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站到缓坡上等候,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已足够看清尸体状况。昏暗井底藏起了太多细节,此刻天光之下女尸完全曝露,形貌愈显可怖:一个庞大却不成形的“肉团”,过分柔软到了令人恶心的地步,五官几乎糊成一坨,难辨面目,泡得死白的皮肤泛着油腻光泽,已然绷不住其下胀大的血肉组织;腹腔更是直接烂穿了一个洞,青灰泛红的肠子漂在水面上,似细长巨蛇盘踞,又宛如尸体周身缠上了什么可怖的寄生物种。
站在王久武旁边的顾怀天不禁退后一步,用一只手紧紧捂住口鼻,脸色煞白,几欲作呕。
与尸体的惨状相比,尸臭此时可谓不值一提,下过窨井的青年很快便适应了这股令人窒息的气味。远观尸体,他注意到多处皮肉不正常开裂,右下肢甚至从小腿起就只剩骨头,相比其它部位的保存状况,不像是自然腐烂所致。
除此之外,尸体表面还有些黑色小点,成片聚作几处,尤以面部居多。王久武乍一看还以为是黑痣与雀斑,但每个黑点都太过细小,而且密集到令人不适。
他把这些可疑之处指给郑彬看。对方摇了摇头,并没有发表意见。
“都是暴力侵害的痕迹。”
一个阴细的女声突然自他们背后响起,在这个时间地点不免有些惊悚。
褐眼的青年立刻回头,发现是个没见过的年轻女性,长发披肩高挑匀称,一身素白混在警察中间,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而他居然毫无察觉。
“我靠,娟子,你走个路怎么没声的!”郑彬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认识这个姑娘,所以只是拍拍胸脯随口抱怨了几句,“老关不是让你在车上等着吗,为什么下来了?”
“留在警车里只是浪费时间,想当法医迟早得看尸体。”
“这位是?”王久武问道。
“庞新娟,他们刑技大队新来的法医,还在见习,”郑彬帮两人互相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王久武王顾问,昼光基金会的,帮我们查案。”
被叫作“娟子”的姑娘轻轻“嗯”了一声,双眼始终望着尸体所在的方向。她看起来和阴阑煦差不多年纪,表情也是相似的清冷。
在王久武暗中打量娟子的时候,顾怀天开口问了她一句:
“你刚才说的什么,什么暴力侵害的痕迹?”
娟子抬手指了指尸表其中一处不正常开裂:
“观察边缘,是生前割伤,目测宽度,是某种小刀。”
郑彬跟着询问,“右腿的骨头,不是烂出来的吧?”
“不是,是肌肉组织被削掉了。”
这个年轻姑娘似乎目力极佳,走到他们前方踮起脚望了一眼,便能接着详细描述:
“腿骨上有平行的浅窄‘凹槽’,应当是刀刃斜向下作切割动作时与腿骨接触所留。此外还有剐擦的痕迹,可见凶手手法并不纯熟,无法一次就将附着组织处理干净。”
“这么说,死者腿上的肉是被片掉了,”郑彬紧了紧下颌,“拷打时才会使用的极端手段,鱼岭水库捞上来的那具女尸也是这样。”
“至于那些黑点——”
“娟子!”
横井旁边的关大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立即暂停手头工作走上缓坡几步,训诫道:
“尸检最忌讳先入为主,你说的那些都是需要进一步尸检才能做出的结论,现在就随口定性,万一误导了侦查方向怎么办?下不为例,明白吗?”
于是娟子就此缄口不言,不过她的表情并未因这番话而有所变化,还是冷着张脸,甚至连眉毛都没扬一下。这种性格既视感太强,王久武不禁由衷希望将来没有机会与这个见习法医进行合作,毕竟一个阴阑煦就够难搞了。
“卧槽!”
正在拍照固定的痕检员不知发现了什么,突然惊叫出声,忙唤关大海回来继续尸检,“卧槽,关哥!先别带新人了!你看这是什么!”
史明在东埠工作已有数年,这次反应如此剧烈,甚至食指都不受控制地连按了好几下相机快门,所见之物恐怕不是一般骇人。除娟子外,在场其他人脸色俱是一变。
只见关大海探手入水,将女尸已涨成皮球样的一侧乳房捞起——
乳头已被剜掉,取而代之的是个不甚圆润的毛球一样的东西,绒毛湿黏。关大海小心翼翼地向外拉取毛球,但它似乎还有下半部分,已和血肉组织黏连融合,于是他不得不动用解剖刀与止血钳,划开乳房才将这个异物取出。
几分钟后,四肢俱全的小玩偶完整地躺在了法医的手心,毛球样的脑袋顶上缝有两只半圆小耳朵。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泰迪熊公仔。
面对此情此景,一队的几个年轻警察终于把持不住,跑到远处呕吐起来。
……
之后关大海又从女尸阴部取出了一个泰迪熊公仔,两个公仔被仔细封进证物袋,交到了郑彬手中。此时缓坡上除了他与表情也变得难看的王久武外,只剩娟子还站在原地,面色不改。
“标志性特征一致,可以初步确定与‘水库沉尸’是同一人所为,怕不是个变态连环杀手,”郑彬眉头紧锁,“我回局就提交申请并案侦查的报告,向宋局说明情况。”
王久武却没有由此搭话,而是用拇指轻拈下巴,沉默地观察着证物袋里的泰迪熊公仔。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两个公仔格外眼熟,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玩偶。
腕表突然震了一下,打断了青年的回忆——
发件人一栏空白,随消息附了一个坐标,正文寥寥几字:
“我在棚户区,速来。”
作者有话说:
我之前有说连更是吧……不存在的,劳动者的假期里社畜怎么会不加班呢,哈哈哈哈哈呜呜呜TAT
“婴灵玩偶”大概是最猎奇的一卷,尤其因为读者应该多为女性,看到某些细节时估计得“会心一疼”,个人建议,不要细琢磨,知道有这么个事就成,比如我自己写的时候就只考虑遣词造句,一点儿不深入去想,情况会好很多!
实在不能接受的读者,建议跳着看,只看破案的部分即可!
第32章 巷子深深
消息显然是阴阑煦所发,但他不是被我留在警局办公室里了吗,怎么会突然来到棚户区?
王久武暗道不妙:虽然不清楚那个年轻人的动机,但他此行本身就很危险,棚户区治安混乱,居民普遍排外,雪肤灰发的阴阑煦又如此引人注目,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于是青年立刻找了个借口,仓促离场。
坐标指示的地点离窨井现场并不太远,几座连栋住宅互相挨挤,挤出数条幽狭巷弄,王久武挨条找过去,终于看到了穿着浅色大衣的人。那个人正背对巷口站在弄堂深处,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无事,王久武多少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他向那个人走了过去,“我给你发过消息,说看完现场我就回去,没有收到吗?”
那个人听到了王久武的声音,却没有转过身来,依旧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原地伫立,弓着背,深深地低着头。
“没事吧?身体不舒服?”
心下担忧,青年快走几步,准备轻拍那人肩膀确认对方状况,伸出的手却蓦地停在半空。
不对。
走近一看,这个人虽穿着和阴阑煦相同式样的大衣,身材却明显要比那个瘦削的年轻人壮硕许多;之所以一直低着头,恐怕也是为了掩盖自己仅比王久武矮上寸许的事实——
他不是阴阑煦!
像是听到了王久武的内心活动,巷子深处的这个人瞬间挺直腰背,怪笑一声,回身冲着青年太阳穴就是一拳。王久武招架格挡,那却只是虚晃一招,趁他闪出空隙的一霎,对方猛地在他前胸推了一把。王久武脚下一个踉跄,不得不将身体靠向巷弄一侧的平房。
不成想,这间低矮平房居然屋门虚掩,轻轻一靠便扉页洞开,几十公分高的门槛更是绊人腿脚,青年这下彻底失去平衡,栽倒在地。那个假冒阴阑煦的人跟着跨过门槛踏进屋里,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直接把将近一米九的王久武提了起来。
这是何等膂力!
虽然没有夸张到让他双脚离地,但身体悬空被一路拖行的经历实在少有,王久武惊讶到一时愣神,直到整个人被掼到一把太师椅上,他才反应过来继续挣扎。
然而为时已晚,对方从怀中掏出了两副手铐,强扭过青年的左右手腕,将它们分别铐上了两侧扶手。
完成这一切后,那个人这才过去关上屋门,不紧不慢的样子十足挑衅。他脱下大衣往地上一丢,露出穿在里面的深色卫衣,其上大幅的火红狐狸绣样格外惹眼。
“阿罗哈,燕子先生,咱俩可真有段时间没见啦!”
江河清夸张地打了声招呼。他戴着变声器,藏起了本音。
王久武对他没有好脸色,开门见山地问道:
“为什么你在我搭档定位的位置,他人呢?”
“啊,那个白得吓人的家伙吗,”江河清随意用手指梳了一下因打斗而散乱的头发,黑色发丝在他指下服帖,微微汗湿,好似闪缎,“我来的时候看到他被一伙人‘抢’走啦,那帮人应该是棚户区的居民。事先说明,跟我无关,我真的是凑巧才和他撞了衫。”
被支开的搭档,一气呵成的伏击动作,虚掩的房门,还有单独一把放在屋子中央的太师椅——若说这次并非早有预谋,那赵成鸣在警察赶到前自缢身亡一事,怕是也能称作巧合。
“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耗,”褐眼的青年抬了下手腕,手铐哗啦作响,“解开!”
江河清促狭一笑,“现在哪里有事让你着急?明明基金会一直没动静嘛。”
青年的声音沉了下来,“如果阴阑煦有个三长两短——”
“嘘嘘嘘,”对方竖起一根手指,“好不容易见个面,你怎么还一直提另一个男人?真没趣。你那搭档不在不是正好,咱们来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滚!”
“这也太直白太伤人了,”江河清做了个捧心的动作,“燕子先生,我对你我之间的友谊可是付出了相当努力,你为何如此绝情——你没纳闷过自己一个外来者,怎么就能轻易说动棚户区的地头蛇安排人来陪你演戏吗?你不会觉得是因为昼光基金会名头响吧?”
王久武想起那个一直与自己短信往来的“未知联系人”,不禁皱眉:
“那个是你?”
“是江湖宁。”
倒也是,青年暗想,那个“未知联系人”来信甚少,措辞也十分正经;如果是这个热衷炫耀的家伙,他的收件箱大概会被短信塞爆。
“东埠这么大,没个好助手,谁能应付得了?大部分生意都由江湖宁处理,除非客户很有趣或出价够高,才有可能打动我同他线上交流,”江河清接着自己的话茬侃侃而谈,“所以啊,只有极少一部分人亲眼见过我的样子,而你就是其中之一,燕子先生,我这还不够诚意吗?”
说是这么说,但江河清现在依然是墨镜口罩捂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从知晓他的相貌。
王久武冷笑:
“亲眼见过你的人?赵成鸣和夏吉吉也在其中吧?”
“那蠢货别的没有,嘴可真是松得和棉裤腰一样。”江河清冷哼。
“你看起来随性,其实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不然也不可能逍遥法外这么多年,”青年的眼神变得危险,“能与你线下见面的人,我猜,最重要的筛选标准是绝不能出卖你——你我这类人都清楚,活人迟早会松口——你能见我,是因为你已打定主意,最终要让我和赵、夏一个下场,不是吗?”
“燕子先生,”对面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把人看得太透,活着只会更累。”
“别再假惺惺地胡说八道了!”
褐眼的青年反客为主,运用审讯技巧,突然一声足以惊得人心颤的喝吼,“你想利用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江河清却不为所动,耸了耸肩:
“扯淡,你上次才跟我说不会与我合作,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意图,岂不纯粹浪费口水?我计划得多好啊,先与你交朋友,用友谊打动你那颗顽固的心,之后再开口请你办事,这才是为人之道。”
“别的暂先不论,”王久武讥讽道,“明明就是想利用我达成某种目的,却还以‘做朋友’为借口遮遮掩掩,也能叫够诚意?”
“嗯,你说的有道理——我改主意了。”
高大的年轻男子歪头,用手指支在额角,做出一副经过思索的样子,拖着长音说道:
“既然你不喜欢和我‘当朋友’,那咱们就换成别的相处模式,‘秘密情人’怎么样?虽然我对假脸不感兴趣,但你这副好身材是实打实锻炼出来的,总归有可取之处,而我又不挑食,所以我也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