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阴冷, 遮不住一线金色的浅光。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
就在他以为自己落入什么恶魔编织的梦境里, 试图找出自己被攻击的痕迹时,一成不变的、死气沉沉的画面终于有了改变——光。
落入了深渊里。
一道金光如利箭落下, 就降落在他的王座边, 这光芒太过耀眼, 让深渊里的魔物们都惊慌地四散而逃, 而他却在这时候闭上了眼睛。
塞缪尔并不知道梦里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是被动地站起来,用感知去“看”面前的那道身影,对方三两步走到他跟前,“好久不见,最近信徒们不知被谁教的,都变得越来越啰嗦,我快被吵死了,还是你这儿清闲。”
怎么是这个声音?
塞缪尔想要睁眼看清楚面前的人,确认他的身份,可惜梦境里的这具身体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意识,眼皮闭得紧紧的,让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得偿所愿。
面前的人凑过来,看他半天不吭声,不由笑问一句,“我不来,你生气了?”
那道灼热的金色实在离他太近,让他怔怔地,直到手背被那温热触碰,他才回过神来,匆匆冒出一声:“没有。”
顿了顿,他又重复一遍,“没有生气。”
有魔物从暗处的角落里悄悄探出脑袋,想要看看这位在深渊里杀伐果断的魔王要怎么对待这个光明来客。
可是没等它看清楚。
塞缪尔藏在袖子里的手略微动了下。
那魔物就化作黑烟消散了。
尔后,他的手被对方握住,那人相当娴熟地扣住他的五指,“我带你出去玩,给你赔罪,你别不理我,嗯?”
塞缪尔还没反应过来,那些金色的光就从对方身上蔓延过来。下一刻。
他出现在人间的一条巷子里,身上覆着暖洋洋的感觉,让他十分熟悉,就算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此刻沐浴在日光下。
温热的掌心遮在他的眼前,有光明结界出现在四周,似是为了防止人类误闯,随后,挡在他面前的手一点点挪开——
“你睁开眼睛看看。”
“周围没人,别担心。”
塞缪尔这次睁开眼睛没再受到阻碍,明媚的色彩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正站在一方花圃边,脚下是碧绿的草坪,结界外的头顶是湛蓝的天空,他的眼前是一株高大的……树。应该是树吧?
但这棵树并不在他的认知里。
他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更多的是惊诧,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见这棵奇特的树树干十分纤细,树冠上却开满了花儿,最恣意嚣张的粉色月季几乎探到他面前,花蕊硕大,几乎能与他的脸庞相比。
而另一侧,却是一朵雪白色。
还有嫩黄的、浅绿的。
只在故事里听过的七彩颜色,现在尽数被这一棵树包圆,塞缪尔恍然觉得整片光明大陆最美的月季都在这棵树上了。
旁边响起得意洋洋的声音,“漂亮吗?我种了好久。”
“我上次看到了,信徒们喜欢用花儿送给情人,一大捧的玫瑰月季——”
“但他们都没我这一棵大。”
“我还在上面加了光明永生术,就算带回深渊,也永远不会凋谢。”
塞缪尔感觉到胸腔中传来一种又酸又涨的感觉,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问:“这是……送给我的?”
“对呀,”旁边的人歪了下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我们从世界诞生之初就一起降生,互相陪伴到现在,我还没有送过你东西呢,你不喜欢吗?”
“喜欢?”
塞缪尔听见自己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起初是有些疑惑的,后来便成了肯定,“喜欢。”*
梦境像是故事。连环,持续。
每天都是不同的画面,那道光陪伴着他,送他一棵开满了五颜六色月季花的树,又带他去看圣山的雪,带他看日出日落,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却也充满了平淡的快乐。
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唯一值得提的是,他从未看清楚过对方的相貌,因为梦境里的自己始终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点……就好像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去做。
他很快学会了知足,决定遵守梦境的规矩,然而梦里的另一位主角却很不知足。
“我从来没看过你的眼睛长什么样。”
指尖拂过他的眼皮,对方凑上来说话的时候,带动着周围的光明元素也往他的眼皮上跳,金灿灿的暖和来回滚动,他偏开脑袋,不声不响,却是沉默的拒绝。
梦里的塞缪尔知道了自己的一个秘密。
他永远不能让这道光看见自己的眼睛。——永远。*
光明大陆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恶魔最擅长蛊惑人心,在深渊的最底层,有个蕴藏着世界极恶的魔王,没人能抵抗魔王的蛊惑,哪怕只是被他看一眼,连创世的光明神,都会被诱使堕落。时光更迭。几万年之后。
人类的语言进化,文献资料缺失,口口相传的故事不断消失,谁也没见过那个住在深渊最深处的魔王,渐渐没人再谈论这个故事。
他们只知道,光明神始终在神坛上,并且逐渐与黑暗难容,这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二更马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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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陆景行从他长久的沉默里读出了回答——他有一个预感,也许……自己看到的原著故事,也只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的一角描述, 或许真相远远没有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
可是所有人知道的都比他多。
布兰特、地狱之主、塞缪尔, 若不是他最近没跟这故事里的其他角色接触, 说不定连莉莉丝那个一开始占据故事篇幅极多、迫害塞缪尔极多的小变态, 到头来知道的事情也都比他多。
他长出了一口气。
主动换了个话题。
“今天不是要去神学院看看吗?”他主动退开, 甚至帮塞缪尔拍了下袖子,把自己刚才攥起的一点褶皱拍平, “走吧。”
塞缪尔敏锐地感觉他的心情变差了。
亦步亦趋地站起来, 跟在他的后面走, 淡色的唇抿了抿, 与他一同走在阳光下, 沐浴这温暖, 感觉到身上黑暗力量游走时的寒冷退却了一些,他问:“你生气了吗?”
陆景行在前面头也不回, “没有。”
塞缪尔神情茫然了一瞬。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直觉告诉他, 陆景行现在的心情并不太愉快,可是对方又说没有生气,他应该相信才对。
心不在焉地想了一路, 他们穿过贫民区的街道, 脚下的地面泥泞不已, 还散发着污臭味,在这种浑浊的地方, 塞缪尔所“看”的事物就变得更加模糊, 灰蒙蒙的一片, 连周边的房屋结构都变成隐隐约约的存在, 像是被雾蒙住。
他下意识放慢脚步,却还是没防备脚下踩进一个水坑里。脏水溅起来。
眼看要将他纯白色的下摆打湿——走在前面的陆景行倏然停下脚步,回头抬手一挥,金色的光成了一层薄薄的盾,正好挡在塞缪尔的面前,把那层污水全部挡了回去。
听见溅落的水声,塞缪尔侧了侧耳朵,眼眸很慢地转了下,去对陆景行视线所在的方向,眨了一下,看起来茫然又无辜。
陆景行暗骂自己一声颜狗。
看见美人露出这么脆弱又无助的神态,他哪里还能生得出气?
算了算了,没必要,塞缪尔要瞒肯定有他的理由,自己再想点别的办法探知真相好了。
他打定主意,走回对方的身边,主动去拉塞缪尔的手腕,“注意着脚下,别走那么快。”
哪怕塞缪尔被黑暗力量污染。
在陆景行这里,他依然是那个干净、耀眼的神明化身,合该纤尘不染。
这里离神学院不远也不近,但那场大火已经让人人都感到恐慌,晚上家家都大门紧闭,好像这样就能防住恶魔来敲门,唯有白天才敢出门来置办自己的生活所需品。
虽然他们俩走的是小巷,依然碰见有人正好出门——那是个身上只裹着薄布,长发懒懒卷起、肩膀露出大片的中年妇人,对方一幅没睡醒的样子,目光从下往上扫,看见这两个腿长腰窄的男人,登时眼睛就亮了,本能出声:
“一枚银币,给您极致的享……”话还没说完。
她就看到了这两个男人纯黑色的头发。
尤其是塞缪尔那双黑色的眼睛。
像是漩涡,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她莫名其妙地面红耳赤,又露出几分痴迷的神态来,直到塞缪尔被陆景行挡住,对上那双清澈的绿色眼眸,女人眼底的痴迷散去,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她想起最近的传言。
神学院被恶魔们一把火烧了,深渊里的魔物都逃了出来,最大的乐趣就是玩弄人类,等戏弄腻了就将人一口吃掉……有的恶魔还格外凶残,虽然有着优雅漂亮的外表,却会将人的心掏出来吃掉。
女人莫名拉了拉自己肩上的布料,瑟缩着垂下眼睛,不敢跟他们对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头冲进屋里,将门狠狠地拍上了。
陆景行拉着塞缪尔的手紧了紧。
他还记得对方在小镇上测出耀眼的光明力量时,周围人钦羡又敬仰的眼神,包括在神学院的入学篝火晚会上、高阶学徒毕业晚会上……
曾经连教皇路易都要对塞缪尔礼遇有加。
现在却连路人都恐惧他。下一秒。
有瓢泼的混合物从屋里隔着墙飞出来,所幸陆景行反应快,同样的光盾再次支起,将那不明的、散发着恶臭的混合液体挡住,他眼中闪过几分怒意,本想不动用力量,免得神学院附近还有魔物存在,察觉到力量波动来查探。
现在来看,他们怕是很难平安、干净地走出这条平民巷子。
陆景行拉着塞缪尔消失在原地,风将他的话送入对方耳中,“他们只是不知道你的模样,又以为我们是恶魔,才这样偏激。”
他不想让塞缪尔伤心,毕竟信徒们的背叛,给他的伤害非比寻常。
两人出现在神学院那片焦土废墟的附近。
塞缪尔垂眸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眼睛看不到的那些细节,都由敏锐的触觉弥补,刚才那个女人的举动他并不在意,唯一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的人,就在眼前。
他淡淡出声回答:“没关系。”
想起刚才的事情,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之前的事情,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是因为还没有验证,我并不确定。”
陆景行很快应,“好。”
完全没有半点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