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阿尼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塔丹沙,明明已经逃走了,却又回来……他一定是有,别的目的……我这么做,是为了,呼,为了大家,为了大家不被他殃及。”
“哎?这是吉朋和你说的吗?”和塔丹沙很熟的鼠人小孩,迈着细瘦的小腿,啪嗒啪嗒跑着道,“他说了你就信啊?你的真好傻,我就说,你明明和吉朋也不是一个房间。”
“我——”阿尼的脸已经涨红了,也不知道是喘不过来气红的,还是羞红的。
“吉朋好像想学你,老大,”一直沉默的男人这时候插嘴道,“在你上次带着大家成功逃跑后,他似乎也开始和其他房间的人交朋友了。”
“交朋友的对象都是这种傻子吗?”女人道,“那他可能只是看着好坑的人,忍不住标记一下而已吧。”
阿尼忍不住想停步了,但女人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一行人跟着塔丹沙,攀爬在奴隶住处这错综复杂——反正邪神信徒自己不用走——的楼梯上。阿尼还以为他们要去吉朋的房间,却没想到,带路的塔丹沙越跑越偏。
绕了几个弯后,从来只在干活的地方和睡处两点一线的阿尼,已经认不出他们这是在哪里了。
突然,塔丹沙在楼梯上停了下来。
其他人也跟着停下,女人抓住阿尼胳膊的手,刚好扶住了他,没让阿尼摔下去。
“好像赶上了,大家小声一点。”塔丹沙说,其他人立刻屏住了呼吸。
阿尼不想听他话的,但他下意识也跟着屏住了呼吸,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说些什么时,靠近的脚步声,又吓得他把声音压了回去。
塔丹沙不知道他的这番心理活动,只通过脚步声,默默算着来者和他的距离。等脚步声接近到一个适合的位置,他又一次将手电筒的开关上推。
“啪。”
光头鸟人的脸,像是幽魂一样,再一次出现在骤然亮起的光柱中。
来者吓了一跳,这个时候,塔丹沙已经将手电筒的光照向他,而跟在他身边的男人女人,一个牛人一个马人,更是齐齐扑了上去。
同时,鼠人小孩嚓地划亮火柴,将油灯点亮。
如豆火光虽然光亮微弱,却比光柱笔直的手电筒,更适合驱散这处楼梯拐角的黑暗。
这样一来,鼠人小孩手里的油灯,就确保了所有人都没有站在阴影里,真发生了什么杀人伤人的事,他们不会被监控整个暗海之洞的仪式发现。
这个时候,男性牛人和女性马人,已经一起将来者制服了。
他们压着他跪了下来,但来者依然不服地抬起脸。
阿尼后退了一步,别过头不敢再看。
因为这个人,就是他鬼迷心窍出卖了的吉朋。
吉朋·奥帕克,有着上翘的、和羊人很像的耳朵,但不长角。
外面对他这个种族的统称是驼人,这个种族除了不长角外,和羊人最大的区别,是驼人的脖子明显长一些。
此刻吉朋就伸着脖子喊道:“塔丹沙!你这个无耻小人!刽子手!阿尼!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阿尼后退了一步,想要为自己争辩,却一时想不到什么话能说。
因为看到吉朋被轻松抓住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不应该告诉塔丹沙这件事的。
阿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在随表面上的力量强弱而变化,他刚要羞愧地说对不起,塔丹沙就打断了他的道歉。
“你先怂恿了他背叛他姐妹,背叛他的房间,”塔丹沙指出来这件事,“你怎么好意思这么说,吉朋。”
“哈?这种事你难道没做过吗?”吉朋用力挣扎,“你之前逃跑,也背叛了被你抛下的人吧!”
“因为当时他们没法和我们一起逃,”塔丹沙道,“而且我已经尽力在行动前,将他们调换到其他房间了,记录房间名册的本子我也毁掉了,只要接受他们的房间不出卖他们……你出卖了他们吗?”
吉朋梗住。
他还想说什么,塔丹沙已经对男性牛人和女性马人道:“先松开他吧。”
女性马人闻言松手,但忍不住叮嘱,“塔丹沙,你小心一点,我觉得这家伙有病呢。”
男性牛人也松手,嘴里则保持了沉默。
虽然他们松手了,但刚刚被按压在地上的吉朋,想起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他膝盖发麻,动一下就皱起眉,就在他想要先挪一下脚时,光突然靠近了。
是拿着手电筒的塔丹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坐在了他面前。
没有伸手扶起吉朋,而是和吉朋一起在地上。看到他这么做的驼人眯起眼,不顾膝盖疼痛,换成了塔丹沙一样的坐姿,坐好后立刻开口,道:“还是那么擅长骗人感情啊,塔丹沙。”
“我没有骗过同是奴隶的大家,”塔丹沙不在意他的指责,“你明明也知道吧?”
“哈?”吉朋揉着膝盖,咧嘴问,“你难道不是骗了你身边的那些人,陪你去送死吗?”
“那不是骗,我们是在为同一个目的,分工合作,”塔丹沙认真道,“确实有一些人牺牲了,但大部分已经回到城市里了,我听说,他们现在居住在一个海产基地里,好像打算养海蚌——”
“别骗人了!”吉朋声音高昂,“他们都死了!只有你活下来了!但你在外面也活不下去,所以你又跑了回来!”
塔丹沙眉头皱起,吉朋感觉自己压制了他,嗓门更高,喊道:“你回来后也鬼鬼祟祟,老爷们可是说过,外面人会毫不犹豫杀掉我们。你出卖了和你一起逃出去的人才活下来,然后侍奉了一个主人,为了把更多人带到外面,杀死他们,你又开始你之前那一套手段!”
“如果不是邪神信徒,身上也没有污染的话,”同样是外来奴隶的女性马人忍不住解释,“是不会被审判庭抓捕杀死的。”
“那个镜中瞳,就是你的新主人吧,”吉朋只盯着塔丹沙说,“不要以为我真的不理解外面,我知道外面根本没有这个神,你在说谎!”
“我没有说谎,镜中瞳是一位仁慈的神明。”思考要如何反驳他的塔丹沙,不得不先证明自己的信仰。
“呵呵,”吉朋冷笑,“说到底,你要怎么解释,你如果真的能在外面好好活下去,你为什么会偷偷摸摸回到这里?你要怎么解释,你回来之后,为什么一个劲地用小小的好处收买大家,却丝毫不提你的目的?”
驼人大声道:“放任你继续接触大家,才会让所有人一起死!我没有背叛奴隶,是你背叛,是你欺诈!”
“真是的……还要提什么目的?”就连话不多的男性牛人,也下意识为塔丹沙辩驳起来,“塔丹沙回来,是为了带更多人逃走。”
“逃走不可能!我不是说了吗?其他逃走的人,都被他出卖杀掉了。”
“审判庭如果真要杀死我们这种给邪神信徒干过活的奴隶,就不会放塔丹沙不杀,”女性马人试图解释,“你根本不明白,审判庭是——”
塔丹沙抬起了手。
女性马人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看到塔丹沙阻止,她到底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吉朋,你说得对。”塔丹沙竟然道。
什么?!男人女人和小孩都瞪大眼睛,看向光头鸟人。
“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再一次带人逃跑的。”塔丹沙说,而以为自己受骗的女性马人,已经握紧了拳头。
“是我的错,”塔丹沙抬起头,看向开始生气的女人,皱着眉的男人,又看向露出了得意神色的吉朋,道,“我太着急铺开信仰了,所以试图隐瞒我的目的,但隐瞒了目的,反而让我变得不可信。现在仔细想想,这个目的其实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我不应该隐瞒它,我应该高声宣扬它才对。”
塔丹沙的嗓门也高昂起来,他双眼明亮,一时比手电筒更夺目。
“吉朋,你说得对,但你有一点说错了。
“接下来我不会一次又一次带人逃离暗海之洞,正相反,接下来我会一直留在这个魔窟里,直到它毁灭。
“没错,这不只是我主的要求,也是我内心的真正想法。
“我回来,是为了毁灭暗海之洞!”
噌——!
有着银色眼睛的幼神,在嘈杂震动的污染世界中抬头。
他那一只手就能数清的光带中,有一根光带,突然变粗,变得更有力,也让拉紧它变得更困难。
就在林未能及时收紧的一瞬间,魔力已经通过光带,落进光带的彼端。
它落进做出如此宣言的塔丹沙体内,开始在塔丹沙体内生长!
第143章
光带力量突然变大的时候,林刚带了考完试回家的短尾,从宿舍后面的驻层分所回来。
他先对救了他家人这件事道谢,然后拿出纸条。
虽然很谢谢你们,但你们离谱到把这纸条留在我家,是另一回事了吧!
个头只到林腰间的鼠人小女孩,抽抽搭搭道歉的时候,因为看了一天论文,眼睛酸涩,取下了蒙眼绷带的黑发仪式师,就在鼠人小女孩背后,瞥着他们。
当天来林家的战斗小队,接受道谢问心无愧,但哪敢接受短尾的道歉。
他们一边和短尾互相道歉一边向林解释,之前戒严的时候他们不止去了林家,还去了别的地方。
虽然戒严结束后发现纸条不见了,却不知道纸条掉到了哪里,这几天为了找纸条已经焦头烂额。
没想到,今天竟然有热心市民主动上交,真是帮了大忙。林你看,要不要联络你妹妹的学校校长,给她发个小表彰啊?
话里话外,就是想把这件事按下去。
如尖晶市这样的地下城,其实有普通人警察和军队,负责不涉及邪神信徒的一般犯罪。会归到驻层分所处理的事,都是确定涉及邪神信徒的事了。
但即便如此,驻层分所还是得在一些事上和普通市民拉拉扯扯,最后或多或少养出和稀泥、没真的出事那就当没事的习惯。
倒不是说,面对邪神信徒的威胁时,驻层分所的审判官不会英勇奋战,但驻层分所的风气,确实和总所并不完全相同,规则的执行上也更马虎。
不过看看总所,当初梳叶主任能把赤夏捞进去……本质各有各的草台班子,人类是无法杜绝走后门和拉人情的,异世界兽人也一样。
在驻层分所实习并正式工作了十多个礼拜的林,不是不能理解。某种意义上,如今他仔细回忆他开始去总所上班后遇到的种种,无法违心说自己没得到任何特殊待遇——顶头上司的关注度当然也是特殊待遇的一种——所以他也懒得打破这潜规则,看战斗小队的队长说免除短尾这次去净化室的费用,便放过了这件事。
等短尾从净化室出来,怀里还抱着那位队长送的一篮子鸡蛋。
他们一起回家,这时候洛安也回来了。
他把林从厨房里赶走,熟练地拿出淀粉开始和面,林便坐在餐桌边和他聊天。然后,就在这一刻——
就在这一刻,更深的世界中,林被猛地拉了一趔趄。
这么形容好像不太对,说起来,自从他感受到污染的存在,无论他意识在身体里,还是在神国,他其实都和污染紧紧相连。
但同时他也难以说明,这紧紧相连的,是哪个部位,所谓更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他的大脑为了他更能理解,将污染、信仰,以及神与职业者的紧密联系,处理成了他能理解的形式,还将杜绝污染传播的方式,处理成拉紧光带。
不过本质上,所谓污染到底是不是震动,他是不是分了个身泡在了污染里,他也不能确定。
所以更深处的这一趔趄,并不代表林真的摔了一跤。
但现实里,晃着椅子的林,人确实和椅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林???”
坐在餐桌另一边的蓝磷灰,下意识想起身,结果拉到了手背上的针,倒抽一口凉气。
满手淀粉的洛安跑过来,伸出手想扶起林,但他伸出了手,才发现自己没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