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阵稍显匆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那个穿夹克衫的青年再次闯入郑彬视野。
“不好意思,我搭档行事一向随意,给你们添了麻烦,我代为道歉。”
青年诚恳地说道,放下手里的黑提箱,然后竟从中取出一整套防护装备,迅速穿戴齐全走入警戒带圈定的范围,嘴上还在道歉,却已经站到正在僵持的两人之间将那个擅闯者护在身后。顾怀天本来都已经掏出了手铐,这下也不得不先松手。
郑彬之前判断青年只是个过路人而没太在意,此刻站近一看,这人比一米八六的自己还要高出两三公分,身姿挺拔,对面的顾怀天需要仰脸才能正视他的双眼。一般而言如此高大的成年男性总会叫人下意识恐惧,但这个青年眉目温和眼唇含笑,反倒令人感到安心可靠。并不起眼的朴素衣着无碍始终保持挺直的腰背显出一股干练清爽,更妙的是,他右眼下点缀般有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不仅不违和,而且隐隐将原本不算出挑的五官衬出了另种风情。
“你们是谁?”郑队喝问。
青年刚要张嘴,擅闯的那个年轻人突然冒出一句:
“没来错。”
顾怀天松手的时候这人就借着搭档身形掩护,又走几步回到了核心现场。齐膝高的杂草被他清掉七八,散落的破碎人体随之暴露,轻度腐败,乍一看如任意倾倒的厨余垃圾。
年轻人自始至终没理会过几人之间的对话,此刻突兀出声,被打断话头的青年却也不恼,顺势向着同伴所在方向望去,脱口而出:
“抛尸时间三天以内。”
看到尸体的一刻青年即从同眼前两名刑警的周旋中分出心思,拈着下巴细细观察,表情似在出神:
“无尸斑沉淀,大量失血,疑似。尸体被肢解成十一块,符合。上下躯干分离,内脏缺失,符合。尸块呈环状排布摆放,符合。”
目光最后落在尸体苍白的前胸,那上面刻着一个桃核大小的符号,青年朝搭档点头肯定,“是‘疯信徒’的手法。”
“你刚才说什么?”郑彬确认道。
青年瞬间回神,重新看向眼前警服严肃的男人:
“放血、肢解、剖除内脏、环状摆尸和刻下圆圈套着倒五芒星的符号,如此一整套繁琐的杀人仪式,不正是‘疯信徒’的标志吗?”
语气自然得如同看见乌云后判断即将下雨,效果却不亚于劈落一道惊雷。
由于“疯信徒”作下的案子过于血腥恐怖,警方一直把相关情报对外严密封锁,他们为何会知晓详细情况?
“二位是省厅下来的?”
郑彬试探性问了一句,但他直觉面前这两个人不会是警察,尤其是擅闯命案现场的那个。
“抱歉,一直没顾上自我介绍,我姓王,王久武,”青年没有直接回答问话,“我的搭档叫阴阑煦,我们确实是来协助贵局破案的。”
他双手递上一份昼光基金会发给东埠警局的公函,附带两人的身份证明材料。
昼光基金会。
现在几乎每个警察都知道这个机构,它的注册名目为治安联防,几年前突然势力壮大,开始协助各地侦破凶诡血案,分文不取,被媒体戏称“白条外援”。怀疑潜逃多年的“疯信徒”再度现身后,东埠警局第一时间上报,得到的回复却不是省厅会组建专案组来支援,而是“已与昼光基金会沟通相关事宜,近期将有两名‘顾问’赶赴东埠”。
按理说一个“民间公益性组织”,能屡次争取到高层支持、插手案件侦破,即便在日渐重视第三方参与和政府购买服务的当代也实属异常,却不知为何从未有人对此提出质疑。遇到恶性案件与“经验丰富”的昼光基金会展开合作,在警界似乎已渐渐形成共识。
其中可不包括郑彬。
他皱眉察看了证件,又有些多余地打了通电话确认公函真伪。王久武观察郑彬的神情变化,确定自己和阴阑煦的身份已得到证实,可那个男人还是冷着一张脸,并且毫不掩饰对将要插手他案子的两人的抵触:
“省厅出面,然后你们过了一周才来?不愧是昼光基金会的顾问,够会摆谱。”
“我们接到命令第二天就已赶到东埠,只是想先熟悉一下这座城市的情况,所以没有贸然联系贵局——”
对方不耐烦地摆手打断王久武的解释,“阿天,先不用上手铐,你把他们捎回警局。”
“我们更希望能深入现场,多了解一些——”
“你们还想继续破坏现场吗!阿天,去开车!”
看了一眼他的警衔,王久武稍一思忖,不再坚持。
年轻的实习警察对他们倒挺友好,主动打起了圆场:
“两位顾问,咱们就先走吧,见一下我们领导,也方便你们之后开展工作。”
话是这么说,但郑彬走开前分明给顾怀天递了个眼色。王久武看在眼里,没说什么,拎上手提箱跟着顾怀天往停在小花园外的警车走去。
他腕上的“电子表”蓦地震动起来。
几行文字在表盘上逐渐浮现,他看完后把手臂伸向慢慢走在后面的阴阑煦,对方扫了一眼。
【已收到阻碍反馈,调查如下:
郑彬,男,34岁,单身/离异,东埠警局刑警支队刑侦大队一大队长;
此人除烟瘾外无不良嗜好,建议由其它方面入手制定应对方案,详细资料登录内邮查看。】
“怎么了?”顾怀天看到他们突然慢下脚步,从车窗探出头问道。
“没什么,有劳您开车。”
王久武回以温和的微笑,浅褐色的眼眸在晨光中显得澄澈清透。
作者有话说:
我猜会有人吐槽男主名字土,这叫接地气,显得真实(心虚)
第3章 痕检员
警车开出东大没多远,等红灯的工夫,坐在副驾的王久武出声问道:
“顾警官,我想请您帮我们一个忙。”
“叫我阿天就行,我还不算是‘警官’呢,也请别用‘您’,”顾怀天笑着回应,“王顾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王久武当然瞥见了银黑肩章上的两拐,状似无心的一个“顾警官”果真成功让实习警察受用。趁热打铁,他紧接着提出想去停尸间验看一下碑林案死者的尸首。
顾怀天听罢却面露为难:
“这,不是我不帮忙,但停尸间是刑技大队的地盘,他们对这个可在意了,除非梁主任点头,否则就是我们郑队轻易也进不去。”
“能帮我和梁主任沟通一下吗?我们手头只有省厅发来的一些资料,需要更进一步详细了解案情——”说到这儿王久武有意停顿,微微加重语气,“才好更快进入状态协助贵局破案。”
顾怀天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见对方表情开始变得尴尬,王久武确定了郑彬不在的情况下这个小伙子不敢擅作主张,提供不了太多帮助,不是自己本次行动中必须接近和争取的对象。看来要是想套取更多碑林案的资料,现阶段恐怕还是绕不开郑彬,他暗想。
正要岔开话题的时候,顾怀天突然补充一句:
“不过痕检员们快归队了,其中有一个人同时参与碑林案现场勘验工作,我去问问他待会儿方不方便。”
“那就麻烦你了。”王久武弯弯唇角。
——碑林案现场毁损严重,痕检估计提供不了什么信息,他其实没对这次会面抱多大期望。
说话间车已驶入警局大院,但没有人出面接待他们,王久武一行被顾怀天直接带进一间小会议室,小伙子倒完茶水就离开了,说是去联系那个痕检员。
实习警察出门后王久武跟着离开了座位。他四处检视,发现电子大屏幕上有薄薄一层粉尘,于是判断这间会议室其实并不常用,对自己和阴阑煦在警局的处境心下明白三分。
“以防万一,还是装一个吧。”
习惯了阴阑煦的沉默,王久武同他商量时更多是像在自言自语。一路上不发一言的年轻人进门后直接在会议室避光的角落坐了下来,随手摘掉绒线帽,瞳仁与有些凌乱的发丝都是颜色极浅的灰,肤色苍白,整个人活像被漂过一样,处处暗示糟糕的健康状况。短短几十分钟车程,阴阑煦面色疲惫。
关切地看了搭档一眼,王久武收回注意力,食指在衣领内侧一揩,随即一片硬币大小的金属箔就挑在了指尖:昼光基金会投资研发的微型窃听器,优点是安装便捷不易被发现,缺点是无法实时传输、存储有限。
王久武探身一摸,金属箔自动吸附在会议桌底部。
几乎在他直起身子的同时,会议室的木门被人一把推开:
“哪个找我?”
大咧咧直接闯进门的人个头不高,一米七左右,天然卷娃娃脸,羊羔似的长相可爱,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形象和罩在白大褂下的严整警服略不搭调。
顾怀天跟在这人后面,向王久武介绍道:
“王顾问,这是我明哥,就是路上跟你提到的那个痕检员。”
王久武本以为顾怀天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脱身,没想到真是去帮忙联系人。见多了搪塞推阻的他因这份热心微微感动,但没有表露出来。
痕检员已经伸出了手,报菜名般语速极快地做了遍自我介绍,“东埠警局刑技大队痕迹鉴定科史明,你看着比我大,叫我小史就行。”
“昼光基金会,王久武,”不同于脸蛋的白嫩,王久武同痕检员握手时发觉他指腹粗砺,应是常年触碰各类械具的结果,“那边是我的搭档,阴阑煦。”
年轻人正倚靠会议椅闭目养神,丝毫没有搭理的意思,王久武无奈赔笑。
本来笑嘻嘻的史明不满地撇了撇嘴,扭头冲顾怀天说道:
“天仔你先去忙,我和两个顾问有话要讲,不适合让你旁听。”
顾怀天没有多问,点头之后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痕检员脸色瞬间阴沉,随手拎过椅子一路拖到阴阑煦附近,呼地在他跟前坐下。
“就是你破坏了现场对吧!”一扫刚才嬉笑的样子,史明呛声。
别说应声敷衍,对方甚至连眼都没睁,气得痕检员咯咯咬牙,打定主意兴师问罪,冲着阴阑煦就要继续发难。王久武立刻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两人之间,悄然挡住这人望向年轻人的带刺眼神。
“史警官,这里面有误会,我的搭档并非蓄意破坏,”他微微抬手,以手势示意痕检员先冷静下来,“我会代为解释——您手头有现场照片吗?”
史明哼了一声,但还是依言从白大褂大侧兜里扒拉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几张转存的照片。
“您看这里。”
王久武指向其中一张。
痕检员应声停止滑动切换。那是一张特写,粗一瞧拍的只是旁边放着黑色刻度尺的黄泥野草,需要细看才能发现野草均呈非正常倒伏,甚至有几株根部翻露。一道浅浅的印子纵贯照片,宽约一个指节。
“就在尸体旁边,我们初步推测是凶手抛尸时凑巧留下的车辙印,没有防滑花纹,暂时不能确定载具,”史明出于职业习惯简单解说了下,然后回过神,“你想跟我说什么?”
王久武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史明抿了抿嘴,瞅瞅这人又瞅瞅照片。
照片里的草株全因碾压而倒伏,没有哪怕一棵仍自然直立。
痕检员挠了挠脸,“干嘛,难道你是想说,你那搭档其实是在帮我清掉没有遭受碾压、干扰视线的杂草?”
“毕竟小花园已经很久无人打理,杂草丛生,阴阑煦那时发现了车辙印,所以才会动手清理现场,”王久武语气和缓,“不过您别担心,原始现场我已经拍照固定,现在就可以交给您。”
史明环起双臂,表情复杂,不过似乎勉强接受了这番解释,“行吧,反正做都已经做了,说别的也没用了。”
他接过递来的手机留下自己邮箱,打着打着字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矛头转向王久武:
“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王顾问,我在东埠这鬼地方充足‘锻炼’了这么多年,什么没检过什么没验过,尚不敢仅凭肉眼观察就下判断,但听说你在现场直接断言抛尸时间三天之内?戗行是不是?我来也是想问个为什么,可别告诉我你是猜的!”
“因为我当时也看到了这道抛尸留下的车辙。”
“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