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用真不用,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王久武下意识就想拦住贯山屏,而后立刻反应过来这会弄脏他的制服,于是生生压住了朝那人伸出手的冲动,握紧的拳头只换来自己的心一阵悸动。
“你的办公室有配套盥洗室吗,如果没有就打一壶热水,脱掉湿衣服后记得用热水擦洗一下,不要感冒,我很快回来。”
贯山屏没有再给他婉拒的机会,已然转身向电梯走去。
……
用力绞干水,青年将毛巾热敷在脸上,深呼吸了几口,温热的气体由鼻腔流入肺部,而他的心情仍未平复。
办公室的门响了一声,如同直接叩在他的心上。
“请进!”
王久武没控制住音量,应门声把他自己都惊着了。慌乱中他想挂好毛巾,却把原本摆放整齐的洗漱用品悉数碰倒,零散物件纷纷落在洗手台上,弹砸成不稳的心跳。
幸好隔着一扇门,外面的人应该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
贯山屏走进了办公室,随后又轻轻敲了敲盥洗室的门。
木门应声开了一道缝,里面正在剃须的青年已经脱掉了脏衣服,身上只有一条平口裤,恍惚可见一身漂亮肌肉。
门外的人别开目光。
王久武伸手探出门缝接过衣服,立刻重又掩好了门。
检察官的便装还是那么正式,白衬衫西装裤,浆洗得板正笔挺,在纸袋中叠成四方。
捧在手里好一会儿,然后王久武才抖开衣服穿到身上。很久没有穿得如此拘谨,他压平衬衫翻领,不太习惯地耸了耸肩。
一股幽香由衣上走下,随他的动作缓缓飘逸,淡雅清甜。
是檀香,青年忍不住嗅闻。
檀香可静气宁神,贯检心脏不好,确实需要注意情绪平定……熏香?还是香包?是贯检自己置备的吗?
他不由联想到那方绣着“屏”字的手帕——这些会是贯检前妻留下的吗?
“王顾问?”门外的人问了一声,“怎么这么久?没事吧?”
“没事没事,只是扣子不太好扣。”
猛然意识到自己未免想得太多,王久武慌忙收敛了心绪。“贯检,”他强迫自己转换状态,“您这次来警局,是又接了什么案子吗?”
“只是配合警方调查,顺便给我手头没结的几个案子收尾,”清冷男声由门外传来,离他不远,“我已经调岗,不再负责侦查监督,这项工作暂时由李检接手。”
“请问您现在负责哪块儿工作?”
“政工材料。”
基金会顾问第一反应是惋惜,如此优秀的检察官,竟被从一线撤下,打发去做了文书工作,实在是对他才能的浪费。“是因为‘东大系列案’吗?可我不觉得您有什么过错。”
“没有据理力争,是我失职。”
“郑队那脾气,也不是您能劝得了的啊。”
“不单是这么一个原因。四个年轻生命,不,算上赵成鸣,五个年轻人殒命,即便案子因为与‘疯信徒’有关而做了保密处理,在系统里引起的震动也依旧非同小可。这么大的责任,郑彬一个人扛不下来,他的队员又都刚参加工作,此时背处分无异于断人前程——所以必须由我顶上。”
“这对您未免太不公平……”
“这是最好的选择,”检察官打断了他的话,“我已不再年轻,就此止步也不会有太大损失;郑彬是个好警察,我不能坐视他被开除警队。”
王久武忍不住一声叹息。
贯山屏为人处世刚正不阿,却并非心如寒铁,言行细末亦有温情流露,这一点王久武早有发现,对他会决定帮郑彬分担责任一事并不意外;然而即便能理解检察官的做法,青年仍为他感到不甘,同时也不由代他难过,毕竟就连这人的亲生女儿,都不曾通晓他心中的一片赤诚。
但当事人态度摆在那里,王久武也只能就此沉默,无言地剃净胡茬。
直到镜中那张脸恢复成平时的模样,青年这才反应过来,他理应为贯山屏易职一事感到庆幸——少了一个棘手的家伙,对基金会而言是件好事。
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似是出于职业习惯,贯山屏开口打破此刻的沉默,“为什么你没有返回昼光基金会,而是选择继续滞留东埠?”
王久武隐去了其他部分,“因为要帮郑队解决一桩新案。”
“刚才也是去的这桩新案的现场?”
“或许不是,”王久武话留一线,“今天二队接手了一个案子,我代郑队去了趟现场,以确认该案是否与我们正在侦查的这起案件有关。”
盥洗室的门打开,说话间青年走了出来。
平日里他的衣着偏重于方便行动、容易隐藏,样式普通色彩灰暗,总显得不甚考究;如今仅是换了身搭配,就衬得青年若有另一副样貌。两人身量相仿,贯山屏的衣服对王久武来说也很合身,布料剪裁既不松垮也不紧绷,恰到好处地显出了他的肌肉线条;王久武螳臂蜂腰的健美身材,反过来也将衬衫长裤穿得亮眼夺目。
有那么几秒,贯山屏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王久武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没敢再多想,接着刚才的话茬说道:
“我还没来得及向郑队汇报。因为缺失典型特征,东大教职工宿舍发生的这起命案,和我们正在追查的‘熊偶系列案’,非同一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个人意见,全权交由二队侦破即可。”
他错开视线,低头将衬衫袖子挽下半截以方便自己活动,同时随口提了一句,“这个案子应该不难破,住在死者对门的‘401住户’十分可疑,从他入手估计就能找到突破口。”
贯山屏的表情一瞬有些古怪。
“你为什么怀疑401住户?”
“呃,听二队的人说,是401住户先联系了物业,物业进屋查看,才发现402租客横死卧房。”
检察官的一句追问打乱了青年的节奏,令他边说边在脑内反思自己刚说过的话,不由开始语带犹疑,“死者尸体被盖在棉被之下,腐败臭味尚未逸散,如果401住户与此案无关,那他如何能先于物业知道对门邻居‘情况有异’——贯检,我的这个推测,有什么问题吗?”
“单就逻辑而言没有问题,但现实生活中还存在这么一种情况——对门邻居搬来后的几个月里,401住户总结出了她的外出规律;近段时间,401住户察觉到这个女学生一直没有出门,甚至没去上课,便隐约有些担忧;但因他还有工作,而且不方便直接敲门去问,所以401住户才联系了物业,代为查看邻居状况。”
“这种情况……倒是也能说得通,”王久武抿了抿唇,“但,怎么说呢……”
“没错,听起来有些牵强,就像事后临时想出的说辞,而且确实只是401住户的一面之词。”
贯山屏自嘲地弯了下唇角。
“所以二队长会通知他到警局配合调查,再三盘问。”
王久武跟着点了点头,然后猛一激灵,反应过来:
“您——您就是‘401住户’?!”
作者有话说:
淦,我是真不会写感情戏,三天憋出1K字。
以后再写推理刑侦题材就搞无CP。
不过我猜这章之后就不会再有人说看不出哪俩人是CP了hhh
第42章 换装(下)
贯山屏颔首。
基金会顾问对401房还有印象,一扇铁灰防盗门是几年前的款样,上面贴着已有些褪色的福字春联,完全一副普通民居模样——检察官居然就住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
难怪那个女警说她不觉得401住户有嫌疑。
王久武再次大感窘迫,尴尬一笑:
“我刚才的那番话,请您务必不要往心里去,是我不加分辨、空口胡说了。”
检察官闻言蹙眉,“不,王顾问,你的推测足够成立,你也并未做错什么,不应向我道歉。相反,你该继续对我持怀疑态度,因为我只是在自辩清白,却拿不出具体证据——不能仅凭某人的职业身份、或是平时表露出来的品性,就先入为主,断定此人清白。”
“您说得对,凡事都应讲求证据。”
青年点头称是,双手指尖却在因为羞窘轻颤。他自感已快到情绪的临界点,连忙深呼吸,低头看了眼腕表。
“抱歉,拉着你聊了这么久,耽误你工作了。那我就此告辞,再会。”
检察官把他调整情绪的习惯动作误认成一种不耐烦的催促,转身欲走。
“不,您等等!”
对方依言停下脚步,用眼神询问还有什么事。
出言挽留的人立刻脑内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迎上他的目光。
“王顾问,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我想——”
在局势不再受自己控制的前一秒,王久武狠狠咬了下嘴唇,用疼痛唤回了理智。
幸好,基金会顾问都很擅长临场发挥,他最后也成功现编出了一条说得过去的理由:
“贯检,正好您也跟案子有关,不如和我一起去趟一队?请问您是否方便?”
对方略一思忖,“应当,走吧。”
见他重又背转身去,青年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忍不住自嘲一笑——
曾置身无数危急关头、习惯于同亡命凶徒交手、被“疯信徒”打断肋骨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他,此刻仅仅是被这个检察官无言注视,居然就糗态百出、冷汗直流。
檀香本可宁神,奈何心已不静。
贯山屏是个威胁。
贯山屏对我是个威胁。
基金会顾问压抑着深呼吸的冲动,勉力维持住面上的平和,跟上检察官的脚步。
……
一队办公室就在斜对过,门里空气呛人。郑彬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青白烟雾之中,见他们进屋才捻熄了手里的烟头。
他不知正在和谁通话,实在腾不出嘴,斜了下眼睛示意两人先到办公桌对面沙发上一坐。于是王久武紧挨着一侧扶手坐下,悄悄远离了贯山屏。
对方似有察觉,看了王久武一眼,没说什么。
三分钟后,郑彬挂了电话,这才有空招呼他们:
“不好意思,是叶队打来的电话,本来只是说些工作上的事,慢慢就开始抱怨起二队现在忙得快要吐血。她被手头几个案子搞得焦头烂额,又正在孕期情绪波动大,我不好强行打断,只能听她说完。”
他心累地捏了捏眉心,然后问,“王顾问,今早那个现场什么情况?”
“缺失典型作案标志,我个人——”听了郑彬刚才的话,王久武把下半句“建议交由二队全权处理”咽了回去,“希望您能参考下贯检的意见。不知您是否已知道,贯检就是该案中报告情况有异的‘401’住户。”
郑彬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贯山屏把他那套“自辩清白的一面之词”又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