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第120章

但雪肤白发的少女在他怀中消散成细小的泡沫。

那片赤红将他吞没。

梦境天地一片红色。

红色。红色。红色。

正如那日于仁慈医院见历的红色噩梦。

红色噩梦不曾断绝。

……但王久武已在一身冷汗中短暂醒来。

用手背挡住双眼,青年粗重地喘息,过了许久,才有勇气再度睁眼看向现实的世界。其它色彩自视野边缘涌现,淹没一切的赤红逐渐收缩,最终变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点。他又花了一些工夫,才认出那是路口高高亮起的红灯。

——原来自己一直蜷身车中。

“王顾问,你还好吗?”

邻旁驾驶座上的俊美男人投来担忧的目光,腾出只手在他额上试了一下。王久武在茫然的思绪中搜寻片刻,才渐渐记起来先前发生的一切:

他本想追上凌凛,却在走出盥洗室的一瞬突觉天旋地转,黑色的破洞刹那撕破视野。用手撑住墙面,他摸索着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几乎一步一摔。迎面遇上了检察官,他无法识物,踉跄着栽进正要搀扶自己的这人臂弯。欲要开口解释,高烧却紧随而至,他重返梦境的火海……

意识回到此刻,贯山屏正开车载他去戒毒医院。

估计是因为不小心擦到唇边的血,王久武用昏沉的头脑猜测,想必卫夏也曾吸食过“落海”,所以少年的血害自己再度发作。

“我没事。”基金会顾问习惯性说谎。

检察官紧皱着眉看他。

信号灯很快切换成绿色,贯山屏遂收起关切询问的话语,一脚油门,准备直冲戒毒医院所在的方向。

“不,贯检,”王久武却拦住了他,“麻烦您,还是送我回酒店吧。”

检察官目不斜视,“王顾问,你必须尽快接受诊疗。”

“我好多了,只是稍微有些头痛。”

青年用力捏着眉心,少女那双泪眼还留在他的脑海。

“我现在,只想立刻好好睡一觉。”

……

几小时后,在酒店房间醒来时,王久武甚至记不起自己最终是如何说服了检察官。

未能如愿,这次梦中他不仅没能再度来到少女身边,而且一路坠下梦海深处,被恶形怪状的大鱼食尽血肉。睁眼之后,又足足过了三分钟,王久武才慢慢意识到眼前这片挥散不去的黑暗,并非是自己被异种怪物拖进的深渊,而是无边夜色在无光室内弥漫。

起身打开灯,青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卫生间,将脸送到水龙头下面。

冰冷的水流多少驱散了些累倦睡意,王久武撑着水池稳住身体,怔怔地看着镜中所映出的陌生容颜。目光呆滞,浓重的黑眼圈烙在眼下,他明明长久地睡了一觉,赤红的血丝却还是缠绕在眼球表面。

从未见过如此狼狈无力的自己,基金会顾问咧了咧唇,自嘲水土不服——东埠着实不欢迎他,他也早已无法忍受东埠。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座欲都的幽灵正伸出无形的巨手,击锤他日渐脆弱的意志,挖掘他埋藏深处的记忆;而他无力反抗,在这股异力下逐渐扭曲,甚至开始肖想之前从不敢奢求的……恐怕正如孙跃华所说,无论是谁来到此地,最终都会溺死在东埠湾,换成截然不同的人爬上海岸。

或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王久武默默想道。

等手头这件案子结束,他就离开东埠。

说巧不巧,就在刚做下如此决定的时候,他丢在地上的手机震动,嘀嘀急响出声。

二十五分钟后,按照来电的要求,重新穿戴整齐的青年以最快速度赶到东埠警局。

而郑彬已经坐在一队办公室抽光了第二包烟。

“郑队,抱歉,我来迟了。”踏进屋门,王久武强打精神说道。

同样在场的贯山屏注意道他难看的脸色,出言要求:

“让王顾问回去休息,他状态实在太差,今下午更是一度昏厥。”

“贯检,我能坚持——所以出什么事了?”

“我也是接到电话才赶来。”

“莫非是案子出了……”

没有理会这两人的对话,一队长只是又抽出一支烟,攥拳遮掩自己颤抖的指尖:

“凌凛,被劫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声)上一章我润色完了,剧情没变,多加了一些些细节。

嗨呀,现在又多了一双粉色的眼,虽说设置不同眸色是出于方便区分人物的描写需要,但这样下去要被人笑话是玛丽苏七彩战队了,焯。

另外,接下来的部分情节可能会引起部分读者心理不适,到时建议做好心理准备再看。

(其实真论起来也没啥,但我琢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个不剧透的预警先)

第130章 嫌恶

时针前拨。

某豪华酒店总统套房。

“啪”!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刚从浴室出来,正好目睹装有威士忌的酒杯被砸上墙面。在几乎肉眼可见的滔滔怒气中,脆弱的玻璃器皿爆成碎片,棕红酒液流下墙壁,渗进厚绒地毯,如脓血回流入未愈的伤口,将一片洁白染成脏污一滩。

有一瞬间,韩恒宇不禁怀疑这个酒杯是正冲自己而来,脚步因此停顿,稍后才复定心神,走到近前柔声问道:

“在生谁的气?”

没有理会韩恒宇的问话,掷扔酒杯的青年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把手机丢到床头柜上。

他也才洗完澡,没有擦干的头发黑亮如缎,犹有水珠滴落发梢。腰间布带半系半解,浴袍松散地围在身上,青年放松身形,惬意地卧进为他准备的大床。周遭布设奢侈高档,顶级套房的一切都舒适宜人,他的脸上却还戴着憋闷的口罩。

“抱歉咯,”硬扯了句借口,江河清随口玩笑,“这酒太难喝了,我很挑食,一时没控制住手。这样吧,刷墙和清洁地毯的钱我来赔,从你给我的佣金里扣。”

“这可是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

韩恒宇笑了笑,走到吧台旁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持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连孙跃华那个老鬼都不曾挑剔这酒的口味,居然还是不合你心意吗?”

“酒是好酒,确实不错,”青年继续望着男人的背影冷笑,“如果里面你没给‘加料’的话,我想我会喜欢喝的。”

韩恒宇身体一震。

但这人还是故作镇定,给予回应:

“我不过是想跟江先生共度愉快尽兴的一夜罢了。”

“你还不如痛快承认给我下药,刚才这句话只会令我更不高兴,”江河清鼻中哼出一声,“瞧不起谁呢,嗯?我可没老到要靠壮阳药才能让炮友尽兴的岁数。话说回来,韩总,你这‘壮阳药’哪来的,怎么不仅能催情,还含有致瘾成分?有钱佬可真会找刺激,玩得挺开啊。”

既然已被发现,韩恒宇也就不再遮掩,干脆将从吧台暗层取出的几个纸包丢进垃圾桶,“江先生真是‘绝技傍身’,居然连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都能尝得出来。”

“那是,我这条舌头可不是只能用来讲笑话。”

管这是真心的夸赞还是夹枪带棒的讥讽,自恋狂面露得意,照单全收。随手捞来一个枕头垫在腰下,青年慵懒地半靠上床头,漫不经心地又补了一句,“再说了,吃过亏就会长记性,同样的当不能上第二次,是吧?”

“你……不生气?”男人试探问道。

“多大点儿事,生什么气,”法外恶徒呵笑,“我早习惯了,这几年可没少人用下三滥的招式对付我。可以理解,正面打不过,自然只能来这种脏的。也对,搁谁都会想给狐狸下套,好把它的尾巴牢牢攥在自己手中,‘人之常情’,你说对不对?”

见青年虽直言挑破他的房中把戏,但语气轻佻不见怒意,似是确实不打算追究,韩恒宇也便跟着放松了警惕,仰颈一口气饮净杯中余酒。伴随吞咽的动作,灼烧的感觉直下喉嗓,舒畅的感觉随之一路窜至四肢百骸,连同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醉在酒精带来的沉沉暖意之中;男人脚下很快变得虚浮,微微摇晃,走向床边,坐在青年近旁。

“韩总,我说过很多次了,酒量不行就干脆别喝,你非玩酒壮怂人胆那套是吗。”

颇有些嫌弃,江河清曲起靠近那人一侧的腿,动作抗拒。本一无心之举,松垮系着的浴袍却因此春光大敞,直叫男人愈加听不进他的警告,只晓得贪婪看着柔软布料下显露的无瑕肌肤。江河清啧了一声,但并未拢起浴袍,容忍了湿滑目光一路黏着自己的身躯不停游走。

过了许久,韩恒宇才舍得从这片皓雪般的白皙上移走脑筋,想起来自己还要问他:

“那你刚才气得扔杯子,究竟是为何发怒?”

江河清翻了个白眼,懒得多说,“酒实在难喝。”

“并非如此吧。”

挨得离青年更近了些,韩恒宇伸手抚上那人腿部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口中倒还在一本正经地说着,“我猜猜,是因为江湖宁和沉海秘社?”

对方唇角弧度未消,但今晚不曾燃起热度的目光蓦地又冷下几分。

强忍住一脚踹上男人面门的冲动,法外恶徒用打趣的语气回道:

“我几分钟前才得到的消息,韩总竟然早就知道,您可真是越来越灵通咯。”

许是真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又或许错误自信现在与江河清关系亲近,韩恒宇竟不觉他话中有异,絮絮解释起来:

“鼎跃集团虽和沉海秘社断了‘生意’,但保险起见,从未彻底退得一干二净。孙老鬼最信任我的那段时间,我设法‘激活’了他原先留在里面的一两只‘眼睛’,没过多久,就有‘舌头’向我汇报,说沉海秘社在东埠有个‘合作伙伴’,正是江湖宁——你别多想,我当时以为他是由你授意,才多留了份心。”

“我可没疯到授意自己的助手和邪教徒来往,”青年面色一沉,“保不齐早上还是囫囵个出门,晚上就是寄回家的一包带血碎肉。”

“所以你这个助手,一直瞒着你,私自和沉海秘社接触?”

——我不知道的话才能叫“瞒”,那丫头背着我偷偷搞小动作,我会察觉不到?

心下愈为厌烦,江河清真想把这句话摔在韩恒宇脸上。然而时机未到,此人尚有用处,他只能暂时强压怒火,略微示弱,开口问道:

“那么,可不可以请韩总指教,我这不听话的助手都在沉海秘社里搅了什么?”

仅是稍送一抹眼中春色,他便勾得男人心旌摇荡。那人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炫耀:

“之前江湖宁没多余做什么,顶多就是提供些不痛不痒的情报,帮助沉海秘社的成员躲避警方抓捕。不过最近,大概是因为雅薇的仪式被打断,那帮异教徒好像正在寻找替代的‘伴娘’。今天下午,那条‘舌头’跟我汇报,江湖宁声称代为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将一个大学教授的私人信息给了沉海秘社——据说确实合他们心意,如果不出意外,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把那人得手。”

少见地沉默,青年紧抿唇角听着。

表面看来,他似乎正在消化这句话里的信息,无暇说话。

实际上江河清已在心里把贯水楠从头骂到了脚:这个女孩不甘只作助手、暗中发展自己势力的事,他当然早有察觉,但因向来乐见自己徒弟雄心膨胀,所以他一直听之任之,想看最后她能带来何等惊喜;谁能料到,惊喜未至,惊雷先到,收到凌凛遭江湖宁构陷而被劫持的风声时,他险些捏碎自己的手机。此种情况下,最后他只动手砸了一个酒杯,简直称得上克制之至。

真有你的,贯水楠,娄子都挑最大的捅,不愧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江河清在心里恨恨想道。

“不管怎样,未经你准许擅自行动,就是不忠,总归是个隐患。”

近旁传来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腹诽,那人似乎说了一堆,但青年只听到了这么一句。回神之后,他才发现韩恒宇的手已探入自己的浴袍下面,轻轻动作。

瞪了这只手一阵,江河清最终没做什么,移开视线,“你刚才这句,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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