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洲挥挥手,让景绍回去,然后不死心地又给苏峙打了一个电话。
可无论顾清洲打了几遍,苏峙都还是没接。
不安开始弥漫在顾清洲的心上。
难道出什么事了?
这时候有人从外面进来,叫了顾清洲一声。顾清洲一看,是郭主任。
“小苏请假了,一直请到了期末。我听翟主任说,你跟他住对门,你俩关系又比较好,你知道是因为什么请假的吗?”
又请假了?顾清洲没想到,苏峙能请假这么快。
斟酌了一下,顾清洲只是简单说了说。
“我听说他家里出事了,但是他请假这事我也是从您口中刚刚得知。”
“小苏请假的理由也是这个,但具体家里什么事却没说。小苏能力不错,平时各方面也都挺优秀的。虽然期末考试与他们音体美信老师没有多少关系,但毕竟还是有考务的安排。他这一下请那么多天,领导那边很容易会多想的。你跟他关系好,问问看具体是什么情况,我这边也好和领导交代呀。”
一中的请假制度从一开始就已经确认。三天以内的,可以由各级组主任同意。但是三天以上的,除了级组主任和分管校长同意之外,还要由总校长进行签字。
郭主任知道苏峙不是乱请假的人,所以先应了他三天的。三天后可以继续来续假,只不过不能总是这样。
联想到苏峙昨晚的情况,顾清洲明白苏峙一定不想让学校里知道这件事。所以只能先应下来,说联系苏峙后再给郭主任回话。
于是,在郭主任走后,顾清洲又给苏峙打了一个微信,始终都没有人接。
“在哪,看到了给我回个消息。”
文字是最没有温度的传达,所以顾清洲给苏峙发了条语音。
期末考试月,各科任务都比较重。为了更好地迎接这次期末考试,学校重新划分了课表,每三天一轮。用一天半的时间进行考试,另外的一天半安排给各科进行试卷的讲解。像语数外这三大科,都是连续两节课,顾清洲往往都是上午监考,下午阅卷,第二天上午再监考,下午连上四节这样循环往复。
可只要他闲下来,都会给苏峙发消息。
苏峙也不是没有回,只是回复得很敷衍。
什么嗯啊哦,或者好的,多问一句就是在忙。
有时候,累了一天的顾清洲回到家里,想给苏峙打视频,苏峙那边总说没有时间。
中间,好像苏峙还回来一次,跟郭主任谈了好久。可顾清洲压根不知道这事,还是苏峙走后,郭主任跟他说的。
就这样又失去了一次和苏峙见面的机会。
顾清洲明白,苏峙躲在自己的壳里,外界还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
所以,顾清洲不着急,他迟早会让苏峙安心地走出他的壳。
好不容易期末考试结束,顾清洲在阅卷完的当天下午就打算去苏峙的老家碰碰运气。幸好他之前去过,所以对那个地方并不陌生。
可等辗转到镇上后,顾清洲一时间没了主意。他只知道苏峙的老家叫什么,但并不知道具体的方位。而且,现在很有可能苏峙会跟着弟弟妹妹一起去治病。他只能先来这里碰碰运气。
这是顾清洲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上次是来景区旅游的。他还记得,当时来到这个地方,因为口音的问题,问路时被一个热情的老乡带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
也正是那一次,他无意间救下了一个被打的小男孩。
不过那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顾清洲有些忘记,只记得男孩还给他写了一张纸条,被他收在了家里。
乡镇的公交车停在了终点站,破旧的车门吱啦一打开,车下就围上来很多拉活的三轮车司机。
下车的人,有的人摇摇头说就住附近,有的人开始问价,合适的就上车一起走,不合适的再去找下一个。
可无论是谁开口,都带着有着浓浓的本地色彩。只有顾清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让围在他身边的人更多了起来。
他来之前看了地图,港上镇并不大,所以他猜,如果是问这些经常在车站拉活的人,应该会知道苏峙的家。
顾清洲选了一个看上去稍微年轻一些的,至少应该能够沟通得来。
“大哥,我想去一个地方,但是地址弄丢了,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
车上的人陆续走完了,没拉到活的人还围在顾清洲的身边,看看能不能再争取到一个机会。听到顾清洲这样问,有个人直接自告奋勇地就举了手:
“整个港上镇,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帅哥,你还能大概记得地址吗?”这个人年龄倒也不大,说的话有种地方普通话的感觉,顾清洲勉强能听得懂。
“我不知道具体地址,我只知道这家男主人叫侯进国,不知道各位大哥有没有听过。”
“哦,你说阿牛啊,我熟悉得很。他们家就在这国道边上,跟咱们车站相差不远。不过,他们一家已经去大城市给双胞胎治病了,帅哥你怎么这时候来找他们?”那位大哥说道。
果然!
顾清洲非常高兴,他一把拉住大哥继续问:“那大哥您具体知道他们去哪个地方了吗?”
“你等等啊,我手机上有。”大哥很热心,并没有因为没拉成活而不理顾清洲。
小镇上的车都是流水发车,其他人也没事,便也在那讨论起侯进国来。
“要说阿牛一家啊,还是靠小然啊。听说小然不知道在哪借来了那么多钱,这才带着弟弟妹妹直接转到了大城市。还要抽小然的骨髓啊,听听就疼。”
“就是的,我看阿牛真是造孽,放着这么好的儿子不要。要是小然不管他们,那小梦和小宇就可怜了啊。”
大哥大叔们的话中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句方言,但是顾清洲大概能听个七七八八。
小然,应该就是苏峙吧。
“找到了!看,就是这个什么筹的,小然搞的,在上面给弟弟妹妹筹钱。咱们镇上好多人都帮着转发筹款了,上面发的病历才更新了最新情况,说是要提前结束提前用款。你看看呢。”
顾清洲接过手机,上面清楚地写明了侯梦和侯宇的生病以及花费情况,最近一次更新的病历是在S市的一个三甲医院。北市虽然是个地级市,但远比不过S市这个直辖市的医疗水平。
顾清洲拿出手机,对着上面的地址拍了照,又把大哥的手机还回去。
“大哥,真的太谢谢您了,耽误您这么长时间,我给您发个红包吧。”
“哎哟,这你可就小瞧我们了。拉活是我们的生活来源,可不代表着我们就掉钱眼里了。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周边有一些卖水果的小商贩,顾清洲跑过去买了一袋苹果,分给了大哥他们。
他们还挺不好意思,又问顾清洲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顾清洲查了下火车票,从北市发往S市的直达高铁有很多,他要先回家一趟,收拾些东西。可从港上镇回到北市,太过漫长,他便向大哥们打听有没有什么快捷的方式可以回去。
“我问问看啊,我们每天都会有去北市的顺风车,看看能不能把你捎上,就是价格有点贵。”
“没关系,只要能快一点回去,价格不是问题。辛苦您赶快帮我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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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的病房内,刚做完化疗的侯梦和侯宇脸色非常不好看,尤其是侯梦,毕竟是个女孩子,看到苏峙的时候,没忍住撒起娇。
“哥哥,好疼啊。”
“乖,很快病就能好了,到时候哥哥给小梦买糖吃。”
苏峙看着惨白着嘴唇的两人,心里也非常不舒服。
从顾清洲家里离开的那一晚,他就联系了曾经想要他设备的那个人。那个人倒也干脆,猜出来他肯定家里出了问题,要不然不会将这么好的设备卖掉。苏峙对设备保护得很好,虽然用了几年,但跟新的没有什么区别。还没收到货呢,就直接给苏峙转了5万块钱。
紧接着苏峙就给飞鱼的社长去了电话,说明原因之后,也很顺利地拿到了一笔钱。再加上他本身还剩的钱,差不多凑了10万块。
苏峙当即就给侯进国转了过去。
侯进国很快给他打了个电话。
“小然,真的,我替弟弟妹妹谢谢你,真的。”侯进国的话里带着苏峙从没有听过的真诚,可在苏峙听来,却越发显得悲凉。
“还差多少?”
“我这边又借了一些,加上你这个10万,还需要30万。”
苏峙想了一会说:“一会你再把我发给你要用的资料准备好,拍照发给我,我来众筹。一定要把资料准备齐全,不要耽误时间。”
苏峙查了相关的内容,也打电话咨询了。需要准备的材料除了像身份证户口本这些基础的内容,还有诊断报告书、病历资料、医疗费用清单、家庭证明这些都需要。他想过了,不能让学校的人看见,就只能求助于大学同学们的转发。
这一次,侯进国做事倒干净利落,很快就把苏峙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苏峙在第一时间就进入了众筹的平台上传审核。
当第一笔10块钱的捐款出现在后台页面时,苏峙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把链接发在了大学微信群里。刚毕业没多久,有的人还没有退群。看到消息的时候,纷纷艾特苏峙,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可怜。好好的一对龙凤胎,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苏峙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跟大家说实话。
“很抱歉打扰到各位,发这个链接的目的并不是想对各位进行道德绑架,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把这个筹款转发出去,让更多的人看到。谢谢!”
“这两个龙凤胎,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已经做过配型,很成功。现在就差钱了。如果钱到位的话,就可以做手术。”
这两条消息发出去没多久,丁天齐就在他们的小群发起了群视频。很快,十人全部上线。
“还是不是兄弟了?出这么大事现在才说?如果不是要众筹,你是不是都不会说了?还把不把我们当兄弟?”
“就是啊,这么大的事,早说出来我们能出钱的出钱,能出力的出力。更何况,那一年我家里发大水,捐款最多的不就是你苏峙吗?怎么,不想给我这个机会?”老黑说。
“抓紧把你账号给我们,发你微信提出来还要手续费,这时候,能省一点是一点。”郭耀文家里还算有钱,直接就要给苏峙转账。
这恰恰是苏峙最不想面临的结果。
说他矫情也好,说他其他的也罢,通过众筹而来的钱,他可以接受。一个人几十几百的,只要转发得多,被看到的概率增加,那么他就有可能筹到两人的手术费。但如果是他的这几个好兄弟,大家也都刚毕业不久,他又怎么好意思开口?
“你们什么情况我又会不知道?兄弟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就辛苦各位多帮我证明转发,其他的就别说。”苏峙拒绝的意图很明显。
“那不行,苏苏,你听我们的。如果我们在众筹上给你捐,你提现还要手续费。我们直接就转你卡上,这样多好。还是说,你就是想让我们通过众筹给你,这样你就不用还我们钱了?”丁天齐估计刺激着苏峙。
大学四年的相处,苏峙又怎么会不明白丁天齐的意思。
他红了眼眶,视频里大家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老黑说自己爸爸认识一个医院的大拿,到时候帮着问问。李喆说,他马上给发到各个平台——他平时没事喜欢直播游戏,几个平台的粉丝都不算少。冯潇涵说……
苏峙低下了头,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抹了下眼角。
就这样,在众筹之下,虽然没有在期限内筹集到那么多钱,但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很快就到了做手术的日子。
侯梦和侯宇已经连续化疗了几天,以达到更好的预处理状态。现在就等着骨髓移植,如果移植后没有什么排异反应,至少短时间内两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三张手术床并排而行,苏峙一手握住一个给两人加油打气。
而以前对苏峙冷眼相待的毛秋英,经过这件事之后,也十分懊悔。此时,她正在一旁掉眼泪,甚至都不敢上去看一眼。
“哭什么!应该高兴!咱们孩子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侯进国握紧了毛秋英的手,眼眶发红。
苏峙看过很多种医疗类的电视剧,每一次看到那些病人躺在手术台上,头顶的大灯一照时,他都会跟着紧张。可如今,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竟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他是局麻,所以他能清楚地听到医生之间的对话,能感知到身体的那种酸胀感。
可是,这一切在生命面前,是那么的渺小。
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可以救他的弟弟妹妹,没有比这更伟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