来听听。”
“咱们单说他们针对你这一点,就很不通。如果我是谋划者,便不会把袭击地点放在山间小院里,而是选个密不通风的地方,又或者是那爱坍塌的山道旁,如此,成功损了你的概率更高。咱们离开院子时,我一度担心他们还会有增援,但也没有……”
李爻:好么,幸亏不是你算计我啊。
但他不得不承认,景平说得很对。
“更甚,他们若是不用湘妃怒算计你,咱们便不知道这东西已经流入羯人之手,若有朝一日两军交战,骤然用在战场上,岂不比现在暴露收效好太多了?还有,如果羯人想要抓我,又为什么要多费一道手让我知道越王中饱私囊,难道他们还好心顺便帮咱们整顿朝纲吗?”
李爻一直垂着眼睛听景平说。
“我也没想通,”他沉吟道,“听说羯人上层分裂,或许人心难测,意见相左……”
“他们真的是牵机处的人吗?”景平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爻心思一凛:“什么意思?”
“牵机处的死士不是会在臼齿钻洞么,为什么那些人的牙是完好的?”
他一语道出这个炸裂的猜测时,门被敲响了——
小庞进来,拿着个小瓶子。
“呦呵,”李爻笑道,“卫将军效率可以啊,这是解药么?”
“王……王……阿不……”小庞什么都好,就是结巴,越着急越结巴。
李爻让他逗乐了:“别急,一句一句说,还以为你骂我是王八呢。”
他私下平易,时常没溜儿,小庞也跟着笑了,缓平气息道:“王……王爷……不是卫将军,是……阿是……是松钗姑娘。”
更没头没尾了。
李爻好脾气也有点着急,好在又有人来:“王爷、贺大人,我进来了。”
是松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