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 第138章

祭司笑了:“你通医理,对毒有所了解,听好了,寒霜子五钱、金落石一钱、夏子落血三钱……”

他念念叨叨,说了七八种药名、分量。

景平惊喜,这与他已经试出的药物有数种是吻合的。

“杀了赵晸,”祭司说到一半不肯再说了,“信安惨案他是幕后推手,你杀他是为父母血刃仇敌,有何下不去手?”

他知道景平的身世。

“贺泠,”辰王威吓道,“本王即便十恶不赦,也是亲王,你手刃亲王,自己也活不了!”

与此同时,城外先后两支信箭冲天爆开,花信风与蓉辉都已入敌军杀阵。

郡主骁勇无比,跟在她身边的护军惊骇——姑娘是不要命了么。

她可能确实不想要命了。

她太年轻,事情骤然闹到眼下的地步,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实在不知该如何活下去面对往后。

她爱慕的人是为了天下人背负二臣骂名;而她呢,切切实实逆臣之女。

如果血能洗净这污名,她愿意把血都洒了。

起码对得起那人看重的百姓安宁;起码世人会说,辰王教出了个好女儿。

她一枪扎倒迎面冲来的骑军,抽枪时,对方的血溅在脸上。她囫囵一抹,回望远得看不清的城关——李爻在那里。

他第一次做前锋营统领时,只有十三四岁吧,比我年幼很多呢……

可阵前不允许有刹那分神。

眨眼的功夫,敌方四五名长/枪骑军向她冲来,她陡然回神,脱蹬在马上跃起来,堪堪躲开致命的围攻。

一波未平,冷箭转眼至。

蓉辉在空中再难转身,她用长/枪荡开脚下众多敌人的兵刃,已来不及去挡暗箭,眼看要被一箭射中。

万钧之际,不知从哪里冲出一道亮银,银光上流淌着火把的暖辉,“锵”一声与暗箭相撞,两相弹飞——不知谁的腰刀,帮郡主化险为夷。

蓉辉落在马背上。护军合围护住主将。

“两军阵前,怎容分神,金枝玉叶还是别来阵前玩!”不远处一名小将军爆喝,他两手空空,怒目看向郡主,开口便骂。

蓉辉一愣。

也就在这时,那小将军背后有长刀军冲来,对他劈头便砍,他头都不回,伏于马背上。

而那用刀人是个高手,刀锋不收、凌空而变,垂直向马背压下。

小将军的兵刃刚当飞镖扔出去救人了,他不是主将,身边没许多人护着,眼看要被一刀劈中。

星火闪逝的功夫,蓉辉手中长/枪像标枪一样投出去,正中敌军刀手颈嗓。

“多谢救命!枪给你用,扯平了!”

蓉辉向他大喊,抽/出腰刀,回手砍倒一名敌人,喝道:“让城上放箭掩护,咱们去冲乱敌军阵型!”

也就在这时,敌军得知晋人从两侧冲出城,火速调阵——刀兵先行,投石车紧随,湘妃怒如同压顶的雹子盖过来。

粉尘映红了暗夜天空,又被丝丝细雨压扑下去。

瓮城里正在对峙的众人被城池两侧的爆炸声震得惊骇。

辰王第一个回神,突然抖肩撞翻了押他的侍卫,另外一人见他要逃脱,出刀劈下,辰王非常巧妙地转身,落刀反而劈开了绑他的绳扣。

他单手一晃,抢过对方配刀,扭头就跑。

这一系列变故瞬间发生,刹那完成。

景平心惊,这独臂王爷的功夫只怕是在自己之上。

辰王谁也不理,飞身上马,沿马道上城往城西奔去。

于是,城上大乱。

赵晸一马当先,身后追着官军、景平,再后面是那人形炸/弹老祭司……

老头像自带着看不见的罩壁,周身三丈,无人敢靠近。

轰天震地中,众人拉练似的跑过去了。

战场上确实如此,变化瞬息而至。

今日更是门坎子拴鸭子,外乱里也乱。

李爻听报说羯人祭司也去了西城门,心下一凛。

西城门和墙头经不经得起那么多湘妃怒同时爆炸?

他不确定。

更何况,景平也跟去了……

眼下南门防御尚算安稳,黄骁正命人用投石器向城下散射火油弹,只待敌军迫近,便放火箭开烧。

李爻交代一句:“我去西面看看。”

跨上战马,疾驰而去。

此时,辰王已经先一步到了城上,不管不顾地扒拉开城头官军,吼道:“城下什么情况,郡主呢?!”

多数中级将官不知反不反的,只知这独臂雍容之人是辰王,忙拿千里镜观望。

城外敌军还在用投石车四下扔炸雷,眼下天黑,守军想依从前的法儿用弩箭凌空射爆湘妃怒,准头不大灵光——城关越发被一层浓重的粉尘包裹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有妖怪从中化形。

好半天,瞭望台高喝:“郡主平安!以旗火信让城上用火油弹打投石车!”

辰王劈手抢过千里镜,寻穿透力极强的旗火信,见女儿就在那附近,铠甲上满是斑驳,不知染了谁的血,清秀的面庞挂着他从未见过的刚毅。

辰王透过那张脸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看到了李爻,看到太多曾浴血拼杀、尚在人世或故去的战友。

“按郡主旗语传令!”他定声道。

跟着,他听见身后一片乱声,转身见大祭司已经上了城楼。他怒道:“你若依计行事,我便能得掌武令,到时你想在王上面前自证,我自然会配合你把事情说清楚!”

大祭司让他气乐了,冷笑反问:“我不依计划?我为向王上证明清白,以药草吊着他一口/活人气。有今日的麻烦都是因为你!十几年前设计我族背锅,近来又暗中挑唆搁古撤兵,老朽再没时间陪你耗着!”

辰王也怒了:“若不是你派人暗杀康南王,事情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什么时候,我怎会做这种事?”

话音落,辰王一呆,而后如遭雷劈——原来不止赵晟算计他、暗趟浑水的也不止贺景平!

他陡然狂笑起来,笑声苍凉可悲,他自嘲地想:原来我机关算尽,最终势败,是因为女人……

他是在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从始至终只有豫妃知道他与羯人祭司的大多计划,从中挑唆,太容易了。

他以为她爱他,能用情意牵制她,终究是……小看她了。

他像疯子一样,任雨水打在脸上,渐渐不知到底是笑还是哭。

可叹从头开始他就错了,他不该为了顺应先帝上意出谋算计李家、不该因与李爻的私交救他性命、不该与羯人相谋、不该心疼豫妃……

一生皆错断,终成今日局。

他哀嚎一声,吐尽了满腔不甘,收敛笑意,定视着大祭司:“你豁出性命来要的真相我给你了,你想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你……”话说到这,他被马蹄声吸引了主意,见李爻策马已至,不再与祭司废话,转向李爻朗声道,“赵家诸多对你不起,都源自我,我把命还你,蓉辉若是能活,往后……求你救救她。”

话音落,他两步奔到城边,扯住城头荡锁,飞身跃下,落地抢下战马,没入战阵。

城上已经开始扔火油弹,辰王只身在炮林火雨中存活的概率太低了。

但他不能死在城上。

他要去找女儿——离开这世界之前,他要为她拓开余生的安宁。

“康南王,”老祭司见辰王跃出城去,脸色难看极了,他有点咳嗽,眯了眯眼睛,“老朽活不久了,索性再送你一件礼物。”

李爻刚到就被辰王劈头盖脸一番托付,定神站着,没做声。

老祭司缓声道:“听说你们先帝用前朝的免死铁券,打了个镯子送给你,想套住你家的忠心,如今看他确实套住了……但那镯子上有个关于你爷爷的秘密……”

“住嘴!”

话没说完,有人爆喝。

大皇子赵岐不知从哪窜出来,怒气冲冲,不顾老祭司满身湘妃怒,从将士手里夺过手/弩,一箭射在他肩头。

大祭司猝不及防挨一下,人打了个晃。

他看向赵岐:“……大皇子殿下……看来你知道这个秘密?”他眼角被阴损的笑容捏出皱褶,每一道都如深渊,填满了算计,他恨赵晸、也恨李爻、恨每一个晋人,“不如咱们来玩个游戏,”他一边说一边向赵岐逼过去,“赌……是我先把秘密说完,还是你先射死我,”他又看向李爻,“康南王大可听我说完,再考虑是救他,还是让我炸死他。”

他知道自己命数将尽,索性疯癫彻底,挑衅地看着李爻。

李爻没动,他再如何铁石心肠,心底依旧在某个角落深藏着爷爷给过的温暖。

大祭司笑着向赵岐迈出一步,却看着李爻:“你们先帝为表敬意,将战马的腿骨打了圈,套在镯子上一起送你了,对不对?”

“你住嘴!”

赵岐爆喝,“嗖”一箭,正中大祭司心口。

但激动之下,偏了些许。

大祭司吃痛,笑容抽搐:看来这小崽子真起了杀心。

“但他送你这玩意之前,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别说了!”

第三支箭擦着祭司的脖子飞过去。赵岐慌乱下,手抖得不像样。

祭司毫不在意第几箭被射中,不错眼珠地看着李爻的眼睛。

可他看不出对方的情绪波澜。

“你爷爷坠马摔断了腿对不对?那不是马骨,那是你爷爷的腿骨!”大祭司尖声狂笑,他相貌本是和蔼的,此时却狰狞出人间至深的恶意,“我曾与你爷爷几面之缘,这般算来你是故人之后,他一生刚毅,竟为你委曲求全至此,而赵家,将他比作牲口!你看看,你们效忠之人如何待你?!你想过吗,他诛心之举为了什么?”

景平猛然看向李爻。

他早觉得晏初镯子上的骨头圈不大对劲,怎么竟然……

可李爻还是那副沉静的表情,只是半眯起眼睛,似乎在问大祭司:说完了?

情绪太冷。

冷得不像活人。

大祭司以为能看到晋军神话的暴怒、嘶吼、委屈、迷茫、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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