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厅看过去，外面大门跪着的人身处屋檐下的阴影内，一部分站在阳光下。
磕头声声声入耳, 极为容易勾起人心底的柔软。
顾君如与顾君礼就有些看不下去, 转头看向自家大哥与东河曦，嘴唇张了张，却被自家大哥一个冷眼给止住了要出口的话。
郭航与裴斐和柳哲倒是安稳的坐在椅子上, 视线偶尔扫过外面众人各异的神色。
方婶子站在大厅的门口, 也冷眼看着外面跪求的人。
墨书墨砚站在东河曦后面, 神色有些难看。
这些人但凡好好说话，而并非这般强硬的上门，以小公子的性情, 最后也定是会救的。
哪怕这些人说出一句拿银钱来买药材的话，小公子虽会收下银钱，但这些人的银钱能有多少？最后还不是他们小公子贴补更多的银钱救这些人。
结果呢？
这些人不说好好说话，还想白白的就让自家小公子救人。
这些人是谁啊？
难不成以为小公子就该救他们？
世上要死的人那般多, 难不成个个求到小公子面前来, 小公子还能一个个去救？
活菩萨吗？
“曦哥儿，求求你救救我哥, 求求你了，我给你当牛做马。”水哥儿额头不大一会儿就见了红, 可见磕得有多狠。
“曦哥儿, 我也求求你，救救我家汉子, 我家就他一个顶梁柱了，他要是死了，我们一家可怎么活呐，求求你了。”一个妇人神色憔悴，磕头也很是用劲。
“曦哥儿，求求你救救我家二弟，求求你了，我给你免费干活，求求你了。”一个黑脸汉子也跪在人群里声声哀求。
外面有人看不下去了，有个大婶大声道：“曦哥儿，你咋这么狠心，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这么见死不救？这可是二十几条人命呐。”
“就是啊，曦哥儿，你就救救他们吧，雅娘子家老老少少就靠她家汉子养活了，这要是真死了，她一家老小还怎么活。”
“曦哥儿，你家那般多的药材，拿出一点就能救人了。”
……
东河曦听着外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每一句话都在求他救人，但也每一句话都在道德绑架他，唯独没有任何人提出一句拿银钱来让他救人的，活像他就该白白救人。
东河曦冷笑出声，他看着就那么像一个活菩萨吗？
求人没有求人的样子。
但凡有人说需要多少银钱，只要救人，他们给银钱，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他会不救？
他会当真要他们那般多的银钱？
他要的不过是一个态度而已。
顾君谦握住东河曦的手，顾君谦大约是知晓他心里所想的，对此他很是赞同。
但凡这些人态度好点，不是这般理所当然的姿态，小曦也不会冷眼看着。
“曦哥儿，你心也太狠了。”有人大声指责东河曦，“你看看这些人，这都是人命呐。”
屋外的血腥味东河曦闻得到，那些人的微弱气息他也都知道，看着好像快没命了，但命还挺大，能拖一会儿。
东河曦起身，施施然来到大门口，一身霜色锦衣衬得他的肤色更为瓷白，精致昳丽的面孔被侧面的阳光照得透亮，眉间的红色印记夺人眼目，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原该是最为吸引人的，但此时里面却只有嘲讽与冷然。
东河曦冷冷的看着外面的一群人，视线扫过所有人的面庞，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淡声道：“我是你们爹吗？还是你们觉着我是个活菩萨，就该这般理所当然的救人？人命又如何？贪财的下场就该自己承受，没那个能力就别想着去发自己不该发的财。”
瞧着众人骤变的脸色，东河曦勾了下嘴角，嗤笑道：“怎么，觉着抬着这些人来我家大门口，磕个头，哭求几声，我就会救人？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是我叫他们去山里寻灵芝的？顾家有没有人劝过你们？老村长有没有劝过你们？眼下要死了就理所当然的来我这里哭求，我欠你们的？我该你们的？你们是我何人？不提一句拿钱救人，就这么想要我白白的救你们？”
“还是那句话，我是你们爹吗？哪怕是你们爹呢，不还得要你们赡养，你们就这么磕几个头，哭求几声，我就该花好几百两甚至上千两银子救你们这群贪财害死自己还要害死家人的人？大白日做梦呢？哪怕是衙门救人，那不也是你们交了税银，你们给我什么了？就这般理所当然觉着我该免费救人？”
东河曦一番话说完，好些个人面色发红，当然，也有些人不服，“你又不缺这些银钱，这些可都是人命。”
东河曦看向说话那人，“我的银钱是我的，他们的命是他们的，我不缺银钱，不代表我就该免费救人，这位大婶这般菩萨心肠，要不你拿银钱出来，我立马救人。”
大婶闻言神色一变，“我，我家又没有银钱。”
“没有银钱？”东河曦上下扫她一眼，“我看你头上那簪子，右手戴的金镯子就值不少银钱，你拿下来，我救一人。大婶你这般菩萨心肠，不会不愿意吧？”
所有人都看向大婶，大婶反射性的抬手捂住头上的玉簪，右手也下意识缩进袖笼里。
东河曦嘲讽道：“瞧，大婶口口声声这都是人命，让我救人，说我冷血心狠，结果自己就连一根玉簪跟镯子加起来不过几十两银钱的东西都舍不得拿出来，你们又哪里来的脸让我一个跟你们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花几百上千两救人？”
水哥儿当即反应过来，立马从怀里将一张有些旧的手帕掏出来，里面有一些散碎的银钱，大约五六两，水哥儿微微直起身，忍着磕头带来的晕眩，伸长手将手里的手帕递给东河曦，颤声道：“曦哥儿，我手上就这些银钱，你救救我哥，我砸锅卖铁也会将欠的银钱给你的，我求求你。”
东河曦微垂目看着他手里洗的发白的手帕里躺着的几锭散碎的银钱，出声道：“墨书。”
“知道了小公子。”墨书从他身后出来将水哥儿手里的银子拿走，并吩咐一边的下人，“将人抬进偏院，水哥儿跟我过来签契约。”墨书上前微微搀扶了一下有些身子发软的水哥儿，笑着道：“先进来吧，我家小公子既然拿了你的银钱，就会救你哥的。”
顾君谦则是看了一眼笔润，笔润立马点头往花瑶苑那边跑了过去。
老村长等人从一开始便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东河村的人都并未参与进去，甚至里面有好几个人在往这边走的路上便忍着心里的悲痛往家跑，他们得回家清点一下自家的银钱，看看能不能让曦哥儿救人。
他们东河村人是与曦哥儿打交道最多的，平日里他们也会与东河曦家的下人以及方婶子等人聊天，通过那些聊天，他们最是知晓曦哥儿的为人性情。
加上还有老村长的敲打，他们一开始就没准备与这些人一般理所当然觉着曦哥儿该救人。
之所以跟着过来，就是为了先占着位置，然后回家拿银钱，一旦曦哥儿答应救人了，他们这些准备了银钱的人便可以最先得救。
那般重的伤，能先救还是先救最好。
银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啥也没了。
在听到东河曦的一番毫不客气的讥讽的话后，老村长等人就知晓会如此。
东河村的人都在心里庆幸，幸好他们已经叫了家人回去拿银钱。
因此当先就有好几个人来到门口跟东河曦道：“曦哥儿，我家的回家拿银钱了，可以先救救我们家的人吗？”
东河曦看了一眼几人，认出几人都是东河村的人，神情微缓，让出大门口的位置，“可以。”
方婶子等人便开始招呼家里的下人跟护院过来帮着抬人进偏远，一边招呼人去签契约。
丽水村的人面面相觑，当下也跟着反应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招呼身边的家人或者相熟的人帮着回家拿银钱，一边忍着头晕目眩起身跟东河曦说好话救人。
还有人先跟东河曦道歉，再没了一开始的理所当然。
东河曦与顾君谦在一边站着，“早如此，他们早就能得救了。”
跟着过来的人面红耳赤。
东河曦看了一眼还有几个担架，“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虽然早就知道这些人不是村里的，但还是得问一下。
老村长咳嗽一声，“不是我们村的人，应是外村的。”
东河曦点点头，“村长爷爷进屋来坐会儿，我让家里的大夫给你看看。”
老村长也没跟他客气，“那我就谢谢曦哥儿了，吃药好些天了也都没见好。”
“那就更应该让我这里的大夫给你好好看了，正好我这里才收了一批药材。”东河曦对老村长的印象还是挺好的。
丽水村的几个老者见事情解决，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东河曦只招呼东河村的村长没理会他们，但他们眼下有求于人也不敢拿着身份说事，脸上也半点不敢露出不满的神色来。
顾君谦也没去理会几个老人。
这些人他这个当小辈的不好说，等祖父过来好好敲打他们一顿就知道了。
第126章
东河曦与顾君谦并肩站在大门口右侧, 看着众人或抬着或背着受伤的人跟在方婶子等人身后往偏院去。
偏院原是给宅子里的下人们住的地方，一来他宅子里的下人不多，用不上那般多的地方, 二来方婶子等人也很是会打理宅子，将现有的下人都集中在一处院子，其余像是墨书这类侍候他的人, 都是在他的院子住的。
如此一来, 宅子里前院便就有两座偏院空了出来。
在他吩咐墨书等人准备止血粉时，方婶子等人就将偏院收拾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便也就刚好用上。
待得人都被抬进了屋, 东河曦看向大门不远处, 马师爷与一干衙役正往这边过来。
“东河小公子, 顾少爷。”马师爷打头，朝着两人很是客气的行了一礼。
东河曦没说话，顾君谦上前一步, “马师爷客气了。不知马师爷过来是所谓何事？”
马师爷看了一眼放在一边藤蔓架子上，只余一口气吊着，脸色惨白，嘴角还有血迹未擦, 衣衫上也能看出血渍的五个人, 抬眼，愈加恭敬道：“还麻烦两位也救一救这五人。”
顾君谦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无人过问的五张生面孔, “马师爷，我们并非无偿救人。”
马师爷笑道：“自然, 这五人的费用我们县令大人会先行垫付, 定不会让两位白白救人。”
顾君谦微微颔首，“行, 那便将五人一并抬进去吧。”
“多谢东河小公子，顾少爷。”
顾君谦：“马师爷客气。”
二十余人尽皆被抬进了偏院，李御医吴御医等一干太医院的人都赶了过来，在他们身后，镇安侯也跟了过来，“这些人都是从山里带出来的？”
他虽未到前院来，但他身边的人早早便过来盯着了，因此前因后果镇安侯都知道得很清楚。
顾君谦道：“对。”
镇安侯听下人说过，回来的人数并不对，有的人不知逃到了山里何处，还有的人已然身死。
镇安侯摇摇头，“半点武艺都没有，竟然便就敢去东河山里寻灵芝发财？”
财是那般好发的？
顾君谦他也觉着这些人是被财富迷了眼，魔障了，当初察觉到其中有蹊跷的时候，便就劝过两个村子里的人不要去，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反倒被说是阻挡他们发财。
眼下会有如此下场，也算是他们自作自受了。
顾君谦等人帮不上忙，便在一边站着，东河曦也没进去，有李御医等人在，还用不着他出手。
墨书过来低声跟他说道：“小公子，契约已经签好，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东河曦点头，“嗯，将契书都给收好。”
契书是那些人欠账的契书，救人用了些什么药材，需得多少银钱，他都会在跟那些人确认之后最后填在契书的空白处，至于这些人日后怎么还，他要不要，那就是日后看他心情了。
至少眼下得有这么一个章程在这里，得叫这些人知晓救人不是白救的，尤其是那些被救之人，有这么一笔欠的银钱在这里摆着，日后做事才好多想一想。
水哥儿等人在外面着急的等着，后面陆续有人送来了银钱，墨书几人都给他们记了下来。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十几个大医院的医者进进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