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还真有模有样。
小侍学完立刻变回自己,乖顺得不行。
景平无奈苦笑,只得等人,兼去书房见缝插针。
他接手侍政阁后,也忙得脚打后脑勺。前两天第一次主持政议员们开表意会,而后将各行业的代表集议在坊间实名公示。
提议有限期落实的、有等待朝议的、也有驳回的,分门别类、清楚明白地列出,引起了不小的声论。
他现在闷头干活儿,将有待朝议的奉言整理好,才撂笔打着哈欠抻懒腰。
后背的筋没彻底舒展开,门外传来阵杂声。
隐约听见有人呼喝,腔调挺急。
晏初回来了?
要么是有急事,要么……就是他出事了!
这念头可不得了。
景平“腾”地弹射起来,把自己发射出去,闪到前院,但见来人是花信风。
花长史风尘仆仆,怀里还抱着一个,那人精神涣散拾不起个儿。
“快,就是找你!他一直高热不退,我没办法了!”
景平从月洞门冒头,花信风就看见他了,俩眼冒贼火,而他也是这时看清师父抱的人是松钗。
松钗没彻底迷糊,见了景平好歹认得,眨了眨眼,扯出丝笑意,算是打过招呼。
只要伤员不是李爻,景平便能如老夫子一般沉稳。他把人让进厢房,摸松钗脉时,听花信风口述对方伤情。
“发热几天了?”景平问,揭开松钗衣裳看他伤口。
花信风继续抢答:“受伤之后一切见好,归途没急赶,可大前天夜里突然高热,怎么都降不下去。”
景平愣神听完,别有深意地看了师父一眼:“伤口处理得干净利落,也养护得仔细,没有发炎感染。唔……许是食物药物与他自身相冲,总之先把温度降下来。”
言罢,他出屋。
不大会儿功夫,一大桶药浴温水被抬进来。
“师父帮先生把衣裳脱了。”景平见花信风一脸担忧,在床边站得像条扁担。
话音落,松钗不待花信风动作,自己支持着坐起来了,将衣服脱得只剩里衣,趔趄到木桶边,差点一脑袋栽下去。
幸亏花信风手疾眼快,才没让他大头朝下。
景平看看师父,又看看松钗,觉出种说不出的扭捏。
这味儿他可太懂了。
他几不可见地坏笑,火速恢复一脸正经:“泡一刻钟之后,把人抱出来,千万别让冻着。大椎、合谷、外关、涌泉、足三里,火针快推,师父行吗?咳,你的医术没问题,不行也得行,我要赶快抓药去。”
花信风急道:“抓药一刻钟还回不来吗?”
景平鄙视他:活该你当年追不着我娘,现在打光棍儿。
他正想变着法给师父开窍,房门轻响,李爻回来了。
景平立刻换上笑脸:“忙完了?吃饭没有?”
“没呢,刨了绝户坟,没来及踹寡妇门,先回来看看你,下午择一吉时再踹,”李爻没溜儿到一半,看见松钗了,“哎呦,这是怎么……诶?”
花信风把他往旁边一拽,背过身要说悄悄话。
“将军。”松钗叫人。
“啊?”花信风猛然回头,“哎——!”
挺狗腿。
“是松钗给诸位添麻烦了,一会儿我自会有所交代。”
按理说这屋李爻说了算,没想到花信风再次抢话:“交代什么?不想说的事不用说。”
李爻看景平:什么情况?
景平蹭到他身边,低声笑道:“上头了。”
第138章 暗度
松钗的针是景平给施的。
花信风在外伤、药石和某些毒物有所长, 扎针灸实在是与寻常大夫没分别。
但在景平看来,师父就是怂。
最后,他没理松钗的倾诉欲, 一针把人扎睡了:都这样了, 不睡觉还想说什么?
李爻帮不上忙, 当甩手掌柜架着二郎腿喝茶, 见景平下针稳准狠,幻视到对方扎他时候的模样,呛了一口。
“晏初, 你怎么了?”景平不知是自己把人“吓”着了, 吧嗒着一双纯良的眼,抢过去给李爻顺气。
李爻干笑:“拿眼喘气呛着了,”他问花信风,“怎么弄成这样?”
早知如此, 就该拦着松钗去寻那份执念。
花信风不答反问景平:“他怎么样?”
仨人睁着六只招子,相互看了会儿……
“师父放心吧, ”景平难得表情丰富地看花信风,已然脑补出整套烂俗话本,阴阳怪气劝慰道, “他没事, 估么着晚饭时能醒, 下午您也好好歇歇。”
花信风知道徒弟心里编排自己, 没跟他较劲, 摆摆手, 意思是:退下吧。
“你先吃饭去, 我跟你师父……咳,说两句话。”李爻接话。
“什么着急上吊的话非得在现在说, ”景平不容置疑,“先吃饭,你一会儿也得行针。”
李爻:……
风水轮流转,花信风笑看热闹:师叔,你也有今天!
哈!哈!哈!
要说景平赶落人,因为他下午还有事。
饭后他给李爻行过针,着急忙慌出门。
李爻的声音追着他:“哎?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回,傍晚就回——”年轻人的声音飘回来,人也飘回来,在李爻嘴唇上飞快地撕啄了下,才满意地跑了。
这一幕又让花信风这万年老光棍看个满眼:知道了你俩的事之后,我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多余。
腹诽完二人,他抓住时机,言归正传:“师叔,跟我交个底,郑大人呢?”
剿匪成功后,他始终没寻到郑铮的踪迹。
山匪们多被关在蜀中衙门里,匪首则押解上邺阳,再一半天该到了。
再无旁人,李爻直言承认:“是我藏的人,松钗帮的忙。”
花信风眼睛立刻瞪大好几圈:“你这是……”他意识到自己声音高了,忙压低,“你这可是欺君!”
“是也已经欺过了,能如何?”李爻满不在乎笑着瞥他,“知道我欺君的就你们仨,我要是被卖了,就是你干的。所以你会卖我么?”
花信风怼他肩膀,骂道:“说得什么屁话!”
他想问李爻接下来的打算,但也知道说辞只有一个——郑铮被劫掠后失踪。
他听闻郑铮是真的动过那批钱款时,也嘬了牙花子。老大人的初衷再如何含泪泣血,只要皇上不肯法外容情,事情在面上便是必死之局。
谁都不是神仙,李爻暂时没有好办法。
只得缓兵以谋后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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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赵岐回都城月余了,因为伤重、且阴差阳错吃了李爻的解药,体格子更差了。
据说他时常昏睡不醒,一日能清醒的时间占十之二三,便很不错了。
是以,皇上暂没恢复他的太子之位,只说东宫给他留着。
言外之意很明确——养好了身体,太子还是你。
景平急着出门,正是因为赵岐邀他入宫。
他赶到赵岐的居殿时,见殿下身边有个小官,正供其挑看什么图样。
赵岐道:“我对穿着不上心,扶大人平步青云,这些事交给别人就是了。”
小官答:“下官再如何平步青云,陛下也暂没宣召,司衣局的差事还该是下官的,下官乐得伺候殿下。”
“那扶大人帮我掂配就好,你配的衣裳总是很好看。”赵岐挺温和。
小官有眼力价儿,知道赵岐想他走,行礼退下。与景平对面而过,笑着向他叉手行礼。
景平面无表情地还礼,惊鸿一瞥间,他愣了下——这人眉梢眼角,似有李爻一两分满不在乎的神似。
旋即他笑话自己:片刻不见,就想得失心疯了么。
初秋时节,雨来了凉,太阳晒过,又蒸笼似的。
赵岐靠窗坐着,阳光斜照,映得他恹恹的、眼下一片乌青,他沐在光里依旧不觉得暖和,将秋氅紧了紧。
信安城头一刀,像刀掉了他九成性命。
曾经景平觉得李爻像个瓷器,冲风咳嗽、动辄半边身子没知觉,而今突然意识到,那有一大半是他的心理作用。事实上,李爻在鄯庸关伤重成那样,依然没两天就活蹦乱跳了。对比赵岐,晏初简直是金刚钻,总有一把子精气神格外劲朗。
“扶大人最近与父皇投缘,豫娘娘都清闲许多,我总得给几分薄面,”赵岐似是闲话,中气不足,而后他苦笑,“贺大人随便坐,我实在不知自己还有几天好活。”
景平厌恶赵家人,相处下来,只赵依和赵岐尚算不错。
“殿下是否又不适,才叫下官来?”
“就这样了,”赵岐摇头,“从前总听人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如今才真懂了,”他年纪轻轻笑出一股知天命的随便,“但贺大人对外确实要说是来帮我瞧身子的。”
景平听他弦外有音,沉声道:“恭听殿下赐教。”
“赐教不敢当,”赵岐眼眸闪了闪,“你对老师……是否……”他近来走动少,想得可不少,回忆景平对李爻的真挚,俨然超越了所谓的师徒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