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第20章

懦夫即便在绝望的幻梦中也不敢引刀自戮,否则此时染红天地的就不该只有如血夕阳。

赵成鸣死于自缢,这一点王久武相当肯定,他对真凶的死因自然没有疑问,再次返回这间老屋只是为了探查警方的下一步动作。如他所料,警戒带里没多久便起了一阵骚动,想必是郑彬他们已经发现了可疑之处。

问题出在用来吊死赵成鸣的绳子上。王久武清扫现场的时候曾打算直接销毁剩下的那卷捆扎绳,但仔细考量,突兀出现的一截捆扎绳反而更为可疑,于是他只能把绳卷放回原处。

这么容易暴露的破绽,阴阑煦不可能意识不到,怕是那个恣意妄为的年轻人并不满足于只用赵成鸣取乐,还想看他麻烦上身的模样。褐眼的青年不悦地皱了皱眉,不时的戏弄无伤大雅,万不该影响任务,返回总部后他得和这人好好谈谈。

小范围的骚动并没有持续太久,看来郑彬他们仅是察觉到了异常,最终没能寻得合理的解释——或许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当时还有“第二人”在场,但只要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基金会顾问,王久武就不担心自己与阴阑煦能否“清白”地撤离东埠。

负责将尸体运往殡仪馆的那辆警车驶离了现场,几十分钟后,见市局的刑警也收队离开,王久武这才结束了自己耐心的等待。手机静默无声,没有人试图叫他和搭档前去警局,基本可以确定这次任务已顺利结束。

褐眼的青年撤身,习惯性地又往下压了压帽檐。

一个声音叫住了他,“王顾问?”

咨询师那副好嗓音,只要听过一次,任谁都会难忘。王久武动作自然地转回身,先行发问:

“凌教授,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不是有一身银灰西装三件套,以及那显眼的一头银发,在黄昏下,那人黝黑的肤色真是令他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仿佛逆光的剪影一样。

“我听说找到了杀害我学生的凶手,就过来看看,”凌凛象征性地弯了弯唇角,其实并没有在笑,“本以为是什么恶徒,结果竟然也是东大的学生——真的是他吗?如果真的是他,年纪轻轻前程似锦,为什么要走邪路?何况大家同学一场朝夕相对,怎么忍心下此毒手。”

他说着便叹了口气,似乎显得有些夸张,但王久武能看出其中没有演戏的成分,这个人是真心为此哀惋。

赵成鸣不配。

当然在凌凛面前,王久武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跟着他的话默默点了点头。

“对了,王顾问,”对方问了一句,“你不进去看看吗?”

“看情况郑队他们已经勘验完现场,估计不会有遗漏,用不到我。”

“是吗。”凌凛会意一笑。

一般而言交谈中进行到这一步就意味着对话已经结束,王久武也无意多留,同凌凛道了声别便折往另一个方向。然而心理学教授这时候却表现得如同读不懂人心,在王久武已经走出几步的情况下,又不识趣地凑了过去。

“个人意见,我觉得你还是再谨慎些为好。”

他抛出的这句话莫名其妙。不过王久武并没有表露自己的疑惑,而是选择将它视作一句简单的客套,礼貌性地应了一声。

对方显然对这种反应不甚满意,紧接着又抛出一句:

“毕竟还要和郑彬长期合作,万一被他发现了什么,岂不是对你不利?”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落日夕阳的映衬下,愈发显得似有魔力蕴藏。渐暗的光线模糊了凌凛五官的轮廓,令王久武无法辨认他目光中的高深莫测是确有所知,还只是无聊的心理把弄。

许是有意而为,凌凛本就站在离警戒带不算远的位置,说出这么神鬼莫辨的话时却没有压低音量,再加上那头显眼的银发,值守现场的几个民警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向这边观望。

对面的人立即行动,假装是站久了活动腿脚,背向警戒带,几步横插进民警们的视线,用自己的高大身形挡住了凌凛。

“如果郑队真的又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我作为昼光基金会的顾问,自然要倾力协助他展开侦查。或许过程确实会相当艰难,但因为我来东埠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所以没有‘对我不利’一说,谢谢您的关心——对了,您在东大授课,又和学生们关系良好,如果有听说什么新线索,还请您不吝告知。”

褐眼的青年刻意曲解了凌凛的意思,以同等音量作答,并且将话题引往别的方向。

“那是自然。”细长眉目,上挑的眼梢,就像一只狐狸在笑。

尽管没能如愿以偿看到王久武慌乱的模样,银发的男人却并不觉得失望,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你确实不错,我很中意。”

然后他便不再纠缠,爽快地挥手作别,径直走进东大西侧门。

王久武刚想放松紧绷的神经,腕表突然一阵震动。

【任务报告 通过 任务结束;

归队申请 驳回 解释如下——“595与Carnivore暂留东埠,等待下一步指令。”

备注:以上内容已由137审定,不得更改、撤销,请无条件执行】

作者有话说:

尾声短一些是很正常的,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还有一个尾声(二)这卷就结束了!

不得不说连搬二十几章存稿是真的枯燥,不过也挺有成就感!

哦对了,如果我把文案里的“王久武”改成他的代号“595”,是不是点击率能高一些hhh

第24章 尾声(二)

数日后,东埠湖畔公园。

人工开凿的湖泊无甚自然景趣,在深秋时分尤是如此,禽鸟南飞,鱼虾潜息,岸边杨柳凋敝,沉沉一片死气。公园游人因此大减,每天只有三五老人清晨于此打打太极。

所以江河清挺喜欢这里。

对他来说风景好坏并无所谓,废弃厂房亦或是幽暗深林,只要能暂时远离人声烦扰,他都可以欣然前往。而且,身在无人之处就意味着不必遮掩容貌,江河清乐得暂时摘掉墨镜口罩。

最近需要他操心的事有点儿多,烦琐的人际往来令江河清身心疲惫,还有个扶不起来的蠢货惹他生厌,于是今天江河清特意挑了个人最少的时间,到公园围着小人工湖跑了几圈,好好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当然,这一趟也不全然是为了散心。

青年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了擦汗,顺手把一同带出的电子表戴到腕上,瞄了眼时间,慢悠悠地晃去了约定的地点。不出所料,四周别无人影,交易对象放下他想要的东西便离开了,想必是一秒也不肯多待。

江河清对此表示理解,毕竟警服在身,却要受他救济,传出去可不只是坏了名声这么简单。

关大海,从警将近二十年,在东埠警局也算得上老资格法医。

因为这人形貌突出,江河清甚至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熊一样的法医和被叫作狐狸的恶徒,在咖啡馆对面而坐,和平得如同老友见面。

“这可不是贿赂,关法医,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尽管对面坐着的高壮汉子一拳便可将自己捶翻在地,而且只要他想自己就只能束手就擒,江河清还是在遮面物下笑得轻松愉快,把一张银行卡推到那人面前,“密码就写在背面。我以业内信誉担保,里面的钱很干净,即刷即用,没有人会怀疑。”

金钱攻势行之有效却过于原始,所以江河清并不爱用,不过既然天赐良机,他也就没理由多找麻烦。关大海会接受自己的“帮助”,他的这份自信来源于对方的窘境——唯一的儿子身患重病,仅凭法医那份微薄工资,根本填不满巨额医药费的无底深渊。

果然,自尊与正义感令关大海扬手抓起银行卡,准备全力扔到对面的人脸上。然而想到里面的金额,再想到重症监护室里的儿子,绝望的父亲最后还是动摇,默默将银行卡揣进兜里。

“不必有心理负担,”见法医神情痛苦,江河清宽慰了一句,“我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

结果他还真说到做到,与关大海交易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第一次,江河清要的是前往某个现场的路上警车轮胎沾的土泥;

第二次,江河清要的是某个抛尸现场附近百米盛开的半丛野花;

第三次,江河清要的是某个室内现场墙上自然剥落的一块漆皮;

……

江河清许以高额报酬,要求关大海交易的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简直像个为了照顾对方自尊所以百般寻找捐款理由的慈善家。

——他当然不是。

世人都知晓温水煮青蛙的道理,他也不会一开始就将关大海丢进滚烫的沸水。

土泥,野花,墙皮……东西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离核心现场越来越近。

所以这一次,几天之前,于东大西侧门附近的那间老屋里,尽管不清楚江河清要这个来做什么,关大海还是按照他的交代,在将尸体装入裹尸袋的时候,藏起了赵成鸣上衣内口袋里那条口香糖一样的东西。

随手捡了根枯枝,江河清拨开垃圾桶后的那堆落叶,挑出关大海留的布包。

布包外面密实地缠了好几十道细线,还打着死结,透露出一股心虚。青年就近寻了处落灰较少的石阶坐下,对着无甚看头的湖景,悠闲地解着线头。如他所料,“口香糖”包装上的折痕与他做的小记号对不上,看来关大海并没有全然放下警惕,偷偷验过了这条东西。

不过江河清不担心法医会有所发现。

一个东西看起来像口香糖,闻起来像口香糖,吃起来也像口香糖,那它就是口香糖,化验一万次也是口香糖。

江河清把这条口香糖丢进嘴里,薄荷的清凉口感相当提神。

他真正想要的可不是这块糖果。

嚼着口香糖,江河清把中间那层包装锡纸展平,用指甲沿着边缘抠了几下,很快一块金属箔便被他剥下。他将金属箔挑在食指指尖,用拇指摁了下腕表的边缘,表盘弹起,露出了下面的插槽,大小正好能容纳这块箔片。

——昼光基金会的小玩意儿还不错,抽空我得想办法再搞一些。

青年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表面上看是在用手撑着头,其实是凑近腕表听里面播放的内容,越听他脸上的笑容越大:那个现在姓王的人知道我手里还有这份录音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光是想象王久武的精彩表情就差点儿让江河清笑出声音。

法律总是过于仁慈,所以你们就认为跳过审判程序、践踏司法尊严的私刑才是真正的“正义”?青年边听边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嘲讽。之前他以为会心甘情愿给昼光基金会卖命的人都是罔顾现实的理想主义疯子,现在看来,不过是些容易洗脑的可悲蠢人。

“干嘛呢?”

旁边突然笼罩下一小片阴影,江河清瞬间弹了起来,同时戴上了墨镜。

江湖宁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也跟着一个蹦跶。

“是你啊,干什么,”看清来者是自己的助手,江河清松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顺便抱怨了几句,“我不是说过,当我快乐地沉浸在私人世界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吗?都怪你,我把口香糖咽下去了。”

“给你发消息你半天不回,我可不就得找过来看看你是不是中了警察的埋伏,”江湖宁掸了掸石阶,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所以你到底在干嘛?”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又与我无关?”江湖宁提高了调门,“最近你是这也与我无关,那也与我无关,我都无聊得快长蘑菇了!什么都与我无关,你干脆换个助手算了!”

“行行行,告诉你,我告诉你行了吧,别尖着嗓子说话,”青年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哀叹快乐的独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跟昼光基金会有关,他们一个多星期前往东埠派了两个顾问。”

“唔,当时我有提前听到动静,不过我没太当回事,因为那两个顾问只是来查东大那些案子的,”江湖宁学他托着下巴,“昼光基金会不就干这个的嘛,怎么了?他们和我们暂时没有利益冲突吧?”

“现在没有,将来可不一定,干咱们这行儿目光要放长远。”

江河清笑了笑,到底没把那两个顾问就是他招来的事告诉自己的助手。

对方直觉他有所隐瞒,追问了几句。江河清一一搪塞过去,没打算让江湖宁牵涉进来。

不过看那人表情不甘,他也自我反省这段时间实在是冷落了助手太久,于是安排道:

“既然你不喜欢放假,那我给你派个活。我在基金会其中一个顾问的外套里放了窃听器,可他不会只穿这一件衣服——”

“我懂了,”江湖宁抢过话茬,“我会制造机会同他见面,获取他的信任。”

江河清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

“你要接近的是那个姓王的顾问,虽然这个人相较温和,但你不要被那副良善外表蒙骗,记住,不管是自愿加入、还是被强行收编,昼光基金会的成员都是危险分子。至于另一个姓阴的顾问,小心提防就行,他不常和别人打交道,你也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助手比了个“OK”的手势。

话已至此,江湖宁正好有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索性向他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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