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大人是不是被下迷药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轻揭过啊。”
“剑尊大人,被挟持了您就眨眨眼。”
不等他们再窃窃私语些什么,殊灵便抬步离开了。
玄天宗宗主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和殊灵对上眼神,殊灵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玄天宗主便不怒自威地往弟子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私下议论的声音无声无息地消了下去。
当事人都发话了,便没有什么好转圜的余地。
*
消息传出去了,外界如何掀起滔天大浪殊灵管不着,他现在只管得了一件事情。
他门口已经有个外门小弟子走来走去十几遍了。
他们此行回宗乘坐飞舟法器,殊灵解毒后用不出灵力的后遗症,只有晏来归和他自己知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
但殊灵是灵力尽失,不是神识没了,这么大个活人在他门前鬼鬼祟祟,他不可能半点察觉都没有。
门外的脚步声忽地走远,半晌后复又响了起来,这次的脚步声不止一人,应当是带了什么人过来。
外面的人似乎是犹豫了好半晌,这才鼓起勇气敲响了殊灵的门,四平八稳道:“剑尊大人,宗主请了医修过来,想给您看看伤。”
嗓音换了,不是晏来归原本清朗悦耳的声音,不好听,听不惯。
门便从里面打了开来,殊灵站在门口,冷淡地垂着眼眸,道:“宗主叫你来的?”
青年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开了门,微微弯了弯眼眸:“嗯。宗主担心你的身体,所以让我带着医修过来给您看看。”
请来的医修看面相很年轻,殊灵扫了一眼,道:“不必了,魔君给了解药,本尊身体并无大碍,麻烦两位走这一趟了,请回。”
晏来归清清嗓子:“剑尊大人,宗主说您之前从封印之地回来,身上的伤也急需处理,大人就让医师帮忙看看吧。”
医修不卑不亢地对殊灵鞠了一躬,道:“剑尊大人就让在下看看吧,您没事了,大家也安心。”
殊灵盯着晏来归看了半晌,看得晏来归莫名挺直脊背,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
他对自己的易容和气息收敛很有自信,当初在玄天宗的时候若非他主动放出魔族气息,否则没人根本没人能发现他,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殊灵,想在他面前瞒天过海那可能确实有点难度,但殊灵如今修为尽失,对外界感知必定没法像从前那样敏锐,所以晏来归也稍稍放心了一点。
“在宗内没见过你,”殊灵冷不丁问道:“新入门的?”
“是的。”晏来归眨了眨眼,道:“大人事务繁忙,没见过弟子也是正常的。”
殊灵这才让了开来,道:“辛苦二位。”
晏来归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蒙混过关了。
剑尊大人怎么怪好骗的,难怪这么容易中招。
不行,他得看着点,万一在灵力尽失期间真给别的心怀不轨之人骗了,那晏来归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这位请来的医修是晏来归伪装混入玄天宗队伍之前紧急去神农谷绑来……请来的医师。神农谷的医师们晏来归还是挺放心的,只要钱给到位,从阎王爷手中抢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神农谷的医修接诊讲究的就是一个让客人放心,每次出诊前都会下禁言咒,保证诊断医治的全程除了当事人之外不会有另外的人知道。
殊灵的毒是在玄天宗中的,那块能够隐蔽气息的晶石来路不明,暂时无法排除是不是玄天宗内部的内鬼,所以晏来归始终不放心让玄天宗的医修给殊灵看,于是出发前紧急去神农谷重金抓了一位医师过来。
晏来归有正规渠道得来的弟子令牌和外门弟子的身份,混入玄天宗弟子队伍之中真是在简单不过了,出门历练后偶遇同宗队伍,于是一同随行返宗,听闻殊灵剑尊重伤,特地请了一位神农谷的医修,这样的理由完全无懈可击,在宗主长老那边完全过得去,事实证明也确实没有人怀疑他。
殊灵出门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但那件里衣早就被殊灵身上伤口裂开渗出的血水沾染,因此殊灵又加了一件白色的常服外衣,遮盖住其间的血色痕迹。
此时褪下上半身的全部衣物,晏来归才看清了殊灵身上多处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时日已久,有些是能看出是新添的伤痕,明显能看出殊灵对这些伤势的毫不在意。在魔宫的时候晏来归只帮忙给背上的伤上好了药,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
如今交给专业的医修来做这些事情,效率果然大大增加,医师不愧是神农谷出身的弟子,先是处理好殊灵身上所有的外伤,然后再仔细探了一遍他的经脉,神色这才转为凝重。
相比之下,外伤是最容易解决的伤势了。
医师探完经脉,叹了口气道:“毒解时机太晚,有些毒素始终无法彻底清除,除了灵力尽失的后遗症,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并发症,剑尊大人要小心留意。”
晏来归蹲在一旁盯着殊灵身上的伤口发呆,闻言蹙眉道:“什么并发症?”
殊灵披好衣裳,看了晏来归一眼,没说话。
医师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合欢散发明出来就是为了增加床笫之事的乐趣,不仅能在床上增加情/欲,事后还会让中毒之人对解毒之人产生一定的依赖性,效果会根据中毒的程度改变,剑尊大人体内残留的毒素虽然并不妨碍日常生活,但会存在对解毒之人一定的依赖期,若是出现不适的症状,届时还需要解毒之人安抚。”
晏来归一呆。
这还是人话吗,他怎么来回品三遍都有点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晏来归忙道:“……呃,要怎么安抚才能缓解?双修吗?”
医修点了点头,“双修自是最合适的方法,不过除此之外,用肢体接触来给予适当的安抚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话音刚落,医修也觉得这些方法对殊灵而言不太现实,连忙补充道:“若上述方法都无法实现,用解毒之人的血液也能起到缓解的效果。”
虽然效果差点,但总比没有好。
晏来归终于听明白了,微微叹了口气:“多谢。”
这个结局还算能够接受,幸好他跟了过来,能有机会动手脚,要不然都不知道殊灵该怎么熬过中毒之后的后遗症。
又是灵力尽失,又是并发症的,想也知道难受极了。
晏来归倒是愿意全权配合,但殊灵愿不愿意就不好说了。昨日那次双修已是无奈之举了,如果有得选,殊灵这般傲气的人,估计也不会接受。
没事,反正他现在是玄天宗的外门小弟子,虽然没法待在殊灵剑尊身边,但是往他饮食里放点血还是做得到的。
走一步看一步。
送走医师之后,晏来归本来也要告退,却蓦地被人按住了肩膀:“你留下。”
晏来归一愣,“哦……好。”
从一开始,晏来归就隐约觉得殊灵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但要他说,他也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那不是什么和善的目光,像是狼群盯住荒漠中唯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只待一拥而上围剿享用一般。
要不是知道殊灵此刻灵力尽失神识迟钝,否则晏来归还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
不对,认出来也不该是这种眼神。
思及此,晏来归又悄悄放心了。
第9章
“弟子可以为剑尊大人做些什么。”
晏来归跟在殊灵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殊灵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任何照明的夜明珠或者灯火,月色摇曳,投落脚下一方小天地,再被无处不在的熟悉黑暗笼罩周身。他走在殊灵身后,易容后的身形骨架更年轻一点,还要比殊灵低上几分,若是本体原貌的话,应当是差不多的。
直到这时,晏来归才发现殊灵的身形其实很是好看,他似乎只穿了一件单衣,初秋的天总显得有些单薄,脊背如青松般挺拔,流畅精瘦的腰线被腰封完美收束,总让晏来归忍不住想起按在他腰身上的手感。
……好冒犯的想法。晏来归糟糕地捏了自己一下,暗暗叹了一口气,低下眼眸没有再看。
殊灵的长相更偏凌厉,剑眉星目,眉眼冷淡疏离,好像这个世间无论什么事物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一眼,让人一眼就想起雪夜中呼啸而过的寒风。
冰冷,锋利,凛然不可侵犯,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好看的皮囊总是会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晏来归也不免俗,虽然只敢偷偷看。
殊灵转过身来,淡道:“什么灵根?”
晏来归一愣,想了好一会才道:“水灵根,品级……不太高,只是下品单灵根。”
他之前只求上岸,一个纯种魔尊混入修真界大宗门,给自己伪装的身份当然是越低调越好,低品级单灵根,不会最差劲,也算不上好,不容易引人注意,在玄天宗长老们的眼中就是进宗打杂洒扫的资质,自然也不会多加关注。
殊灵低头,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小瓶酒,倒了一杯推给晏来归,道:“玄天宗收徒看心境不看资质,水灵根与本尊还算合适,可有兴趣入本尊门下。”
晏来归摇摇头,刚想说自己不喝酒,闻言睁大眼睛:“什么?”
殊灵往自己的酒里放了不知什么东西,听见晏来归是这个反应,不由得顿了一下,眸光幽深地盯着他:“你不愿意?”
“……”晏来归轻咳一声:“愿意,非常愿意,能入了剑尊大人的眼,是弟子三生有幸。”
“你倒是嘴甜。”殊灵嗤笑一声,房门倏地打开,门外圆月高悬,随着暗云浮动,“不愿意就离开吧,本尊不爱强人所难。”
殊灵懒懒地躺在藤椅之中,修长指间勾住白瓷酒瓶摇摇晃晃,他饮尽最后一口酒,随手将酒瓶丢在桌上,藤椅吱呀的声音间或响起,晏来归看见他无声阖上剑眸,神情无悲无喜。
细长瓷瓶骨碌碌滚了几圈,滚到桌子边缘,掉下去时,却没有发出碎裂的声响。
它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晏来归的手心,晏来归垂着眼眸,把瓷瓶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声响。
殊灵依旧闭着眼,不声不响。
浮云半遮圆月,昏暗的月光落了一缕在殊灵雪白的长衣上,像是雪粒随风飘落,无声无息融在了雪顶上,寂寥无声。
晏来归莫名觉得,这样的殊灵好像并不开心。
殊灵剑尊修为高深强大,年少时便能够独自一人深入危险的封印之地,斩尽无数魇魔,将意外松动的封印再次封禁,从此一战成名。他拥有着其他剑修梦寐以求都无缘无分的神剑镜悬,一剑霜寒十四州,敌人听了这个名字都先敬畏三分,无数修仙者将他视作榜样追随敬仰,世人眼中的优秀和成就他样样不缺。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晏来归想象得这么快活。
晏来归放好瓷瓶,转身向门口走去。
殊灵闭上的眼睛骤然睁开,眸光凌厉。
正当殊灵决定他要是真敢走就直接把人绑回来的时候,就见晏来归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然后伸手将大开的门扉拉了回来,轻轻关上。
“……”殊灵又躺了回来。
晏来归总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关上门后终于好很多了,他顺手点了桌上的烛火,轻声道:“弟子入玄天宗便是因为剑尊大人,只是听说剑尊大人从不收徒,所以从不敢痴心妄想,如今不过第一次与您见面,就能如愿以偿,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罢了,怎会有眼无珠。”
月光被拦在了门外,落不到殊灵的身上,跃动的烛光却带着暖意拢在了殊灵周身。
他无声呼出一口绵长的气息,懒洋洋起了身,抬手一道灵息在内室放了一张软榻,冲着里面微抬下巴,道:“你今晚在内室休息,需要什么同本尊说。”
晏来归看了看殊灵的神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因而道:“谨遵师命。”
还不等晏来归进去,就见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两人皆是一顿,随后听见门外传来玄天宗宗主沉稳的声音:“殊灵,你睡了么?我带了医修过来给你看伤。”
“……”晏来归一僵。
殊灵转过身,出乎意料地扬了扬眉,低声道:“好徒儿,你不是奉宗主之命带医修过来的么?”
宗主这会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见晏来归努力微笑绞尽脑汁想借口的模样,殊灵终于心情愉悦,不再逗他,起身先开了门。
玄天宗宗主从面容上看其实还挺年轻的,不过三十的年纪,可是生得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自有一番沉冷风骨,他细细看了殊灵半晌,微叹一口气,沉声道:“是玄天宗防备不当,让你经此一劫,是我之责。”
“……”某位罪魁祸首心虚地往角落缩了缩,没敢吱声。
殊灵:“宗主不必自责,福兮祸所依,祸兮又何尝不是福所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