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 第161章

花信风怔了怔,他见公事有师叔操持,便将心思暂留在松钗身上,他不解道:“你爹为何突然崩溃?他是借题发挥吗?是不是他……早就看中了别的女子,又要假装正经才闹出惨剧?”

松钗看着他,突然笑了,摇头道:“陈丰不是已经说了么?我是个天生的妖怪,不男不女。”

花信风还是不明白:“因为你会扮女装么?那唱戏唱曲的反串儿那么多,戏班子岂非是妖精窝?”

松钗看他片刻,莞尔轻叹:大傻子。

第139章 君心

初秋不下雨便有些燥了, 李爻经景平的温养,咳嗽好了太多,不像从前那般一咳就停不下来, 只换季时, 会有些反复。

正如这两天, 他右半边身子略有无力, 胸口发紧,嗓子发痒。

他知道景平总是紧张他,都快神经了, 所以下意识地多有克制。

不过他克制只两样办法, 要么强忍,要么偷偷压穴位。无论是哪种,在景平的火眼金睛之下,都无所遁形。

而李爻其实没意识到, 景平对他的忧心是有变化的,从明着炸毛, 变为暗戳戳地上心。

年轻人见他咳嗽频次高了,会默默记着,寻些温补的食方, 压根不提什么功不功效、直接置办好吃食摆在他面前, 而后在安寝前, 给他行一趟针, 揉一揉穴位, 若他精神头不错, 顺便做些开心的事。

对于用药, 景平终归越发慎重了。李爻那副中毒多年的躯壳已经疮孔难舒,中药再好也三分毒, 是填补这里、损伤那里,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手段罢了。

这日风燥,李爻掐指一算,过会儿景平怕是会来给他针灸,于是他了却军政事务、洗漱一番,挑本闲书坐在窗边随便翻。

这样的时光于他而言难得又消闲。他看书片刻,觉得烛火晃眼,索性扣上书,看月晕树影。院子里爹娘亲手栽下的梧桐已经参天,影子隙间有月光穿透,打在窗棂上,枝丫随风灵动摇晃,跳出一场明暗交叠的夜舞。

环境安全静谧,爱人要来尚且未来,才更让人心有期待。

李爻希望这般光景流淌得慢一些。

正自惬意,一道影子落在窗外。

“笃笃”几声轻响,影儿啄了窗棂。

李爻推大支摘窗,见不速客是花信风养的鹞子。

鸟儿的脚上系有竹筒,内有信纸。

与此同时,景平正躲在自己屋里摆弄针线。

他知道李爻咳嗽又犯了,恰从古医书上寻得清肺驱疫的方子,按药理推断,这是个绝好的温方,且不用内服。只是略有麻烦——那是个熏闻方子。

细想李爻这人,不着戎装时模样是个翩翩公子,其实骨子里还是行伍利落惯了的,别说金珠玉器,就连他眷恋的梧桐香也是熏衣居多,要他腰里挂个滴了当啷的新香囊定会嫌麻烦。就算景平软磨硬泡说得他应了,他也不便隔三差五拽起配饰凑到鼻子边闻。

那模样有点魔怔、实在不好看。

于是,景平运动脑袋瓜想出另外的招。

他寻了块好布料,缝出空心腕带,将草药捣碎、过滤、用纱网包好,置入其中,最后悉心封口缝好,能给李爻系在手腕上。这么一来,晃手打人都是香巴掌,顺带还能让人家想到他。

这么想着,景平得意洋洋了,嘴角挂笑地收针,把东西仔细平整一番——针脚算不得归整、好歹也不太磕碜。

他正兴冲冲要去找人,门被敲两声,李爻熟不讲礼地推门进来了。

“晏初……”景平不知对方急急可可有何事,看清他整身要出门的打扮,眉心一收,“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

李爻暂时没管他手里拿着个什么古怪玩意,拉着他就往外走:“跟我去趟城郊。”

这般着急忙慌,定是有急事。

可愈忙越忙。

大敞四开的房间门又被敲了几声,孙伯站在门口:“王爷、公子,来客人了。带着拜帖和登门礼。”

都什么时辰了?

李爻有点不耐烦:“谁啊?说我不舒服,让他请回,改日后补。”

孙伯:……

老人家没听他的,递上帖子,那意思是您先看看。

李爻接过来,一目十行。

太常寺卿让赵晟当殿戳死、灭了三族,拉家带口地帮南晋挡去“国将大丧”的谶言。经了几天,太常寺老大的缺位被填补上了,来人正是新官。

可补位之人非是论资排辈顶上的。

李爻见那人名字,单边眉峰一挑——扶摇?

他还记得这人,也见过几面,这人面上是司衣局做图样官,其实是赵晟的一位小郎君,人机灵、制衣颇得赵晟喜欢,因此沐了圣宠。前些日子赵晟召李爻入宫闲话,他便在陪。

李爻所以记忆深刻,一来是他相貌不丑,赵晟玩笑说“大有眉眼间有晏初几分颜色”,虽然李爻私心觉得自己比他俊多了,简直两模两样,但皇上怎么说就怎么是吧;二来是这人表字挺有意思,所谓‘大有’是个卦象,顺天依时,有辅佐之意。

没想到眼下他当真人顺其名,成了辅佐社稷的当朝三品重臣,扶摇而上了。

若只论这两点,李爻依然可以闭门谢客。

可那拜帖夹带私货地附着半张洒金纸,是赵晟闲来写诗时才用的贡纸。

空白的半张,撕痕很新,不知有何深意。

景平比李爻略高,李爻不防备他,他抻脖子垂眼、轻易看见拜帖内容,搭茬儿道:“这位扶大人即便平步青云,依旧守着司衣局的差事给大殿下掂配衣裳。听说近来皇上多与他一起,豫妃都清闲了许多。”

李爻回眸看他:“你这后宫嚼舌根子的话,是从哪个旮旯听来的?”他想嘱咐景平别去外面乱说,再一想,倒是多虑。这惜字如金的小冰块蔫溜儿闷了很多事,连跟他都不全说呢。

景平“呵呵”一笑,果然不接话。

眼下时间紧,李爻不计较他卖关子,想了想道:“替我出城去寻你师父。陈丰已经快马押到城郊,一旦明日入三法司大牢,再想见面恐多有不便,松钗所述之事蹊跷,你去问清楚细节。”

原来李爻急急火火是这事。

景平心情挺矛盾——秋风夜凉,晏初不出去挺好,但也同时损了踏月并骑的乐趣。

他拉过李爻左手,对方腕间空空如也,随身多年的黑镯子被收起来了。景平将中药腕带系在他手上:“没事的时候闻一闻,入肺经,能缓秋燥,也能……”他抬眼看孙伯,见老人家进屋随手收拾东西呢,见缝插针贴近李爻耳边,“也能顺便想到我。”

言罢,不甘心地在李爻耳际占了口便宜。

李爻时常招架臭小子的把戏,早已得心应手,顺手而为,在他后腰掐一把。

那力道拿捏得微妙,又酸又痒、带着丁点让景平欲罢不能的疼,差点即刻掐起臭小子不可言说的反应。

“我每次想你都刻意,未曾‘顺便’唐突良人,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李爻坏笑着回答,在手腕嗅一口药香,颇为得意,略有夸张地赞道,“从不知药不苦、也醉人。”

然后,不给景平多纠缠的机会,往他后腰一推,把人“轰”走了。

景平在举步间顿悟:晏初若不是有阵前大将、三军统帅的威严加持,整日养在楼阁殿堂中,八成也是个极会钓人心的妖精。

而李爻不知景平这般揣度他,目送对方几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兼顾速度地离开,才垂眸细看腕带,见收尾的不起眼处居然简绣了一片六瓣雪花,应着景平那叫得极少的小名“玉尘”。李爻不由得弯了嘴角:又是编绳子,又是缝带子的,有这手艺活开个小店,配上小景平那张冷肃、半面犹遮的帅脸,估计能招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光顾。

这念头飘过,他又觉得不妥——那样精湛的医术,只开个杂饰小店,未免屈才。

他胡思乱想地往花厅去了。

眼下不到戌时,论初次拜会,已是失礼。

花厅里,身着三品官服的玉面郎君正与常怀闲话。但小常将军伤前桀骜,伤后冷肃,只低眉持礼听着,乍看像是尊雕像,怜悯愚蠢的世人喋喋不休,好歹给个耳朵听一下。

李爻暗笑,目光落在扶摇脸上。

客观讲,这人的眼睛是有些像李爻,看人自带三分情意,眼角微吊着,狡黠、像欲说还休。只是李爻眼神中还有招欠和杀伐并存,让他独一无二,这人眼中则多是人情世故的俗气。

李爻从跨院月洞门穿出来,还离得挺远,扶摇便看见他了,放下茶杯,笑着起身,端正向他叉手行礼。李爻快步到近前,还一礼:“未向扶大人道喜,大人怎地先来客套了?”

品阶差好多,扶摇从容自若,持礼道:“下官一直敬仰王爷,多次想与王爷亲近结交,无奈云泥之别,近日偶得机会,得陛下提拔,这才迫不及待来拜会,”说到这他恭恭敬敬深施一礼,“下官扶摇,给王爷见礼。”

“扶大人名字好,才华横溢,必然扶摇直上,乘大有之势,平步青云,”李爻与他客套一句,不想再多废话,“只是大人知道,我身体不大好,近来换季咳嗽,免将病气过给大人,不敢招待多留。”

他下逐客令的言外之意是——有话快说。

扶摇能在赵晟面前吃得开,人当然机灵极了,笑道:“下官知道,且下官还知王爷身体不好是被与陛下的情义所累。”

这话一出,李爻不动声色地心惊。

“下官前来是为了陛下,本心里却是为了王爷更甚。”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爻让他闹蒙了,以不变应万变地不说话。

“王爷知道陛下为何青眼下官吗?”

李爻烦了——关我屁事。

但他持着康南王的端仪,不能骂街,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给了个反应。

“今日下午,下官将秋衣给陛下送去,进殿发现陛下摩挲着曾赠予王爷的竹报平安腰佩、伏案哭泣,陛下许是饮酒了,有些认不得人,错把下官当成王爷,一把抱住,陛下对我道‘晏初……你要信任,朕给你兵权;要尊重,朕当你是血亲弟弟;不想操劳朕让你赋闲在家,只要你不走……朕也没想到阿公会那样,但朕一定会再寻解药给你,只要你不走……’陛下说着,塞在下官手里一颗南珠‘还记得朕刚登位时对你的许诺吗,你平定羯族之乱,朕便将帝王头冠上的明珠抠下来给你……只是迟了,迟了这么多年’。”

扶摇说到这缓了口气,他见李爻脸色已经变得比锅底还黑,料想皇上所言该是确有其事。

他没有退却之意,又继续讲:“然后,陛下发现下官不是王爷,一把推开……下官伴驾以来,第一次见陛下那般失落。下官不知陛下和王爷之间有何误会,却委实见不得陛下这般伤心,所以才来多此一举,告知王爷君心。”

李爻只是无奈唏嘘,并不生气,更多的是心怀讽刺。

他想应承两句把人打发了。

扶摇突然起身跪在他面前:“王爷为江山所累,损耗自身,难道不是看在陛下的份儿上吗?下官能得陛下青眼,全是仰仗与王爷有半分貌似,足见陛下情深,身为帝王,他这般任由您,您……不要再与他闹脾气了吧。”

说罢,伏地叩首。

原来扶摇所言的“情义所累”是这般意思。坊间早有闲话传闻说二人感情非比寻常,李爻是被他当做个恃宠生娇,跟赵晟使性子的宠臣;而他自己则是出于不知何种目的,前来做多管闲事的和事佬的。

第140章 真相

邺阳穿城而过的河流出城向西十里, 汇聚成一片湖。

湖旁是处废弃的墩台,有联排的旧军营房,名为封泗口。近几年水位一直上涨, 大部分官军迁走, 此地就作为临时官驿使用了。

平时没人看管, 行路到此的官军随用随打扫。

花信风与李爻相约便是这里。

已经将近月中, 皓月一轮映在暗如蓝碧的湖水中,又被风吹碎了,幽隐清亮破为无数宝石。

景平只身一人策马, 觉得此景甚美, 不着边际地想:往后与晏初隐田而居,必要寻半亩见方的小池塘,在天水徘徊间养几尾鲤鱼,该很惬意。

而跟着, 他又笑了——晏初必要钓鱼的,若整日钓不上来, 只怕下网都捞上来炖了是好,扔颗雷下去炸鱼都有可能。

也不知李爻得知被景平这么编排,该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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