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韩方驰没在,然而一开门见韩方驰拖鞋没在门口。他换了鞋进来,见韩方驰在沙发上躺着,胳膊挡在额前。
何乐知有些意外,他把西瓜放地上,轻着脚步走过去。韩方驰除了休息时间外不爱躺着,上学时连午睡都不喜欢,在白天睡觉会让他有种时间错乱感,刚醒来那几分钟心里会觉得不踏实。虽然工作后累了的时候会在中午睡会儿,但这样休息日在家睡觉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何乐知来到他旁边,弯下身看他。
韩方驰没挡眼睛,此时眼睛安静地闭着,睫毛很长。他是很传统的英俊长相,鼻梁眉骨都高,轮廓深刻,眼眉和睫毛颜色重。何乐知想起在医院见到的他,即便口罩以外只露出鼻梁眼睛额头,依然是个非常帅气的医生。
此时何乐知倒没关注他的长相,而是有些担心,他好好的不会在白天睡着。
何乐知想摸摸他额头看看温度,但被韩方驰挡着,也不太敢贸然碰他,怕睡着吓一跳。
韩方驰睁眼看见的就是何乐知专注地描着他的眼睛。
何乐知穿着白色短袖T恤,因为俯着上身,衣服宽余的一点坠下来,脖子从衣领下画出弧线。他的眼睛本就长得非常温柔,此时没戴眼镜,鼻梁完整地露出来,鼻峰略微凸起,整个人在明亮的房间下被裹了层温暖的颜色。
韩方驰从睁开眼睛就看着他,不知道是醒了还是仍在梦里,一动不动。
“方驰?”何乐知问他,“你怎么了?”
韩方驰没有说话。
“难受?”何乐知又问。
在韩方驰刚睡醒的错乱感中,何乐知始终在他视线里。
韩方驰的眼神从何乐知的眼睛缓缓挪到他的下巴,又转回眼睛。
开口时因为没醒透,声音还有点低。
“抱一下行吗?”
何乐知没想到等了半天他能说出句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在原地。
两人各自沉默了小小一会儿,韩方驰拿开胳膊,坐了起来。
“睡蒙了——”
“行啊。”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何乐知清了清喉咙,“抱呗。”
他抬起一边胳膊,绕过韩方驰脖子,俯身过去。
他身上带着清新的皂香,带着初夏并不燥热的体温,另一只手也环上来,把韩方驰完整地抱进怀里。
“怎么了你?”他在韩方驰耳边问,“不舒服了?”
第44章
相隔十几年,何乐知再次抱住他。
韩方驰把脸埋在何乐知肩膀上,抬起一只手,搭着何乐知后背。
何乐知即使瘦,但常运动的人不会单薄到哪去,抱着不是特别柔软的手感,肌肉的存在感很强,无论是肩膀还是后背。
与当年相比,这个拥抱来自一个成年男性,虽然有着温和的安抚意味,但它是有力量的,带着雄性动物的侵略性和保护欲。
“头疼。”韩方驰的声音抵着何乐知锁骨,听起来发闷。
“怎么了?”何乐知感知了下他的体温,问他,“有点发烧?”
“没发烧。”韩方驰说。
韩方驰鼻息间全是何乐知的清新气味,两个人体温互相传递,韩方驰觉得自己如同被包裹在一张阳光下的网里,头顶是空旷的蓝天和暖洋洋的太阳。
何乐知的判断是正确的,韩方驰如果不是不舒服或者熬了大夜,不会在白天睡觉。确实是因为头疼,但没到发烧的程度。
韩方驰放开他后,解释说:“上午结束以后去吃了个饭,抽烟的太多,呛得头疼。”
“我说你头发上怎么有烟味儿。”何乐知笑着说。
韩方驰站起来说:“那我洗个头。”
“头疼先别洗了,晚上再说。”何乐知没让他去。
抱的这一下似乎把双方的边界都小小地撞破了一块。如同韩方驰把话说透以后他们回不去单纯的友情,抱了这一次之后他们也回不到前一个有界限的阶段了。
关系突破了就没可能返回,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何乐知自己选择的,是他先抱的。
何乐知在加班的时候收到条微信消息,他以为是韩方驰发的,点开看到是一个同学发来的电子请柬。他有些意外地点开看,又有同学要结婚了。
从二十七八岁开始,每年要参加的婚礼不计其数,到了这两年更是集中,大家在完成任务一样陆续结束了单身生活。
发消息来的这个同学跟何乐知同班了六年,是高中那个班级里他唯一的初中同学,高三他俩还坐了半年多同桌。他跟何乐知差不多,不常出来,虽然跟大家也熟,但不完全算经常一起玩的小圈子里的。
大学时他家里出了变故,休学了两年才继续读完,之后弟弟又生了病,那几年过得非常不容易,大家还给他筹过款。何乐知看到他的婚礼消息特别替他高兴,生活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何乐知:收到!恭喜恭喜!
对方的语音消息同时发过来,是一条将近一分钟的语音。
内容先是问他本月26号有没有空,如果有空还是希望他能来。接着说好久不见了,问他最近怎么样,又说说自己的现状。
何乐知因为跟他做过同桌的关系,在那几年里对他关照很多,帮过他一些忙,何其还托人把他弟弟送到康复中心。所以每次跟何乐知联系都会说说自己的现状,算是给帮过自己忙的人一个交代,是个踏踏实实在过日子的人。
何乐知跟他聊了几句,说自己一定去。
自从跟周沐尧分手以后,请柬也收到过几份,何乐知都是微信里转了红包,人没到场。
因此韩方驰问他:“故明婚礼我帮你给个红包?”
“我自己去吧,他结婚我还是得去看看的。”何乐知说。
韩方驰先是“嗯”了声,之后说:“他结婚应该都会去。”
何乐知明白他在说什么,说:“没关系。”
婚礼当天上午韩方驰医院有排班,他得从医院直接过去。何乐知想着结束以后得跟韩方驰一起回来,因此没开车,这地方停车非常困难。没想到叫了个不靠谱的司机,先是走错了路,又在路上发生了磕碰,处理事故花了二十分钟,等他到了婚礼已经开始了。
大厅里正在放剪辑视频,灯全关了,只有屏幕里的光忽明忽暗地照着明。
何乐知眼神本来就没多好,这会儿灯一关,更是谁也认不出来。
还是肖遥先看见了他,远远地冲他晃晃手机,何乐知认出他,朝他走过去。
何乐知很久没跟这些人见面了,打个招呼还是要的。
屏幕里放到新郎新娘在海边拍婚纱照的细节,光一下子变得很亮。怕挡别人视线,何乐知稍微弯着腰。一桌人都看见了他,纷纷跟他打招呼,只有周沐尧没有吭声,只沉默地把视线投过来。两人对上视线,何乐知也跟对其他人一样,朝他笑笑。
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可那八年的亲密和最终的破碎就在那儿,它使得彼此的眼神里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如朋友打招呼一般,眼神里必定还有着说不出来的很多情绪。短短两三秒钟,何乐知先移开了视线。
坐周沐尧旁边的人扑棱一下站了起来,想把地方腾给他。
何乐知连忙说:“快坐,快坐。”
他朝对面的肖遥扬扬眉,疑问的意思。
肖遥秒懂,朝左边侧侧下巴。
隔个过道的位置,背对着他们的方向,韩方驰正坐在那儿发着消息。宴会厅里被音响里的声音填满了,韩方驰没注意到这边。
何乐知跟大家示意了下,朝那边走过去了。
他手在韩方驰肩膀上搭了下,屏幕在这一瞬间暗了下去,画面转场,切成黑屏了,宴会厅一片黑暗,只有音响里新娘的画外音传出来。
韩方驰拉开旁边椅子,何乐知坐了下去。黑暗里别人看不见他手搭过去的第一时间韩方驰抬起手握住他手腕,还因为他手太凉,分开之前攥了一下。
等到画面再亮起来,何乐知已经坐好了,椅背上刚才就搭着韩方驰的衬衫。
这一桌坐的也都是朋友和同学,何乐知又纷纷打了一轮招呼。
等到都招呼完,他才转过头来,朝韩方驰长舒了口气,说:“我还不如开车了,差点儿赶不上。”
“我不说到了我出去接你?”韩方驰问。
“我没看手机。”何乐知手机一直揣在兜里,这时才拿出来。他手稍微有点发抖,只是不明显。消息里韩方驰刚刚还给他发了一条,问他到哪儿了。
韩方驰看了一眼他的手,说:“手这么凉呢?”
何乐知用心照不宣的眼神看着他,说:“我要说是因为冷,能有多少可信度啊?”
“你说我就信。”韩方驰笑了下。
“那我不说。”何乐知说。
两人在音响覆盖下说话,凑着头离得很近,只有他们俩能听清。
何乐知能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他不能回头。
当初何乐知跟周沐尧谈恋爱时谈得也算坦坦荡荡,都没遮掩,周围人都知道他俩是一对。分了虽不至于大张旗鼓,但过了这么久也都知道个差不多。
有人用眼神示意何乐知另一侧的欢阳把地方让出来,让周沐尧过来坐,好在欢阳是个挺会看眼色的人,没真起来。
大家都是过来参加婚礼的,因为新郎以前太不容易,都希望他能过得好,所以人来得很多,主要关注的还是婚礼,除了开始这几分钟没再过多关注周沐尧跟何乐知这一对分手的恋人。
何乐知上一次出现在这些人面前还是以周沐尧恋人的身份,别人调侃周沐尧他还会手搭在周沐尧椅背上,摸摸周沐尧后脑勺短短的头发笑着安慰他。
四百天之后他俩隔着过道分坐两桌,除了开始那一眼,再没对视过。
时间如同一条没有固定轨迹的河,卷着人不断向前,隔段时间回头看,发现已与来时轨迹相隔甚远,中间沟壑纵横。
“在想什么?”韩方驰在一旁问。
“什么也没想,”何乐知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一片空白。”
“空着吧。”韩方驰说。
新人敬酒时特意绕过这两桌,别桌都敬完了才过来。
何乐知他们是最后一桌,新郎单独跟何乐知聊了会儿。何乐知跟他喝了一杯,笑着把红包塞他西服兜里,说:“一切幸福。”
“你也是,乐知。”新郎拿真酒敬的,今天就喝了这一杯真酒。
何乐知拍拍他肩膀,说:“会的。”
敬酒过后又坐了会儿,等到差不多都要走了,何乐知才跟韩方驰站起来准备离开。
周围人已经都站了起来,包括另一边的周沐尧。何乐知跟他又碰上视线,周沐尧叫了他一声。
何乐知站住了,等他说。
周沐尧其实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说,而且周围人太多,他知道何乐知不喜欢在人前被人盯着,但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何乐知就这么走了。
他们太久没见面,从前的身份让他们连寒暄都难。旁人没特意关注他俩,有意先走了。
“都挺好的?”何乐知笑了下,主动说,“听遥遥说你升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