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个锤子!”青年情绪突然激动,“老家伙自己阿茨海默捡杂种狗当儿子养,跟我有什么关系!那白皮怪物要是敢觍着脸说我是他兄弟,我就当场让他失去‘兄弟’!”
“我依然不建议你们直接起冲突,毕竟内斗只会无谓地浪费资源与精力,”凌凛还欲再劝,便故意放杀手锏,“说不定,最后可能会把半先生招来。”
没想到却起了反效果,“你让他来!”
江河清果然动怒,又迫于形势不得不压低音量,这下愈加恼火,“东埠是我的地盘,来一个试试,他前脚落地我后脚就开车撞过去,我倒想看看是老家伙命硬,还是吉普车头硬!”
银发男人无奈地摇头,“阴阑煦为了报复你而伤害贯检,这点确实是他犯你忌讳。但你为了对付他,不也在打595的主意?而且是你先挑起来的,小江,在我看来你并不占理。”
江河清环抱双臂,“我双标。”
事已至此,凌凛知道无从调解挽回,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总之我的底线就是不能动贯检,谁踩谁死。”
偏在这个时候,法外恶徒的手机不识趣地振铃,并且在他挂断之后,又不知好歹地二度响起。
“看来是有急事找你,”将腰后的枕头移开,凌凛重新躺回原处,“不过,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方便回避,你要不要去卫生间接?”
“我才不去,”江河清头也不抬,“最近一进公共卫生间就没好事,说不定正有人在那儿埋伏我。”
识破来电人用的是虚拟号码后,他冷哼一声,接起电话。程序设置的智能客服自动上线,甜美却没有感情的女声机械地念诵:
“欢迎致电东埠最好的策划师,庆典活动筹备请按1,浪漫告白方案请按2,推广营销炒作请按3,游戏项目运营请按4,想让警察加班请按5,线索信息提供请转拨江湖宁,投诉举报建议请立即挂断。请选择您需要的服务并留言要求,若订单内容有趣,江河清将稍后与您联系。”
来电人按下了“5”。
稍显苍老的男声跟着飘出扬声器:
“我要东埠地方检察院检察官贯山屏的尸体,要求保持完整,尤其是面部不能有丝毫损伤。你只需帮我拟定一个计划,剩下的我会找专业人士处理。开个价吧,多少都行。”
沉默听完,一旁的凌凛面色大变。
法外恶徒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好像懒地发出一声叱骂,冷淡地挂断了电话。
“小江,你……还好吧?”凌凛试探问道。
“嗯?怎么了?”江河清只是扯了扯唇角。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生气,仿佛只当那通电话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但凌凛知道情况并非如此。
愤怒到极点的时候,江河清反而不会继续伪装出喜怒无常的疯狂模样。
他只会平静且漠然地笑着,唯有一双黑瞳凶光毕露;怒火在他眼底映出一片赤红,和某人将要溅到墙上的血一个颜色。
作者有话说:
本来打算拆成两章,但一想这样的话第二章就成了纯对话流,岂不是显得我恶意注水,所以大爆字数也放在了一章,导致这章很踏马长,估计大家读起来会很吃力,还请见谅。
父亲正直矜持,母亲柔弱善良,囡囡却两头不沾,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后天教育她的人出了问题,是不是啊小江。
另外,有关“精神变态”的思考与论证在我夹博里发过,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可能会因此对角色形象有不同的理解,我还给本文主角团约了不少立绘头像啥的,也放在夹博,这里提一哈hhh
第152章 灰尘少年
一片橘红。
并非散溅的血浆,亦非将熄的火焰,这红色仅是朝阳于此处投下的温热光影,驱散些许林区边缘蔓生的冬夜苦寒。在橘红的怀拥下,已有年岁的五层别墅面目润泽却生机寥寥,像一具尚未腐朽的巨大尸骸,幽幽耸立在熹微晨光之间。
褐眼的青年搓了下冻红的双手,朝它走去。
当朦胧的轮廓出现于眼前时,他认出这正是在自己噩梦中焚烧殆尽的那座老宅。
只是这次,没有余火,没有焦炭。
而他,也并非是在梦中前来。
……
许是职业习惯所致,又许是受过往记忆困扰,清醒后看到自己病床边上守着警察,王久武第一反应即是“脱逃”。然而,向来是“逃易留难”,真的“逃”出戒毒医院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无处可去,更无家可回。偌大一座东埠没有供他容身之所,狼狈返回戒毒医院也不现实,王久武茫然地在被黑暗笼罩的街区徘徊,只晓得用力揉按太阳穴,许久,终于从昏沉的大脑中寻到唯一尚算清晰的念头:
赶在警方之前,拿下阴阑煦。
“不能让阴阑煦落入除自己之外任何人手中”,这个想法已然脱离彼时查案的初衷,化作一股掺杂自责与懊悔的执念纠缠着王久武。但,不管怎样,他起码因此又有了行动的方向,不必继续在冬夜孤独地迷路;于是思索之后,基金会顾问强行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等待交班的出租车,要求司机送自己去鱼岭水库。
——复勘现场是侦查工作的重要环节,已知阴阑煦与沉海秘社有所关联,或许能在曾经的现场寻到些蛛丝马迹。
——这个想法不过是一针安慰剂,其实王久武自己也很清楚。
时隔十三年,此去别墅区,他哪里能奢望有所发现,只是别无可去罢了。
默作着无法实现的祈祷,青年赶在黎明之前,越过那片冬日枯干的树丛。
……
荣瑾在专案组会上提到过的那栋别墅,那栋曾在血肉狂欢中沉湎的别墅,并不难找。
尽管已由昔日众星捧月的位置沦落至别墅区的边缘,豪奢富丽的外观与欧式古典的装潢,仍足以令这栋别墅在诸多同样荒废的老宅中一眼即可分辨。屋宇走线细腻流畅,墙面浮雕秀美清晰,数对罗马式立柱骄傲地为主人看守门庭;洋馆风格的别墅一袭白色华裙立于山水之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只有走到近前,才能看清它遮遮掩掩的颓唐:
久无维护的院墙多处坍塌,砖石碎断铺撒,颇像有谁欲从别墅中逃离,却最终匍匐着死去。没有收走的警戒带,在风吹日晒中褪了颜色,化作一条白绫;那些未能逃离别墅而消散殆尽的人,想必定是用它匆匆自尽。
这片暗蕴破败的轮廓,与他梦中焚毁的废墟,如此相近。
站在院墙之外,王久武惊讶地发现,原来早在从荣瑾口中听说它的恶名之前,自己就已“到访”过这栋别墅——
初到东埠的一个星期里,基金会顾问们马不停蹄辗转多处,学区、商业街、市驻地……为的是摸清这座城市的基本情况。以水库与森林公园为主的鱼岭,一开始并不在他们的探查计划之列,是阴阑煦临时修改了路线,执意绕行前来这个地方。拗不过他,王久武只好陪这人步行数里,深入进这片藏于丘陵树林的别墅区。结果,灰眸的年轻人并没有叩响任何一扇门扉,也没有设下任何一处陷阱,只是一路穿行,直至靠近一栋荒废的老宅。
他沉默地望着这座别墅。
随后转身离开,毫无留恋。
当时王久武询问过原因,但阴阑煦未给出任何回应。直到最后,王久武也不清楚阴阑煦究竟是何打算。
或许那双灰色的眼睛,在那时就已看到一片艳烈的鲜血?
可惜除了阴阑煦本人之外,无人知晓答案。
褐眼的青年发出一声轻叹。别墅冷淡观看。
而后,迎着初起的朝阳,它突兀亮起一道反光,漠然耀进他褐色的双眼。手搭凉棚,王久武眯眼找了一会儿,发现是一个悬于别墅屋宇高处的金属物件,时隔多年,竟依然光灿。
按照从北港人皮匠那里学来的技巧,基金会顾问目测出那个物件近似正圆,大小约与700标准型号井盖相当。外缘支出利芒一般的尖刺,金属物件表面似乎铸刻有复杂的图案,于是王久武掏出手机调整焦距,远远拍了张照片。
畸形的大鱼与溅起的浪花就这样被收进屏幕。
手机内置的智能程序,则自动识别了图案中夹杂的文字:
【Geldmacher,德语,姓氏,翻译:格尔德马赫】
“戈尔德玛赫的家徽……”
王久武喃喃了一句。
某种真相已呼之欲出,他却下意识有所退缩。
缓定心神,谨慎起见,王久武没有立刻进入院落,而是先绕着外墙走了一圈,俯身查看那几处不自然的坍塌。拾起一块石砖,他发现断口干脆颜色发白、明显是锄锨等物铲敲留下的痕迹,便根据经验,猜测是附近贪小便宜的乡民偷偷来取过石料,而非有人恶意暴力破坏。顺势抬眸望向墙内,王久武看到大门处的狗窝前悉数只剩半截铁链,没有动物的骨骸;院中腐败的落叶堆积深厚,一路满满铺至庭前,完全不像近期有人踩过上面。
已经很久无人进过这栋别墅。
此行恐怕注定只是次不会有所收获的试探。
褐眼的青年有些失望,丢掉了手里的断砖。
砖底黏滑的霉斑,淡淡腐绿染上他的指尖。
王久武疑惑地拍干净手。刚才他就有注意到,这栋别墅外墙“生机盎然”,除了蔓长大片霉斑之外,还附有寿尽死掉的真菌细菇,和在冬日休眠的灰绿苔藓。然而北方干冷,按理说这个时节,院墙上应该只有枯死的爬山虎与干裂的纹路才对——为何这里如此潮湿?
难道是因为东埠临海?
可鱼岭和海边之间有着相当一段距离,隔了半座城,湿润的海风根本吹不过来。
难道是因为靠近林区?
就在王久武想不透个中缘由的时候,邈邈散散,东边岭上飘起一片苍白。
因此回忆起七队曾被大雾干扰行动一事,青年不由笑着摇头,自嘲想得过于复杂。这里格外潮湿的原因,恐怕只是岭间多雾罢了。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那不是普通的晨雾。
怎会有晨雾在阳光下久不消散,又怎会有晨雾如此来势凶险?
乘风而起,那片雾气很快将青年团团包围,四下天地只剩厚重的苍白。像是某种不定形的生物,雾气拥抱着他,拂过他没有防备的眉眼,随即钻入他不曾扎紧的袖口裤脚,以贪婪舌尖舔过这具躯体,留下一片湿滑的水迹。这片水迹接着浸入青年衣衫,顷刻间在冬风中冻成一层薄冰,紧贴在肌肤上吮去了体温。衣物的防护被攻破后,北方的寒冷霎时间呼啸而至,深深刺进青年骨髓。
冷,要命的冷。
仿佛肺部也因冷雾皱缩成一团,王久武感到呼吸困难,本能地想要逃离这片无形的湿寒。眼前茫无边际的白色令人一时难辨方向,他只能根据记忆,跌跌绊绊地穿过院墙的缺口,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层层落叶,直至用颤抖的手摸到别墅的门环。寒天冷冬,赤手触碰金属的一瞬,尖锐的疼痛贯穿了他的指尖。只幸好,老旧的门锁抵挡不住蛮力,一拧就开。
青年狼狈地摔进玄关,蜷缩身体倒进厚实的地毯,许久才找回些许流失的体温。方才那一刻,他离死亡是如此之近,近到清晰看见了死亡并非只有漆黑的双翼,有时也会化作无数双湿冷苍白的手掌。
好在这些手掌已被关在屋外,只能徒劳地拍打门板。几乎未受冷雾影响的室内谈不上温暖,却足够干燥,地毯上尘灰飞扬,呛得他咳嗽连连。即便如此,也比冻死要强,王久武迷迷糊糊地想着,庆幸自己反应及时,也庆幸别墅的窗户基本完整。
但他尚未脱险。
温度一高,衣服表面结成的薄冰便重新化成了水,再次浸入布料滑落身体,流经处又是刺骨湿寒。地毯上有了人形的水渍,头发也湿得一绺一绺贴在脸上,王久武很清楚这样下去不死也会冻伤。顾不得许多,他拼尽力气爬起,匆匆脱掉全身湿透的衣物,环顾四周,而后一把扯下玄关桌上铺盖的绒布。
桌上摆饰应声而倒,溅起一小片浅灰的尘雾。
用绒布还算干净的内里擦干身上的水,包覆摩擦麻痹的部位,待肢端渐渐重获知觉,王久武才松了口气。
他蓦地又打了个寒颤。
非为寒冷,而是察觉到自己身上落了几道若有似无的视线。
瞬间绷紧神经,随手将绒布披在肩上,褐眼的青年直身四望,寻找起窥视的人。
考究的墙纸剥落大半,精美的地毯褪光图案,别墅门厅本就几步长宽,败旷之余,不似能有角落供谁身藏。原先高悬厅顶的水晶灯,更不知何年朽断了挂绳,已摔在地上,化作无数碎片。
碎片晶莹烁烁,凌乱地折射阳光。王久武分神,扫了一眼水晶灯碎片。
于诸多眩目的破碎光点之中,他对上了几双模糊的眸眼。
青年心惊,立刻望去对应的方向。
——正对大门的墙上,别墅主人一家四口正襟危坐。
颜料点就的八只眼睛眉目逼真,穿越薄薄一层灰尘,沉默地注视着不请自来的青年。
被眼前油画展露的内容吸引,王久武下意识走去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