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耐心地听完了这场哭泣。
几分钟后赵成鸣用手背抹了抹眼,“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一张名片被弹到他胸前。赵成鸣拾起来一看,名片正面印了只卡通狐狸,背面是他曾在本地新闻里听过的名字,“江河清”。
“哭一次就行了,不要再浪费时间,”嬉笑之意淡去,言语中不时流露的冷酷似乎才是青年的真实性格,“一条人命只能激起昼光基金会的疑心,想说动他们专门派出顾问来‘考察’,还得再杀几个人。记住,严格按照我给的‘参考书’,做得漂亮一些,别令我失望。”
见对方闻言低下了头,江河清冷笑一声:
“怎么,难道学校里只有柳陆一个人欺负过你?你想杀的人恐怕不止他一个,这正是个报仇的机会,别跟我说你下不去手,他们活,你就得死。”
赵成鸣也笑了一声。
他仰起脸,目光中满是杀意,几个鲜红的名字已经浮现在他眼前。
“我只是纳闷你为什么要帮我。”
“各取所需罢了,你需要昼光基金会助你逃得一命,我需要昼光基金会派顾问到东埠。”
“你为什么想让他们来东埠?”
“哪这么多为什么,你跟我在这儿上课提问呢?需要你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算了,你就当我是个穷困潦倒的策划师,想方设法挖掘潜在的客户和生意吧。接下来只要你按我的计划乖乖照做,我保证给你个学生价,童叟无欺。”
说话间江河清又恢复成那副嬉笑模样,宛如在墨镜口罩之外又戴上了一层面具。他将脸凑得离赵成鸣更近,透过深色镜片依稀可见一双难辨瞳色但形状精致的眼睛。
……
……
这些事实郑彬自然是永远无从知晓,不过它们并未给自杀的赵成鸣陪葬,记忆的主人在临死前已将它们一一分享。
那么,赵成鸣临死前,是向谁交代了自己的经历呢?
——老屋外面没有多少人围观,那个向警戒带里张望的高大青年因此不免有些显眼。于是他压低帽檐,退得离人群稍远了点儿,继续默默关注警方的动向,褐色双眼映着如血夕阳。
作者有话说:
每次写到江河清的时候必定爆字数,这人嘴太碎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也是个重要角色,我早就把这人雪藏了。
第21章 尸语(上)
数小时前。
久年尘屑渗进玻璃上的裂纹,在窗户留下灰色蛛网般可怖的痕迹,采光极差的室内正午时分亦昏暗晦暝,仿佛就连阳光在照进这间破旧老屋前都会有所犹豫。
即便如此屋里依旧没有开灯,一来是因为这儿只是个过夜的地方,二来是不请而至的两个人需要保持低调。
其中颜色清浅的那个“客人”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比起真正需要他关注的事物,灰眸的年轻人反而对屋里的瓶瓶罐罐更感兴趣,在角落的杂物堆附近来回走动,检视来自上个世纪的老旧物件,悠然如在古货市场游赏。
同他一比另一个“客人”可谓恪尽职守,褐眼的青年始终腰背挺直地端立在屋主正前,用自己的高大身形封住了对方可能的去路。紧盯着眼前这个留着土气厚重刘海儿的男生,王久武一边思忖这人刚才交代的事实,一边忍不住庆幸与他曾偶遇一面,否则怎会这么快就由“兔粪”“车辙”推出真相,得以赶在警方之前接触真凶。
“就是这些了,”赵成鸣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不与别人视线相触,“我想杀的其实只有柳陆,其余都是听从江河清的安排,连肌松药也是他给我的。”
难怪追溯货源也查不出买家,王久武心想。
他环抱双臂,多问了一句,“江河清有说过为什么想让昼光基金会派顾问到东埠吗?”
赵成鸣摇了摇头。
这和江河清的话相矛盾,先前那次不愉快的“见面”中,那只狐狸指责赵成鸣为策划者,声称自己不过是出于不满才故意摆他一道——总之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在撒谎。
王久武轻轻拈着下巴,正在思考需不需要单独向总部汇报这个情况,他对面的人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真的都是江河清一手策划的,我也是因为有把柄在他手里,才不得不照做……”
边说边蜷起身子,赵成鸣弓腰塌背,还一直盯着地面,肢体语言中流露出的心虚未免过于明显。王久武立刻识破了这人试图撇清所负罪行的意图,心中不免在厌恶之上又多了一层鄙夷。
“是吗,”基金会顾问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也不急于点破,抬脚朝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男生走近一步,向下俯视他慌乱的模样,“既然你的目的只是吸引基金会对你进行‘考察’,你的目标也只有柳陆一个,那么撇开巧合在我们露面当天遇害的张奇,你为什么还要杀夏吉吉?”
“我、我,”赵成鸣一时语塞,而后急于立功般抢着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夏吉吉是江河清的人,是他在东大发展的眼线!”
王久武挑了下眉。
不过他并不太惊讶。贯山屏身为检察官,应当不会收藏江河清的名片,那昨晚有机会近身并接触到这人大衣口袋的,除了自己,也就只剩夏吉吉了。
他本打算接着问夏吉吉怎么会帮江河清做事,转念一想,与其让出话语主动权,还不如日后自行调查。满心期待这个顾问能询问更多信息的赵成鸣算盘落空,见他不按自己的思路走,也只能继续往下说道:
“是江河清叫我帮他灭口的。”
“抬头。”
突如其来的命令语气,赵成鸣条件反射照做,接着他便对上了基金会顾问的冰冷目光,对方不加掩饰的审视态度令他感觉如同被上了测谎仪,本能地心生抗拒。
于他而言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在昨晚也发生了类似的事——
“我不是说过你必须照我安排做事吗?我没给你‘参考资料’吗?我让你随意发挥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多余刻的那些拉丁文祷词弄巧成拙,已经被人意识到作案者不是‘疯信徒’!赵成鸣,我就差拿着你的手下刀子了,你怎么还能犯这种错误!你怎么敢不听我的话!”
再次找上门的江河清少见的语带怒意,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那时赵成鸣也是坐在这把凳子上,像个挨训的小学生般支支吾吾,“我只是想弄得更真——”
“闭嘴!什么更真,‘疯信徒’祷词用的就不是拉丁文!”
在昏暗室内依然谨慎地戴着墨镜的青年停下脚步,强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幸好那人没能及时扳正郑彬的思路,否则你现在怕是已经在审讯室交代犯案经过,哪还能安稳在家坐着?赵成鸣啊赵成鸣,说你什么好?我忍不住想是不是该及时止损,比起继续帮你,干脆把你捅给警方算了。”
隔着一层深色镜片赵成鸣也感知到了对方投来的审视目光,冰冷无情,打量他的时候就如同在看一件考虑丢弃的垃圾。赵成鸣开始慌了,“别啊,你说过会救我的!”
“前提是你必须严格照我说的去做。”
“可你答应过我啊!”
对方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整个人拽了起来,“行啊,好,我当然可以救你,只要你证明自己还有值得我救的价值——夏吉吉,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吧?她给我做过不少事,很好的姑娘,就是知道得有点儿多了,我又是个心软的人,所以今晚你代我去‘辞退’她。”
“夏吉吉是你的人?”赵成鸣一愣,“可她家不是相当有钱吗,怎么会——”
“钱钱钱,就知道钱,俗不俗?金钱又不是能驱使人的唯一动力,”江河清不多解释,转而冷笑,“已经杀三个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吧?反正她本来也在你的‘名单’上。”
“可我又不认识她……”
“你发短信约她见面,结尾加一个emoji狐狸。记住,事成后把她的手机与电话卡彻底销毁,别因为缺钱而转卖,懂了吗?”
“但……”赵成鸣还是有些犹豫。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江河清松开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扯过一张纸写下了夏吉吉的手机号。并不明亮的灯光将这人映在地面的影子拉长,如一条黑暗扭曲的绳索,牢牢捆缚住赵成鸣。
狼狈捡起丢到面前的纸条,赵成鸣没有别的选择,心里咒骂却只能乖乖照做。
“等等,”对方突然叫住准备爬起身的自己,“差点儿给我气忘了,这次来还有别的事。”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条东西,在赵成鸣眼前晃了晃。
口香糖?看着那熟悉的绿色包装,赵成鸣心下疑惑,却不敢开口询问余怒未消的江河清。青年也没介绍这是什么,直接拉开了赵成鸣的上衣,将那条“口香糖”放进了内侧暗袋。
“明天你就别换衣服了,还得穿这身,克服克服。顺道一提,这玩意儿可很难搞,不准拿出来,更不准拆开看,否则会有很恐怖的事发生,比如从此以后上厕所都会忘记带纸。”
他又开起了玩笑,就好像刚才动粗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好啦,快去行动吧,好好表现,我相信你不会再令我失望了。”
轻轻拍了拍跌坐在地的人的脸颊,而后,江河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老屋。
……
现在可不是回忆昨晚的时候,面对那冰冷的眼神,赵成鸣鼓足勇气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褐眼的青年对此“啧”了一声。
许是觉察到赵成鸣在这点上没有撒谎,基金会顾问很快便不再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这个男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仿佛在他眼前的已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摞等待审定的文件罢了。
“当初是江河清非要在名单上加个夏吉吉,他肯定早就不想留她了,”那边赵成鸣还在苦苦解释,“我只是被他利用,我跟那个女孩又没有过节,都是江河清逼我做的——”
他不提还好。
“你一直在强调自己完全是听从江河清的指示行事,”青年冷冷开口,“那他可够疏忽大意的,竟然忘了提醒你杀害夏吉吉后也要伪装成是‘疯信徒’所为。”
“呃他说了,”赵成鸣没懂他的意思,愣愣地回答,“不过我没有足够的时间还原‘疯信徒’的手法。”
白天在后山被激起的强烈杀意瞬间再度席卷王久武全身,迫使他不得不握紧拳头以止住指尖的轻颤,他都惊讶自己怎么还能维持这副冷酷淡漠的表象:
“没有足够的时间?因为你做了多余的事。”
“什么意思?”
“江河清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会要求你在灭口之前还要实施性暴力,对吧?”
冷汗从赵成鸣额角滑落,他想抬手去擦,却被王久武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
“我在问你!说!为什么要性侵夏吉吉!”
远离窗边,青年背光而立,脸上阴影斑驳,一声怒吼令他表情陡然狰狞,如那庞然凶煞二足而立,马上便要扑将过来。
赵成鸣不免眼神闪躲,“反正她都是要死的……”
“畜生!!”
既然附近没有需要他伪装以待的人,王久武也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与憎恶,重重一拳将赵成鸣打翻在地,紧接着朝他的肚子又补了一脚。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
“停手。”
一个毫无感情起伏的男声在王久武身后响起。
是那个灰眸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见状立即喝止了还想继续施以拳脚的搭档。
赵成鸣借机赶紧蜷缩在地哀哀叫痛,然而那个年轻人不仅没有报以同情,甚至没有多加理睬。
“我最后收住了力气,”王久武活动了下因此挫痛的手腕,对阴阑煦说道,“只要你动作够快,他身上就来不及形成淤血。”
“等等,什么‘动作够快’,‘来不及’什么?”赵成鸣隐隐觉得不妙,捂着脸仰起了头,“你们在说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站立的两个人闻声齐齐投来目光,一个讥诮,一个嫌恶。
“他的想法为什么能有趣到可笑?我对他的大脑构造有些好奇,想保留下来作为收藏。”
“不行,你必须尽量保证他尸身完整,否则清扫时会很麻烦。”
拒绝了搭档的要求后,王久武看着赵成鸣,凛声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