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尧就不说话了。
喝多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何乐知听过太多,都不当回事了。
过会儿突然觉得手上湿,何乐知以为他口水流自己手上了,刚要往回抽,低头一瞥,见周沐尧竟然哭了。
何乐知哭笑不得,问他:“哭什么?”
周沐尧说话声音闷闷的,是真哭了:“乐知,我好痛苦。”
“怎么了啊?”何乐知弯下身来,问他,“你怎么了小黑?”
当何乐知以为他又要说出点黏糊人要人哄的话来,却见周沐尧眼睛里又滑出滴眼泪,带着重重的鼻音说:“我想让那段记忆消失,但我就是忘不了,我每天都想跟你道歉……我不敢。”
他的神情是真的痛苦,何乐知盯着他看了半分钟,表情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什么记忆?”何乐知拇指刮刮他的眉毛,说,“你说,没事儿。”
“不会没事儿,我会失去你。”周沐尧说。
何乐知说:“不会,怎么了?”
周沐尧问:“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呢?”
何乐知说:“我原谅你了。”
“你不会。”周沐尧睁开眼睛看他,又马上闭起来。
他眉心痛苦地拧在一起,说:“我犯过错,我不敢告诉你。我太害怕了,我每天都能想起来,可我不想瞒着你……我难受得快死了。”
他说得有些严重,何乐知停顿两秒,轻声问:“你干什么了?”
周沐尧紧紧地抓着何乐知手腕,手心里都是汗。
何乐知发现自己手心也出汗了。
“小黑。”何乐知冷静地叫他,“你怕什么?”
周沐尧像是短暂地睡了几分钟,这时蒙蒙眬眬,又想起刚才的痛苦,把头扣下去,额头抵着何乐知掌心,把声音闷在沙发里。
“我约过人。”
周沐尧艰难地开口,声音里满含着牵拉的疼,预见了自己的死刑:“我和别人瞎搞……我早晚会失去你,乐知。”
何乐知愣在当场,他怔怔地低头看着周沐尧,表情有些错愕。
每个字都简单,但他就是听不懂。
房间里一切都安静,后来连周沐尧都变得静静的。酒精让他把心里装着的让他一直害怕的事终于说了出来。失去清醒以后回归本性,不爱说谎,喜欢纯真透明的爱。
何乐知就那么坐了一个小时。
自嘲地想,还真有人天塌了。
第4章
周末的阳光似乎都比平时来得可爱。隔着纱帘照在床头相框上时,显得照片里何乐知带着笑意的眼睛那么温柔。
周沐尧睁开眼,头疼欲裂,缓了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先去释放快要爆了的膀胱,接着光脚走出去。
“乐知?”
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客厅里被阳光填满,在明亮的日光下,细小灰尘都无处躲藏,在人眼前轻轻慢慢地舞。
周沐尧看见何乐知穿着整齐地坐在沙发的躺床上,后背挺得没有很直,侧着头看着窗外。
“乐知!”周沐尧欢腾地跑过去,扑在何乐知身上。
他把头埋在何乐知脖子窝,用下巴上的胡子去蹭他。何乐知的手是下意识抬起来的,总是会接住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飞过来的大狗,然后抱着他。
“你怎么都穿上了?”周沐尧把何乐知扑得坐不住,便双双躺倒,周沐尧侧躺着抱他,昨晚喝了酒难受,就一直哼哼唧唧的。
何乐知一只手放在周沐尧后脑勺上,轻轻地摸他的头。
“我难受……”周沐尧用脑门儿顶他,哼哼着说,“你管管我。”
何乐知平躺着,仰脸看着天花板。他显得不在状态,眼神有点发空。
等到周沐尧终于发现他有些异常,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何乐知才开口:“小黑。”
“嗯?”周沐尧看着人时眼睛总是显得干净天真,满满的都装着一个人,专注又深情。
何乐知问:“昨晚你都说什么了,还记得吗?”
周沐尧愣了下,仔细地回想,说:“不记得了,我又气你了?”
他把头又埋下去,蹭蹭说:“我喝多了,别和我生气。”
周沐尧知道自己喝醉了会闹人,闭着眼睛说:“我说什么浑话了?你跟我说,我听听我这次的罪状,咱俩再商量着判个罚。”
何乐知没吭声,只视线平静地看着上方,像在发呆。
周沐尧心想这次肯定说了挺过分的话,这是犯大错了。但是何乐知向来不记仇,生气也气不长,只要消气了就再不翻出来提。何乐知不是个拧巴人,他宽容温和,尤其对周沐尧更是惯着,周沐尧离不开他。
也特别爱他。
“我肯定又不要脸了。”周沐尧忏悔地说,“我错了。”
就这么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周沐尧似乎又睡了一觉,听见何乐知用和平时一样的口吻对他说:“你洗漱去,咱俩出门。”
“哎,好!”周沐尧痛快地答应,去哪儿也不问。
他起来之前趴那儿看看何乐知,亲了亲他的脸。亲完一翻身滚下去,从地上爬起来,光脚去洗手间了。
周沐尧身上那种傻不愣腾的少年憨劲儿,何乐知从不嫌弃,还挺喜欢的,觉得他好玩。
朋友们有时候说小黑就跟乐知养的傻儿子似的,何乐知还护短,说我们怎么傻了,我们这是憨。
但这都是在熟人面前,周沐尧当外人面儿的时候还挺能唬人的,高高瘦瘦一个黑皮帅哥,口罩一戴还有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这些年周沐尧身边总不消停,也招了不少男生。这一点何乐知挺放心他,周沐尧自己就能处理得很明白,既不伤人,也不至于牵牵扯扯没个完。
他们俩这些年没因为这种事闹过别扭,有回过年时候,朋友们聊起这事,他们还笑话周沐尧说:“谁搞乱七八糟的我们小黑也不带搞的,小黑脑子里除了乐知以外全是水。”
他们喜欢拿周沐尧开玩笑,说何乐知给小黑下毒了,何乐知不太喜欢被当成话题,站起来说:“我去洗手间。”
坐他旁边的是韩方驰,站起来给他让了个位置,说:“你们是真欠啊。”
所以不只是何乐知,就连认识他们的这些朋友都不觉得周沐尧能在外头乱搞。
周沐尧收拾得利利索索,穿着短袖和牛仔裤,在门口换了鞋。
“我收拾好了,乐知。”周沐尧乖乖地说。
何乐知从沙发上站起来,也过去穿上鞋,无声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他的态度让周沐尧知道自己昨天一定犯大错了。
其实刚才洗漱的时候他就有点慌,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因此不敢多话。
坐进车里,周沐尧问:“去哪儿?”
“你们公司。”何乐知说。
周沐尧一愣,眨眨眼问:“去那儿干什么?”
“开。”何乐知示意他。
周沐尧不敢再问,老实地打了火。
路上周沐尧试图问过几次,何乐知闭口不言。
周沐尧努力回想自己昨晚说了什么话,奈何昨晚的记忆丁点不剩,都被酒精带走了。
可能因为慌了神,直到已经开了一半,周沐尧才想起来,说:“我手机忘带了。”
何乐知从兜里掏出来放在中控放杯子的凹槽:“我带了。”
“好的。”周沐尧没去拿手机,接着开车,说,“不管我昨晚说什么了,乐知我错了。”
何乐知转头看向外面,没有回应。
何乐知不爱生气,生气也不是这种不理人的状态,随着离公司越来越近,周沐尧心里也越来越慌。
“乐知,你先告诉我,我昨晚干什么了?”周沐尧把车停在楼下停车场,抓住何乐知手腕,说,“你别吓唬我了,我心里没底。”
何乐知抽出手说:“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别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有话回去说。”
“回去要说什么话啊?”周沐尧脑门上开始出汗了,皱着眉,“你先跟我说明白,让我心里有个数。”
何乐知到现在才转回头来正视他,这似乎是从周沐尧早上睡醒何乐知第一次正眼看他,清了清喉咙,顿了下才说:“那你先有个底,今天你最怕的事可能要发生了。”
周沐尧心里猛一咯噔,像是从十层楼突然坠地,有种巨大的失重感。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何乐知已经开门下了车。
周沐尧完全不记得昨晚自己说过什么,可一提起他最害怕的事,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有了答案。
他沉默着跟在何乐知身后,走进了他们公司办公楼。
周末楼里加班的同事寥寥,保安和他们打了招呼,周沐尧先进了闸机,之后又帮何乐知扫了脸。
何乐知说:“去你工位。”
周沐尧声都不敢吭,顺从地带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周沐尧手背在身后拄着栏杆,垂着眼睛,没有去看何乐知。他心里很乱,多种情绪混在一起,让他指尖发麻,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
可又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感到一种刀尖终于落到了头上的解脱感。
电梯门一开,周沐尧先迈步出去了,在前面带路。
从车上下来后他就再没问过什么,也没有试图阻止过何乐知上来。长久的默契使得周沐尧非常听话,尽管他不知道何乐知想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一切都阻止不了了。
途中几道门,周沐尧一一扫脸打开,何乐知走在他身后,肩背笔直。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周沐尧走到一个卡位前,何乐知扫了一眼桌面,直接坐了下来。
桌上摆着周沐尧的漫威手办,几乎都是何乐知给他买的。周沐尧喜欢这些,何乐知就时不时给他买一个。
何乐知开了电脑,需要密码,他不用思考就直接敲开了。
“手机。”何乐知朝站在旁边的周沐尧伸手。
周沐尧手机攥在手里,递出去的同时叫他:“……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