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安坐片刻,李爻想放开人,景平还在他怀里腻歪着。
李爻再次垂眼看这臭小子——刚刚他能波澜自如,定是将扎心的事实在心里预演过很多遍了。
王爷心疼之余,见小混蛋借机装模作样、没完没了,把他往边上一扔:“起开点,别起腻了,贺大人好算计。”
景平让他掀了个跟头,栽歪一下爬起来,真委屈了:“你……你不是说不生气么,”他心里只挂着李爻,只字不提自家事,“你刚才没难受么,气息……”
说到这,他瞬间反应过来什么,拉过李爻的手臂。
李爻皱眉,把手往回收。
景平则握他更稳更紧了,柔声道:“别动,我看看。”
他轻轻揭开对方的袖子,果然见手臂上几点寒亮——银针埋在穴位上。
景平气息陡然重了。
李爻不想看他这样,趁他失神收回手,两把甩下袖子:“好了,多大点事儿?”他重新把景平搂进怀里,“跟我说实话,你还好吗?”
他们彼此相爱,才能把破碎的对方一片片捡回来,捧在心尖重新拼好,从此珍藏。
过程辛苦却也幸福。
第094章 遂心
先安殿里, 赵晟没急着走。
他对着父亲的牌位默默发呆,他从未想过辰王兄的心机这般深沉。
甚至阴毒。
他印象里,赵晸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他还记得大皇兄断臂之初, 他要去跪求父皇, 为皇兄改一改祖宗规矩。
辰王却拦了他——缺弊之人往后或许会心生嗔恶, 确实不该做一国君主。
而今,皇兄心中的嗔恶真的在经年累月中,破土生芽了么?
“陛下, ”暗影里, 侍奉过先帝的老太监转出来,“陛下身子会好的,一切会上正轨,莫要过于忧心。”
时光流逝, 老人更佝偻、更像鬼了,那副尊荣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咽气, 到另一个世界伴驾去。他颤巍巍地在赵晟轮椅前蹲下,缓声道:“老奴私下做了一件事,还未向陛下请罪。”
赵晟已经累了, 撑着精神道:“阿公做什么事, 朕都不会怪你的。”
他摆摆手, 不想再说。
老太监却不依, 从怀里摸出一纸文书:“这是康南王前去西南边域时, 监军铎戌的政令, 是老奴让铎戌身边之人偷出来的……”
“你!”
对方把手伸向军务, 赵晟还是生气了。
他手抖,想接, 又懒得接。
同时他也明白老太监的意思——李爻从前在军中名声就很好,而今更是声威高涨,将在外没有政令,照样调遣兵力。如今他得掌武令在手……
老太监是在提醒他防备。
顺着那点怒意,他心里升起股烦躁,晏初待朕从来赤诚,为何父皇防他、辰王兄防他、阿公也防他!
是他们错了,还是朕错了?
“烧了吧。”他冷声道,“阿公的意思朕明白,往后不可再这般。”
老太监见他冷着脸,没再多说,将政令就着烛台烧了,又转回来,从怀里摸出个白玉瓶子:“这是陛下当年交予老奴的……说是康南王所中之毒的解药。”
赵晟眼睛一亮,但他现在半张脸动不得,眉目呆滞僵硬,像个被夺舍的呆子:“那快着人给晏初送去!阿公怎么不早拿出来?”
老太监没动,却道:“如今陛下、太子殿下同时有恙,太过蹊跷,老奴怀疑是辰王殿下以毒谋害,老奴听陛下说过,康南王所中之毒名为五弊散,解药极其难得,若陛下、太子殿下也中此毒,这解药……只有一份。”
赵晟脑袋发胀,老太监的声音像只苍蝇在他脑袋里环绕,他烦了:“罢了,先找御医看过再说。”
言罢,他示意樊星推他回去。
赵晟登基以来,第一次不摆御驾,只凄冷冷地凭月光照亮去路。
乘着同样的银洒光亮,马车在王府门口停稳。
刚刚李爻搂了人,低声一句“你还好吗”,把景平心里的不痛快扫没了。
现在二人下车入院。
胡伯、孙伯正在当院下棋,等人回来呢。
“王爷、公子饿不饿,吃点东西再歇息吧?”胡伯迎过来。
景平看李爻一眼,又溜达过去看看残局,乐呵道:“杀得这么激烈,二位继续,我照顾太师叔就好。”
李爻再过两天就要走了,乱中的片刻宁静弥足珍贵,他只想和他单独过。
结果吧,李爻什么也不想吃。
他日常便不喜欢人伺候,自理洗漱时,心思已经转到掌武令上了。回屋往床上一坐,摸出那块牌子看——为了这破玩意,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死多少人。
正自出神,景平敲门进来了,也换了衣裳,披散着头发,看模样就是起腻来的:“乏累吗,我帮你行一回针。”
李爻看他。
他知道景平心里不可能没波澜。旧事如同一道伤口,不流血了疤也还在,景平经年日久对真相的推演,是一次次对伤口的轻剌慢磨,避得过被骤然告知真相时,如一刀将伤口豁开的疼,是因为痂早已被他自己掀过无数次了。
都是疼的,疼法有区别而已。
李爻没拾茬儿,拉他坐下:“你跟我说实话,想不想报仇?或者讨个说法?”
他问得漫不经心,随手把掌武令撇一边去。
景平看他这模样有点想笑,忍不住捋了他一把白头发捧在掌心,摇了摇头:“不忍心糟蹋你的心血。”
白缎子似的发丝绕指柔,很美,是被痛彻心扉染出的颜色。
他顿了顿,抬眼看李爻:“我总说想护你,终归是将你拉下水了……”
“拉下水?”李爻抬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景平。
不知为什么,景平在那双眼里看出别有意味,让他不敢直视,仿佛再继续,就会勾起他心里另外的情愫。
他别过脸没看他。
“怎么不看我?”李爻笑着问,“你我本就在泥塘里,何来拉下水之说?”
景平垂着眼睛苦笑了笑:“掌武令在你手上,不要轻易还回去了。”
若不能卸甲归田,若有一日,龙椅上那位倒行逆施,你便坐上去,好不好……我一定为你扫开所有算计,只有这样才是真的护你周全。
这念想不是第一次在景平心里冒出来,却从未如此强烈过。
李爻不知对方的心思,还是那样看他,心道:他借力打力的算计环环相扣,只怕现在辰王殿下没想到自己阴沟里翻船,想要的东西已经飞了。
“皇上和太子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但景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晏初……”他展臂搂着李爻裹在怀里,合上眼睛,贴着他的脖颈蹭了蹭。
亲昵让李爻一时恍惚。
他向来受不得这般奉若珍宝、过于细腻的情,因为经历在他心底埋了一颗种子,让他骨子里觉得感情太牵心,往后总会有巨大的陷阱等着。
即便他全心全意信景平,意识里的怕也很难被理智轻易消磨下去——小景平眼下再如何算无遗策,不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么。他能以一人之力对抗皇权世族吗?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矫情——他不是还有我么。
他抬手搂了景平,一下下抚摸对方的头发。
他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安心,也让对方安心。
心念一变,李爻忽而嫌弃景平发间埋的面罩带子:太影响手感。
他抽手拽开。
半片面罩倏然而落。
景平被吓一跳,在李爻怀里抖了下:“晏初你……”
端睿之人方寸骤失,巧妙地勾起李爻心底招欠又邪恶的欲/念,他把景平从怀里扶起来,捻着他下巴柔声问:“怎么了?”
景平戴惯了面罩,脸上突然什么都没有了,一时慌乱,而后他看李爻似笑不笑的表情,知道对方不正经的魂儿醒神了。
他小坏心眼一转,别过脸:“怕你嫌我。”
李爻皱眉头笑着看他,像是分辨这句话里几分真假。
而景平逗闷子似的就是不看他,眉心微蹙,眼神很游移,突然转身要将面罩抢回来。
李爻有防备时,臭小子是不可能一招得手的,果然那面罩被王爷左手抛、右手接,完美地带出一道幽光,掠过景平头顶。
景平抢了个空。
李爻再一甩手,面罩已经稳稳当当飞到桌上去了。
“晏初你……别闹!”景平似是真的有点急,起身要去拿面罩,没彻底站起来,被李爻一把扯回来,险些跌倒。
李爻顺势接住他搂进怀里抱了,食指刮过他鼻尖:“往后一辈子,你在我面前都要戴着那玩意?早知道当初就不送你了。”
刚刚景平一系列行为别有用心,是顺着李爻的恶趣味演戏逗他玩来着。
现在他则真的惊了。
他仰在李爻臂弯里,“宁死不屈”地拿一条胳膊肘撑着床,不肯彻底被放躺。
他怔怔看对方,李爻堪比丹青描摹的精致容貌就在眼前,近得让他恍惚,柔和得让他心醉,在醉里夹着被勾得难耐的心痒痒。
“你……你……你刚说什么?”景平问。
李爻更乐了:“想遂你的心,你倒傻了?被小庞传染,怎么还磕巴上了?”
景平心脏狂跳。
李爻从前不拒绝他,但多是被动的默许。
近来对方接二连三给他承诺,刚刚“往后一辈子”之言,不像话里带着郑重,风格非常“李爻”。
他一时愣神,李爻已经用手指在他唇上描一圈:“怎么长的,这么好看?”他笑,“我尝尝,好不好吃。”
跟着,流氓真的俯下/身子,用舌尖舔开景平的唇缝,把人缠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