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殊灵:“……”
玄天宗众人:“……”
这个魔君,看起来怎么呆呆的。
和传闻里那个十恶不赦烧杀抢掠的魔不太一样啊。
不过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魔君鬼纹面具之下的真容,确实让人出乎意料。
难怪魔君敢用自己的真脸大摇大摆地混入玄天宗,这也太有迷惑性了,谁看了都无法将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温润青年和那位名声残暴的魔君联系在一起。
……脸,肯定是脸的锅。那张脸太有蛊惑性了,晏来归温润如玉乖巧平和的模样已经深入人心,正是这样,谁能想到他做过什么?
晏来归茫然半晌,努力思考着,忽地恍然大悟。
他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隐藏身份潜入玄天宗,殊灵收了他为徒弟,现在好了,他当着所有玄天宗弟子长老的面大变活魔,殊灵座下唯一首徒居然是魔君潜入乔装打扮变作的,传出去殊灵一代剑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到时候落得个勾结魔族疑有二心都是轻的了。
殊灵执掌神剑,魇魔封印松动之际,神器之主最是不能出问题,说句难听的,晏来归抢错的人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殊灵,在这样一个需要五样神器集齐再次封印魇魔的敏感节骨眼上对殊灵下手,即使晏来归确无杀心,在外界的人眼里也得是心怀叵测。
想通这一点,晏来归就明白了殊灵为什么如此生气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很想让老天爷给他加报酬。
重活一世,活是活了,活也多了,什么都要操心一遍,怪累的。
晏来归收回注入魔息的手,掌心光芒一闪,现出了一把漆黑的长剑。
那把长剑剑身与其他的剑很不一样,剑身并不抛光,往里看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只有剑脊处的纹路利落流畅,流转着淡淡的荧光。
剑柄处坠着一条黑金剑穗,穗头扣着一块指骨大小的圆润龟壳,一看就被人精心整理打磨过用来扣住穗头的,其中一根剑穗还绑着一根长长的淡白尾羽,不知是什么鸟类的羽毛,总之看起来不够凶恶,不太符合晏来归凶恶魔君的名头。
……揪小麻雀尾羽绑他剑穗上这种事情一看就是坏小猫干的,坏小猫就爱欺负小麻雀,哪天被狠啄一顿就老实了。
然而现在这个场面,晏来归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淡白尾羽揪下来,好在鬼纹面具挡住了他的神情,玄天宗众人只能看见一身黯金的魔君默不作声地抬手化出漆黑佩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蓦地飞出,精准地刺中了秘境入口处玄天宗长老准备的引爆阵法。
玄天宗主愕然。
轰然一声,不断崩塌的秘境入口之处,他们看见魔君足尖轻点飞至殊灵身边,定定凝视着殊灵,道:“不是故意要瞒你的。隐瞒身份成为您的弟子,是我之过,我倾慕大人已久,不用这种方式,剑尊大人肯定不会见我。”
孟苍懵了,“啊?”
殊灵冷冷盯着晏来归,看他脸色苍白血洞汩汩,却还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活生生给自己气哑了。
早就知道晏来归这张嘴很是会说,能哄能骗,如今还真是张口就来,说谎话都不打草稿。
还倾慕已久,他要真倾慕已久,当初就不会是这个反应。
魔君弯弯眼眸,道:“剑尊大人,您还愿意以身入局,那我也不客气了,人我就先带走了,诸位保重。”
下一刻,漆黑长剑倏然化作一道流光,重回魔君手里,秘境入口彻底崩塌完全,掩盖住了里面所有景象。
秘境入口坍塌,短时间内外界根本打不开,所以晏来归有充足的时间处理这些一眼望不尽的魇兽。
直到两人消失在外界的目光之下,殊灵才倏地动了。
他抬手攥住晏来归冷汗岑岑微微颤抖的手腕,眸光锐利冰冷:“倾慕已久,诱本尊以身入局?”
晏来归没忘记自己仗着殊灵依赖期在他眼皮底子下乱窜苟活的事情,现在殊灵指不定气得想杀了他,警觉地想抽回手腕撤开一段距离,却没挣动。
他魔息消耗得也厉害,明辞剑在他周身撑起结界,精神域展开无声运转,和魇魔交手的每时每刻,他都在消耗自己的魔息。
即使体内魔息再浩如烟海,如今也有些捉襟见肘。
表面上看魔君真是潇洒极了,入玄天宗来去自如,艺高人胆大敢在剑尊眼皮底子下冒充新人小弟子还当了人家的徒弟,在冲天魇气和发狂魇兽包围之中还能言笑晏晏,当真是轻松无比。
可是只有真正触碰到这个人的时候才能发现,晏来归在强撑。
他能控制住这么大规模的魇气不会扩散,加之还能净化魇兽识海内的魇气,已经耗尽了全部心神力气。若非如此,按照魔族普遍强悍的愈合能力,肩膀上的伤早就愈合了。
到现在连血都没止住,说明体内的魔息已经不足到连身体愈合所需的都供不足了。
晏来归骤然意识到,他好像有点玩脱了。
以防殊灵真的在这里直接报仇杀了他,晏来归有些笨拙地说道:“等、等一下,我们可以谈谈……”
可他话还没说完,镜悬就出鞘了。
晏来归:“!”
锋锐剑气几乎擦过晏来归的脸颊,晏来归神色一变,下意识想躲开,却见身后血液迸溅,镜悬剑刺穿朝着晏来归后心掏来的魇兽利爪,殊灵反手将晏来归按入怀里,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的剑气一碰就会见血,几乎将两人周身三尺的范围内清出了一片空地。
“……”晏来归吓了一跳,以为殊灵在报复他吓唬他,不由得撇撇嘴,小声道:“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我都在你们宗门的人面前这么说了,他们肯定不会怀疑你纵容魔族潜入宗门,也不会给你扣勾结魔族的帽子,虽然你本来也没有勾结。”
他们两人被漫天魇气包围,殊灵掌中长剑嗡鸣不已,他哦了一声,道:“倘若本尊勾结了呢。”
晏来归一愣。
殊灵嗤笑了一声,道:“笨死了。怎么当的魔君。”
晏来归:“……”
有话好说,能不能不要逮着他骂。
即使再怎么迟钝,晏来归也能看出殊灵现下没有杀他的意思了,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纵然他真的很心疼这些魇兽,但现下能够保命和争取时间显然已是极限,再想顾得其他也已经是心力交瘁,晏来归再不废话,本命剑明辞再次插入地面上,镇出了一方安稳的小天地。
管他呢,虽然知道殊灵有可能早就知道他魔君的身份,但无论如何,晏来归还是不敢放松。
更何况,现在他们危机四伏。
殊灵看得出来,这个用于净化魇气的精神域靠晏来归一个人撑着,所有从魇兽身上源源不断清除出来的魇气,全部都被晏来归的精神域吸收。
在那一刻,殊灵看着晏来归愈发苍白的脸色,忽地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那些魇气全部都通过净化阵法渡入了晏来归的体内,所以他才会如此虚弱。
只是这个想法太过骇人,几乎没有哪个生灵的肉/身能够承受如此海量噬人的魇气,殊灵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妄下定论。
找不到秘境里面潜藏的魇气源头,晏来归就永远也净化不完魇兽识海内的魇气,他也深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因此低声对殊灵说道:“合作么?你找源头,其他的魇□□给我。”
晏来归对自己的价值有着完全而充分的认识,他此时最大的价值,就是能够挽救这些秘境中原本安分守己的灵兽,挽救这个秘境。
这个秘境是玄天宗名下的地级秘境,每年都有稳定的资源产出,里面地理位置优越,已经是玄天宗探索开发完全的稳定秘境,更何况这么多年一直用于弟子试炼,说明秘境难度和危险度数足够适宜,过多的沉没成本让玄天宗即使做出割舍的决策,也会感到心疼不已。
殊灵出身玄天宗,为其耗费无数心血,也必然不会坐视不管,此时他和殊灵的目标是一致的,殊灵大概率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果不其然,殊灵放开了他,手腕翻转,镜悬嗡鸣出声,剑域蔓延开来,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缓缓飘了下来,看似轻飘飘毫无威慑力,实则每一片都锋锐无比,暗藏杀机。
他处理魇魔的方法很简单,靠体内浩如烟海的灵力排山倒海地碾压消杀四处纷飞的魇气,然后将神识浸入剑域之中,找出它们魇气存续的来源。
晏来归的神魂被识海满溢的魇气侵蚀得厉害,太阳穴钻心得疼,只是他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将已经脱离魇气控制虚弱无比的灵兽往明辞剑撑起的空间里安置之后,再次抬起手,温和的魔息覆上魇兽的头颅。
漆黑如同暗夜般温和无声的精神域与肃杀锐利的风雪剑域第一次重叠在一起,没有任何冲突与对立,互相发挥着各自的作用。殊灵猝然睁眼,在剑气的无差别攻击之下找到了魇气涌动最丰富的地方。
镜悬剑蓦地化出万千剑影,饱含杀意地朝着本源掩藏的地方轰然落下。
那一刻,两人都听见了不似人类能够发出的尖厉啸声。
许是受到了致命威胁后的反扑,晏来归周身那些本来被魔息压制得好好的魇兽识海内魇气再次暴动,若说魇魔起初还会因为要保留魇兽身体机能,而没有赶尽杀绝彻底摧残它们的神智,如今却是丝毫不顾及了,魇兽眼中褪去的漆黑再次卷土重来,晏来归就地翻滚,躲开当空朝他重重踩落的巨掌,却不妨被一只成年体的巨狼叼起甩到空中。
晏来归调整落地姿势,抓住耳朵落在巨狼头顶,然而下一刻就被巨狼就地死亡翻滚给摔了下来。
脊背重重砸在地面上的时候,晏来归眼前一黑,喉间几乎难以控制地呛出腥甜的血沫,巨狼抬起一边沉重无比的前爪踩住晏来归,另一只前爪那几乎能将成年人捅个对穿的尖锐断甲蓦地朝着晏来归的心口砸来——
晏来归半边身子剧痛过后,被踩得几乎麻木毫无知觉,他低低呛咳着,温热的血不断从唇角溢出,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在模糊的视线中看清了那双本该如利刃般尖锐,现在却残缺断了大半的断甲,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
即使面前的成年体巨狼经受过魇魔侵入感染的异化,晏来归也依旧认得出来那双残缺断甲的模样。
那是他从悬崖边上捞下那只迷路跌落悬崖,靠着求生的本能疯狂抓挠石壁,最后生生将四爪抠进石壁,四爪用力到颤抖不休,在彻底松开的最后一刻被他亲手捞上来,又钻进他袖口里黏着他睡了一个晚上的小狼崽。
晏来归疼得有些看不清眼前,咬牙凭着本能扭过半身,想尽力避开要害,可是预料之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到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那双残缺可怖的尖锐断甲停在了离他锁骨处上方一寸的距离。
晏来归温热的胸膛之上,残缺断甲之下,抵着一颗淡白晶石。
几番翻滚打斗下来,晏来归颈间的红绳挂坠掉了出来,那里本来只穿着一颗剔透红润的血色晶石,后来晏来归见那颗狼王临走前送他的淡白晶石也蛮好看,对他来说又有着特殊的意义,便也打了一道细细的孔,穿了上去。
巨狼漆黑的兽瞳僵硬盯着那颗淡白晶石,那只要再往前送一点就能彻底捅穿晏来归胸膛的残缺断甲蓦地细细颤抖起来,却半分都没有再往前。
那是每一只小狼崽幼年换牙之后特地留起来打磨到莹白润亮的小尖乳牙,一只狼崽只会留一颗,送出去便代表着信任、依赖和臣服,代表锋锐爪牙只为其所用。
它在生死濒危之际磨坏了自己尚未长成的利爪,在身后空无一物只有飞鸟略过的陡峭悬崖中颤抖不休,它已经失去了最有用的爪牙,而晏来归在悬崖边百年开一次转瞬凋谢的永生花和一只毫无价值的狼崽中选择了它。
这颗莹润淡白晶石的意思,是它此生不论爪牙完整或残缺,都只为晏来归温顺俯首,只要晏来归肯要。
吧嗒。
大颗大颗的透明液体溅落在地,晏来归蓦地睁大了略微涣散的双眸。
他看见巨狼一只兽瞳依旧被漆黑覆盖,里面含着令人心惊的怨恨,另一只兽瞳里的粘稠黑气却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冲淡,混乱拉锯争夺之中,带着痛苦和哀伤的紫色兽瞳终于占据上风,巨狼极为痛苦地嘶吼一声,像暴怒,又像哽咽。
其他魇兽趁机想要对晏来归下手,就见巨狼死死将晏来归护在腹下,疯狂而暴怒地对所有试图接近晏来归的魇兽撕咬吼叫。
可是它毕竟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小狼崽,即使被短暂地唤回神智,也依旧难以完全抵抗魇魔的入侵。
晏来归盯着它时而清澈时而混沌的兽瞳,明白再这样下去小狼崽的神魂会在无止境的对抗中遍体鳞伤直至彻底被魇魔吞没。魇魔滋生于阴暗负面的情绪,同样以阴暗负面情绪为生,方才小狼崽神智清醒恍如昙花一现,意识到自己亲手伤害了晏来归后的痛极正是滋养魇魔极佳的养料。
他颤抖着手抚上小狼的残缺断甲,带着它的利爪对准自己另一边完好的肩膀,努力弯了一下眼眸,嗓音微哑地安抚道:“乖小狼,好小狼。不要抵抗魇魔,顺从,放弃抢夺,把身体控制权交出去,我要你保全神智,剩下的,交给我。”
只有顺了魇魔的意放弃争夺身体控制权,巨狼千疮百孔的神智才能不再受到重创,而魇魔恶意释放目的达成的那一刻,就是它最松懈脆弱的一刻。
明辞剑不知何时已经悬在了巨狼的头顶,精神域漫过巨狼周身,悄无声息地潜伏着,只等魇魔彻底占据巨狼识海的那一刻伺机而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巨狼颤抖着盯着晏来归看了半晌,在魇魔彻底占据一双兽瞳的前一刻忽地发狠似的一口咬在自己的前腿上,那一口是半点留口都没有,活生生在自己的前腿上咬下一块肉下来,疼痛带来前所未有的清醒,巨狼伏下身体护住晏来归,魇兽的利爪落在它的身上,巨狼趁着自己还清醒,不要命地朝着天际撕心裂肺地狂吼:“嗷呜——嗷呜——”
有没有人,救救他。
晏来归神情愕然。
狼血泼了他半身,晏来归视野模糊,涣散的紫色眼瞳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巨狼腿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只觉比方才还要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不是血流多了,巨狼撕心裂肺扯呼了半天,一双兽瞳里的魇气却意外地在逐渐减淡,晏来归瘫着半身,艰难在巨狼腹下撑起身来,抬头看见远方被狼嚎吸引来注意力,飞身过来的殊灵。
……看来是殊灵的功劳。投入秘境的本源被诛杀,剩下的魇气再也不是源源不断不断复生的存在了。
晏来归的精神域和他本人一样,温和得仿佛什么都能包容进去,此时他的精神域罕见强势得张开到极致,将所有因为魇魔本源被诛杀而出现了一瞬间茫然的魇兽全部包裹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上它们的识海,将剩下的魇气一网打尽。
巨狼则不一样,它后来靠着自己顽强又惊人的恨意活生生把识海里的魇气熬得半死不活,加上投入秘境的魇气源头被殊灵诛杀,魇气孤立无援,小狼千疮百孔残缺的神魂最终还是占据上风,将战败的魇气狼吞虎咽地嚼吧嚼吧吃了,半点忌口都没有,也不嫌难吃,好歹恢复了一点力气。
其他的魇兽陆陆续续地恢复了神智,体型也变回了正常大小,精神域将所有魇气都彻底吸收,被魇气遮掩黑沉的天空终于天光大亮,露出千疮百孔坍塌狼藉的秘境原貌。
所有魇气透过精神域全部汇聚过来的那一刻,晏来归攥住巨狼胸前蓬松毛发的手骤然死死用力攥紧,连指节都青白得毫无血色。
有那么一个时刻晏来归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知觉了,识海被骤然涌入的大量魇气撑得几乎炸开,晏来归身上的冷汗浸透了黯金长衣,他抬手掩住口鼻,淅淅沥沥的血从指间滴落,瘦削的肩胛像是要撑破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