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第161章

但雷娅并不在乎东埠湾的海底是否真的会有一尾大鱼重新升起。这遍地鲜血横淌,是她专门为那个年轻人、为戈尔德玛赫家族布置的会场。

她等着灰色之王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那个年轻人根本不去看她,而是径直朝大鱼雕像走去,连赫夫曼的尸体都没有让他放慢脚步一刻。

“我还以为你起码会夸赞一下他的忠诚,”雷娅自感受辱,“安德里欧,你甚至比你的父亲更加薄情。”

她举起提灯。摄灯人的亲信围了过去,将即将抵达大鱼像的浅灰影子拦住。

那个年轻人原地站定,从容自若。

越过旁人,他昂起脸,对陷在大鱼像中几近晕厥的贯山屏说道:

“你很幸运。有人向我献出自己,只为救你。”

灰色之王唇上殷殷血红。

“你知道是谁。”

作者有话说:

真名识破!Andreou·Geldmacher!

不过我猜大家早就看明白老阴的身世了,这孩子外貌特征太明显,过了十多年还能被宋局认出来,“我老婆给你洗过澡”!

有一说一,第一任灰新娘是老王儿子(划掉)男妹妹(划掉)搭档,第二任灰新娘是老王妹妹,沉海秘社这不得给老王磕一个!

另,前面提到“Leah”是“Leatrice”的别名写法,而“Leah”除了“女主人”的意思外,还有含义为“野母牛”。

但我觉得野母牛emm不太雅观?所以在文里用了“雌狼”代替,反正都是力量的象征嘛(心虚)

嗨呀,狗血父母爱情(?)可算介绍完了,谁要看这个啊,我要看火并!

第167章 雄鹿

他还活着。

起码在这一刻,他还活着。

……

坠崖的冲击如此之大,王久武一瞬晕厥,再清醒时,已被流水夺走了紧抱怀中的妹妹。

他想去寻找,然而冰冷彻骨的暗河卷住了他。王久武拼命想攀抓什么,万年寒潭却在他与世界间拉起了一道残酷的障壁,到最后竟然连根水草都不肯向他伸出援手。想要呼吸,涌入口鼻的不再是空气;睁开双目,眼中看到的只有水波粼粼,王久武就快感到绝望——不,甚至连绝望感都已弃他而去。

用最后的冷静来团起身体,褐眼的青年努力让自己能继续浮在水面,但湍急的水流还是簇拥着他奔向绝境。冰冷的河冲入肺部,酸胀的痛磨钝神经,王久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是如何被一点一点抽离这具身体。每次呼吸只是咳入冰水,每次浮沉都是遭受水刑,寒冷中的溺水俨然一次漫长的处刑,冷、痛、无力,死亡的过程漫长似拉锯……

不放手吗?

基金会顾问怎会不知,这种时刻选择放弃,反而不会如此痛苦。

只需放松身体,周遭刺入骨髓的寒冷,很快便会化为死神微凉而温柔的手掌。暗河此时正是这样在褐眼的青年耳边低语,邀请他长眠于死亡黑暗而安稳的怀抱:

放手吧。

这是一种仁慈,一种解脱。

需要你做的,不过是放任自己,随波沉入水底……

但青年还是一次次伸出手,即便已被岸石磨得血肉模糊的十指痛得钻心。

——越过无边无际的水声,他的耳中还回旋着那个声音:

“活下来。”

活下来。

我要活下来。

……

不知已多少次被水流从扒住的石缝中冲走,蓦地,他已近麻痹的指尖触到了冰冷暗河以外的东西。

像是一条水蛇,也像是一条藤蔓,那长软的东西突兀出现在他身边,似一条鞭子鞭中青年神经。条件反射擒住它,王久武而后才迟钝地意识到这是一根布条,一根由衣物撕成的布条。不等他寻出这根布条的来历,更多布条已经丢了过来,落在水中,水流将布条冲到他身边,又裹挟着布条远去。下意识地,王久武尽可能将这些布条都捞在手里,在他绞紧布条的同时,从另一头传来拽扯的力度——

有人想救他上来。

好不容易有了着力的东西,本能驱使王久武一圈一圈将布条缠上手腕肩臂,哪怕皮肉都快因摩擦与拉拽撕裂开去。自然,暗河哪肯轻易放过他,席卷咆哮,欲向深渊敬献他的身体。青年数次沉下河底没顶,也数次撞向岩壁昏迷……万幸,最终抛扔布条的那群人把王久武拉上了岸,赢得了与暗河的角力。

至于他们究竟有多少人,王久武根本无力分辨。

他只模糊感觉到,自己接着被安置在一个陌生的膝盖,有一双手不停拍打起他的后背。苦涩的味道随之自肺胃碾过喉管,他开始呕吐,吐得如此厉害,河水争相从他口鼻逃出,错乱的踩踏令每次换气都附带剧烈的疼痛。太痛了,王久武甚至觉得自己呕出的不只是水,恐怕还有几件内脏,他多希望自己被拽上来时依然昏迷……但,与方才的溺水相比,此刻的窒息简直不值一提。

控水之后,王久武被放回铺了几件衣服的岩地。

他的周围站起一圈人墙。

想看清这些人是不是赶来支援的警察,但王久武的眼前蒙着一层未消的迷离水光。这些人开始脱掉他身上仅剩的单薄衣裤。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有意识,能自主呼吸。”

褐眼的青年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准备按在他心口的一双手掌收了回去。

空气涌入口鼻,肺部鼓动,他确实渐渐可以自行呼吸。然而,比起闭气,此刻更可怖的是足以阻断神经的麻痹。疼痛不祥地远去,晕眩飘然间浮起,王久武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失温。”那个沙哑的声音又报道。

有几个人形物体跟着贴了过来。

也可能那就是人体。他们干燥而温暖,权当是将各自皮肉拢作一方厚毯,覆盖了褐眼的青年。

然而,他们带来的温度仅能停留在表面,无法驱散快要潜入骨髓的酷寒。

寒冷是一把尖锐的刀,正刺进王久武身体深处缓慢地搅;等它向上慢慢移动至心脏,他便难逃死神的魔掌。

冷,好冷。

眼泪自王久武眼角滑落,这点儿微弱的热量都能将他冰冷的皮肤灼伤。“苏、苏麻……”褐眼的青年恍惚地哭泣,“对不起……”

一片黑影在他眼前罩了下来。

像是检察官那双墨黑的眼瞳……不,像是死神那件漆黑的袍衣。

但其实,是有人用力挤开其他贴着王久武身体的人,四肢并用爬了上来。

感觉到身上覆加的重量,青年茫然望着身上的男人。他记不清是否在哪里曾见过这张肿胀变形的脸,只呆呆地看这人抬起手中握着的匕首,锋利刃尖寒光闪闪。

这把匕首接着移到了他眼前。

王久武没有感到恐惧,只期望这人给他一个痛快的时候,下手能利落点儿。

他闭上眼。

男人挥刀。

下一秒,这把匕首刺进男人喉间。

赤猩喷溅青年一脸,伏在他身上的男人倒了下来,颈前的伤口正贴近王久武嘴唇,腥甜味道漫开在他齿间。

浓重,黏稠——温热。生命。

褐眼的青年开始吸吮。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也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哪怕日后想起时就会尖叫就会呕吐,他还是大口喝了起来。温热的液体由唇舌灌下胃肠,可憎的暖意在深处膨开,方才动弹不得的四肢,渐渐又有了知觉。

抬臂紧紧钳住身上的男人,即便对方完全没有挣扎。

活下来。

青年的嘴唇完全覆上男人的伤口。

我要活下来。

……

……

王久武撑着自己,慢慢坐了起来。

他的体温正在恢复,而分给他生命的男人则倒在一边,逐渐失了温度。

人群继续围着他,却一改方才温和的态度。十几只手伸来压着他的脖颈、抓住他的头发,逼他朝一个方向低下头颅。

但青年硬是梗着脖子,抬眼直直看向他们不准自己直视的人物。

——有一刹那,他几乎脱口而出“苏麻?”,误以为是妹妹离开自己的怀抱后,又被架上打造成步辇的华丽牢笼。

那一头垂至腰际的长发,那一身如月苍白的肌肤。

灰色的新娘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你……”王久武哑然。

他震惊地看着,那个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年轻人,此刻高坐在步辇之上,栖于一条婚纱式样的浅灰裙装。

真正的灰新娘,不必佩戴灰纱藏起面容,年轻人脸上醒目地点画着瑰丽的花纹,赭色的海娜更向下从颈部锁骨蔓至双臂指尖,似吸饱了血的花藤一样。像头顶落了只张开骨翼的恶魔,也像自发间生出了纠若枝桠的鹿角,他戴着一顶巨大的珊瑚冠;相比之下,苏麻的那顶只能称作精致的发饰,他所戴的才是浅海的王冕,难以想象这具纤细孱弱的身体是如何支撑得住。就这样,以一种傲慢的慵懒,苍白的年轻人倚靠着步辇的软座,低眸冷冷回望着褐眼的青年。

灰色之王。

王久武记起了异教徒们喃喃的名号。

——他是从黑暗森林中信步踱出的雄鹿,皮毛闪耀着罪恶却华美的光泽。

灰色之王。

王久武怔怔望着全然陌生的年轻人。

——他怎能再属于文明的世界,这人形的浅灰深根地底,化进长夜万古。

基金会顾问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昔日的搭档。

不过,当他下意识把脸上的余血也擦进口中的时候,青年瞥见灰色之王有一瞬露出了一种可谓欢悦的神色。

但那人旋即恢复面无表情,轻轻抬了下右手食指指尖。

傀儡仆役们松开了王久武。

那个短发的护士从步辇边闪出,捧来一身衣物。这些衣服曾属于某个医生,白色的衬衫与大褂上遍布已成棕黑的血污。

“安德里欧——安德里欧·戈尔德玛赫。”

在仆役们七手八脚给自己套上衣裤、包扎伤口的时候,王久武喊出在画像背面看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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