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第146章

“外乡人,没有发狂而死,真是少见。”

犹在青年身上触摸的手,温情尽褪,幻觉凝成的人形只是在探知他究竟是与何物长期接触,才能获得几乎可与东埠本地人媲美的耐性。

“这就是你埋藏的‘梦’?和这个男人一起过普通的生活?”

将那张与贯山屏极度相像的脸凑至王久武近前,无眼的男人咧开唇,形成一个诡异的笑容:

“有趣,我见过不少‘梦’,通常都许愿财富、地位和名望……像你这么卑微的‘梦’,还是头一个。”

与扭曲的面目相称,他喉中发出的清朗男声亦开始变化。

“但也是,最贪得无厌的一个。”

像是声带都被黄土飞沙磨砺得粗糙生茧,无眼的男人嗓音沙哑难听。

——是王久武的声音,未动声带手术之前的声音。

俊美容颜不再,男人顶在颈上的部分完全成了另外一副模样。直视着他的脸,595怔怔地回忆许久,才想起那是自己被大火烧伤毁容前的长相。

“这种生活,你配吗?”

不知何时,硌着青年掌心的不再是门把,而是劣木削成的菜刀刀柄。

边村中曾发生的一切,从青年深锁的记忆深处涌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无眼的男人从王久武身边退开,带起一股土腥,“做你该做的,能做的,唯一被允许做的‘梦’。”

——幻梦破碎,客厅崩塌,青年回到村里某座有着低矮墙头的小院。那片土黄,那片鲜红,满脸皱纹的老姜头蜷着身体,正倒在他的眼前。

未死的仇人。

手中的刀。

没有犹豫,青年挥刀劈砍,直至刀刃卷边,赤色液体汩汩流下。

熟悉的猩红梦魇再度淹没了他,将他拉下噬人的深渊。

——他配拥有的,只有鲜血与复仇罢了。

……

……

钟乳石尖有水滴落。

果然还是在那个闪着微光的溶洞。

红色一点一点从眼前褪去,理智一点一点回归头脑,王久武胸口淤着一口呼不出吐不出的闷气,连他心脏都阵阵发痛。

尝试着坐起,青年却发现自己正被某种力量禁锢,有什么正压在他的身上,竟令他动弹不得。

看来这次的毒效还没有消退干净。

——等等,是个人?

是谁正压在他身上!

心下一惊,王久武立即想喝问对方身份,却被那个人抢先一步捂住了嘴巴。

“不要动!”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低声呵道,呼吸快而粗重。

借着洞中的微光,王久武清晰看到,这个男人颧骨上有两道显眼的伤疤。

作者有话说:

最大的X幻想,就是被爱

——

本章有修改

第155章 蚁合

两道伤疤呈现隐隐混着血红的暗赭,一对瞳仁则是深渊般的黑色;洞中微光闪烁,照不进男人眼底深处。

……贯检?

方才幻梦中同他耳鬓厮磨的男人二度出现,这次更是完全覆压在王久武身上,用手制住了他所有可能的挣扎与疑问。不过,何需蛮力桎梏,青年的意志早在数秒之前便已被淋漓猩红击溃。感受着男人呼落的吐息,王久武无心反抗这一重幻觉,软下了身;他只是寂然地闭上眼睛,准备承受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但对方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侵略动作。

检察官确实压在青年身上呼吸粗重,可其中似无杂情掺混,最起码听不到任何稠腻拖长的响动由这人喉间滚出。他那压抑的急喘与小心的吞咽,更像发自于努力屏息却紧张不止的胸廓鼓动,而非某种不合时宜的兴奋痴念。动作间亦是毫无亲热,墨瞳的男人仅是尽可能地伏低身,甚至令两人挤压在一起的部位都开始发痛。

他的眼睛也没有看着身下的青年。拗转脖颈,由一个艰难的角度,贯山屏正望进与溶洞相连的那片黑暗。

钟乳石尖犹在滴水。

呼吸织融,心跳紧贴。

一时间,洞里静得可怖。

预想中的啃咬与作弄未能发生,王久武在困惑中睁开双眼。下意识地,他没有开口询问,而是跟随贯山屏的视线,一齐望向那个通往更深地底的洞口。

于是他也看到了。

从洞口遥遥透入一片光焰。

似是燃烧不充分的木炭才会绽出的幽幽蓝火,不甚明亮的焰光映在溶洞壁上,即刻反射出一条光怪陆离的彩带。逐渐深进,由一点扩至一面,这片无法辨清的颜色在有节奏地蜿蜒流淌,像条鳞片诡异绚烂的巨蛇缓缓游过洞壁,在火光所能照亮的边缘首尾暗淡——

有人正提着光源,向着这个溶洞走来。并不响亮的足音,在寂静地底却格外震耳。

嗒。嗒。嗒。

嗒。嗒。嗒。

没有几步,这个人已在洞外。

伏地相叠的两人不敢动作,只能任由不速之客手提的火光完全照入黑暗。洞壁上的光带颜色愈发斑斓,映得整个溶洞都像浸进了梦境的迷幻。可是倏然,在那抹蓝焰最清晰的时刻,它幻射出的那条绚烂光蛇,却在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清楚这种光影变化代表着什么,王久武眉心一跳。捂住他嘴巴的那只手,也因紧张施加起更重的力道——

洞外的不速之客压低了手中的光源,影影绰绰跃动的焰光由是离开洞壁,像只嗅探犬般,开始沿着地面打圈。

有几次,它朦胧的边沿甚至已擦蹭过洞中两人的手脚旁边。

只幸好,应该是贯山屏之前有尝试搬动过王久武的缘故,他们现在并非身处稍显空阔的溶洞小厅,而是伏在接近角落的一片石笋之间。石笋投下的阴影悄悄藏起了他们的身形,令那团模糊的焰光只是堪堪路过两人身侧,却不能继续一探究竟。

几个来回之后,嗅探犬似的焰光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退出了溶洞。

提着光源的人似乎也无意亲身深入。脚步声再度响起,返归来时的方向,这次渐行渐远。

黑暗,以及几不可见的荧光,重新回到了这个洞穴。

确认不速之客已提着光源离开后,又过了几分钟,检察官才谨慎地从青年身上慢慢爬了起来。“啪”的一声轻响,他打亮另一只手里一直紧握的电筒,刺眼光芒迸出,即刻将两人围裹进炽白的空间。

王久武认出这正是自己昏厥前所看到的明亮光柱。

条件反射抬手遮挡,青年快速眨眼适应四周突然的光亮。于洞壁反射出的瑰丽光彩之下,贯山屏那令人眩目的俊美容颜,此刻真切鲜明地呈现在他面前。

却又是王久武从未见过的状况。

取代他看惯了的制服与大衣,那件深色冲锋服穿在男人身上显得版型生硬,突兀冲淡掉检察官本有的几分文气。厚实的衣装衬得这人比平时健硕许多,腰间的工具带更是勒显身材,好一个蜂腰螳臂。如若不是肤色过分白皙,贯山屏乍一看简直像个常年在外的探险者;就连颧骨的那两道伤疤,此刻也颇像岩石割砺出的刮痕,俨然似佐证他经验十足的标志。

然而,尽管贯山屏手里拿持的确实是探险专用的强光手电,工具带上也像模像样地挂着防水袋与登山绳,真正内行的王久武还是一眼识出他这一身净是些临时拼凑的装备。“这次的幻觉为何如此业余,”褐眼的青年腹诽,“怎么会有人用冲锋衣代替连体服,蹬着登山鞋就敢探洞!”

不过,外行归外行,防水易干的外套衣裤、仔细扎紧的袖口裤脚,显然比起先前被大雾围撵狼狈不堪的王久武,检察官还是能算得上准备十足。

随手将额前垂着的几绺湿发捋开,贯山屏转目戒备着洞外的风吹草动:

“是沉海秘社的使徒巡逻到了这边,附近可能有他们的驻点,我们——”

他向王久武解释起刚才的状况,却没有听到回应。

王久武正合衣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这一幕令贯山屏蹙眉,但他很快便想明悉个中缘由,无奈地轻轻摇头。“你现在是清醒的。”拧暗手电,贯山屏走到王久武身旁,慢慢坐了下来。

扯散衣领,检察官牵起青年的手,抵在自己颈边。

温暖的体温随之传来,王久武的指尖触到了生命的节律。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令贯山屏的脉搏些许凌乱。

他的领口隐露出一痕白色,是绷带的边缘。

“我在。”

“……贯检!”

蓦地确认眼前之人并非幻觉凝成的人形,王久武欣喜之余,不免有些疑虑困惑,“这,您怎么会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抬指在自己唇上点了一下,检察官示意青年静静听自己道来。

……

……

混着血红的黑暗在灯光下退却,躺在病床上的俊美男人闷哼一声,睁眼后第一反应看向自己身侧,却未能对上他所挂心的那双褐色眸眼。守在他床边的是和郑彬一队的年轻警察,贯山屏过了几秒才认出那是小亓。他接着发现小亓一直呆呆地望着自己,不免皱眉。

对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贯检,您、您醒啦?”

结结巴巴地问候,年轻警察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仓皇拿出手机,准备将检察官苏醒的消息告诉郑彬。

“停手!!”

突然一声厉喝,惊得小亓从凳子上弹起,险些摔了手机。

他看到病床上的男人半靠着床头,他头一回见检察官露出如此严厉的神情——那因怒意横挑的眉,刀锋一般割进人心。想问原因又不敢问,小亓讷讷地捧着手机,语气慌乱:

“贯检,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对,您告诉我我马上改,千万不要跟我们队长告状……”

贯山屏见状却是一怔。未曾想到自己这一吼居然真会把人吓得不轻,检察官抿唇,对小亓软下语气:

“亓警官,请坐,我只是想先和你确认一些问题。”

“您、您问。”局促地坐回凳子,年轻警察仍有些心惊。

“你们是否已经抓获‘灰新娘’和雷娅?尤其是雷娅,她很关键。”

谨慎地复查自己收到的消息,小亓随后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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