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尔想要在他的面前笑一下,毕竟希拉尔已经长大了,他已经可以做到跟成年虫一样,将一切都处理的很圆滑了,可是希拉尔发现他竟然做不到。
他甚至不能对着克劳恩笑一下,他的目光甚至也不知道要落在哪里。
这个餐厅这么大,空旷的只有他们,希拉尔却连目光的落地点都找不到一个地方安放。
希拉尔只能沉默的说道:“……是好久不见了。”
弗列纳坐在克劳恩的身边,喉头干涩的滚动了一下。
他张开口想要说点什么,想要缓和一下场合,但是在他开口之前,就被伍尔特给打断了。
“……还有我,希拉尔,我们也好久不见了。”
伍尔特抬起手,撕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就好像是撕掉了他与希拉尔中间最后的那一层防线一样。
希拉尔的视线便顺着游历到了伍尔特的身上,伍尔特撕掉的那一层面皮下面,包裹着的——
竟然是407的面孔。
希拉尔看着坐在他对面的407,克劳恩,跟弗列纳,他的呼吸顿了一下。
那一瞬间,千言万语包裹了希拉尔,他尝试着说些什么,这一次却连好久不见都已经不能说出了口。
希拉尔想,原来这么多年来。
什么都没有变,407还是407,克劳恩还是克劳恩,弗列纳还是弗列纳,他们就好像是希拉尔认识他们之前一样早早的就已经有了好的不能再好的交情。
——他们只是把希拉尔这只外来虫,重新踢出了他们的世界而已。
从来都没有那么一瞬间, 希拉尔有这么想格兰登, 有这么想要回到格兰登的身边过。
可是现在并不是他怯懦的时候,有的时候面对有的东西他可以逃避,但是有的时候,他面对的东西往往是他根本就不能逃避的,就算是逃避了也还是要面对的。
真可怜啊,希拉尔想,曾经他梦寐以求的,曾经他渴望到恨不得回到过去的一切,竟然在这个时候,变成他想要逃避的东西了。
希拉尔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三只虫,希拉尔平静道。
“……所以,是准备要跟我说了吗?”
“所谓的真相。”
在说出口之前,希拉尔以为自己会很难平静的面对这件事情,但是在说出口以后,希拉尔却意外的发现,他的心情竟然比他想象的要平静太多。
*
灯光明亮,郁拂然坐在飞船内,安静的抽烟。
那一点猩红在他白皙的指尖缓慢的燃烧。
他很少会抽烟,能让他烦躁到抽烟的场合也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几乎是每一次都是因为希拉尔。
虽然郁拂然知道,他过多的占有欲并不是什么好事,希拉尔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了,遇见了事情希拉尔自己来处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将这件事情交给了希拉尔来解决。
但是郁拂然低估了自己的心。
烟圈从他的唇齿中缓缓的吐出,在郁拂然的生命中可能从来都没有这样等待过谁的到来,也从来都没有如此设身处地的为了一个人如此想过。
希拉尔在面对着真相的时候真的能够释怀吗,他明明知道希拉尔对于那个过去是这么的介怀,他明明知道面对着到来的真相希拉尔简直可以说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早知道还是陪伴在希拉尔的身边就好了。
光脑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半,距离希拉尔上一次给他发消息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对于某些虫来说两个小时就仅仅只是两个小时而已,但是对于希拉尔他们来说两个小时都已经不知道足够死掉多少虫的生命了,虽然他们现在应该也并不会大打出手就是了,但是,希拉尔怎么还没好呢?他现在是怎么样了呢?他跟407他们的久别重逢进行的还顺利吗?
滴滴。
郁拂然的光脑响了,郁拂然低垂下眼眸去看,发现是弗列纳发给他的消息。
弗列纳:【结束了,希拉尔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平静一点,除了最开始看见克劳恩的时候他神情恍惚了一点,在后面,他跟407还有克劳恩说话的时候也很正常。】
弗列纳:【能够顺利的进行真的太好了。】
……郁拂然又抽了一口烟。
是啊,对于弗列纳来说,能够顺利的进行真的是太好了,毕竟这件事情他们隐瞒了希拉尔这么长的时间,能够顺利的说出来,应该他们所有虫都会松一口气才对。
终于得到了希拉尔的谅解,终于可以跟希拉尔重新相处了,但是对于希拉尔来说, 真的是这样吗?
郁拂然问:【他有说些什么吗?】
弗列纳:【没有, 就是我们在一起叙旧而已,因为喝了一点酒,所以拉的时间长了一点。】
再说完了以后,弗列纳敏感的察觉到了些什么:【……我是不是应该知道一些更多的东西。】
郁拂然面无表情的摁灭了香烟。
是啊,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本弗列纳应该知道一些更多的事情,比如说希拉尔要准备跟郁拂然准备婚礼了,身为希拉尔最好的朋友,理所应当,按照惯例,他应该得到一张邀请函。
在去之前,希拉尔也曾经跟郁拂然说过了,他要给弗列纳一张邀请函。
可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导致希拉尔根本就没有送出去。
郁拂然预想到希拉尔的情绪不会特别的好,但是他没有想到会差到这样的程度。
郁拂然没有再回复弗列纳的消息了,他拎起旁边的西装外套披在肩头,直接就站了起来,用光脑给希拉尔拨打了一个通话。
这是郁拂然有史以来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个电话,只不过是过去了短短半分钟而已,对待郁拂然来说,就好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好在希拉尔终于接通了电话。
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轻轻的,很温顺的叫着郁拂然的名字:“格兰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过了酒的原因,往常总是吐字很清晰的希拉尔少校,这一次吐字都黏黏糊糊的,就好像是一个黏黏糊糊的吻一样,格外的让人心软。
听见希拉尔这样的声音,郁拂然的动作顿了一下,他问道:“你那边的聚会结束了吗?”
希拉尔说:“……嗯,已经结束了,我已经离开了,离开了有一会儿了。”
郁拂然问:“是回去了吗?”
希拉尔说:“其实还没有。”
郁拂然说:“那你在哪里?”
希拉尔的声音瞬间低落了下去:“……我还呆在这个酒店里面,我躲到了后面花园的亭子里面,外面下雨了,所以我准备等雨停了再回去。”
因为之前一直都在担心希拉尔,郁拂然竟然都没有发现外面下雨了。
仔细的听一听,希拉尔的话音里面,确实是有细细密密的雨声。
郁拂然的声音顿了一下,他问道:“原来是这样,怎么不叫我来接你回去呢?”
从前郁拂然这么跟希拉尔说,希拉尔可能会很硬邦邦的对郁拂然说,他一只虫是绝对可以的,不需要郁拂然为了他这么大动干戈,但是现在的希拉尔是跟郁拂然保证了从此以后会依赖着爱着郁拂然的希拉尔。
希拉尔的声音低低的:“……因为我有点不开心,不想要让你看见我不开心的样子,你应该也知道了吧?知道407跟克劳恩还活着的消息。”
郁拂然确实是知道这件事情了,他也不准备隐瞒着希拉尔,他一边给管家发了消息询问飞船上雨伞放置的方向,一边对希拉尔说:“是,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也许是喝醉了以后,希拉尔的脾气也变成了小孩。
希拉尔指控道:“您隐瞒我。”
郁拂然成功的从管家的口中询问到了雨伞的位置,他拿起雨伞,撑着雨伞走进了雨中,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你要惩罚我吗?”
希拉尔又不愿意道:“我惩罚您做什么,您又不是故意让我伤心的,您只是,想要我自己做定夺而已。”
真是,怎么喝醉了酒,也还是这么的乖巧。
郁拂然莞尔笑了一下,他还没说话,就听见希拉尔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格兰登。”
他这一声喊得格外的温柔,温柔的就好像是一团水一样。
郁拂然应道:“我在。”
希拉尔说:“如果你在我面前的话,我可能对着你说不出来这些话,但是你不在我的面前……”
他的声音断了一下,声音几乎是难以自抑的说:“我,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让克劳恩活过来,那个时候我觉得,只要让克劳恩活过来了,我就什么都愿意做,可是当我刚刚看见了他,可以当我刚刚跟他说话,格兰登……其实我很不想要跟他温和的说话,我想要质问他原因,我想要骂他们,为什么独独留下了我,为什么独独抛下了我,为什么既然已经决定了要隐瞒我了,在现在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情绪简直就是反复无常,明明我已经很清晰的告诉自己了,这是一件好事,可是我的心……”
“他好像做不到这么坦然的接受这件事情。”
希拉尔的声音混杂着细细密密的雨声,他没有哭,可是这个雨声就好像是代替了他的哭泣声一样,希拉尔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坐在克劳恩跟407面前,坐在这两个我曾经以为对我最重要的虫的面前,我却只能说一些连篇的,就连我自己都不信的假话。”
“我对他们说,真的太好,我们终于见面了。”
“我对他们说,我一点都不介意的,我都已经长大了,那些过去我早就已经不在意了,那些过去我早就已经忘记了。”
“……可是我记得,我每一件事情都记得。”
“可是现在还在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是不是显得有点太可笑了?”
雨珠搭在伞上,雨声几乎连成了一片。
在希拉尔的叙述中,郁拂然走到了希拉尔所在的地方。
弗列纳的审美不错,定的餐厅的后花园里面更是花团锦簇,成堆成堆鲜花在雨亭外绽放,各有各的鲜活美丽,郁拂然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亭子下面的希拉尔。
他红色的长发被雨淋湿了,湿哒哒的黏在身后,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落水的小猫一样,
还在对郁拂然说一些什么斤斤计较是不是显得很可怜的话,看起来可怜又可爱,就好像是伸出了爪子在祈求郁拂然的爱一样。
……他的每一句没有忘记,他的每一句耿耿于怀,都是他曾经的创伤啊。
郁拂然轻声的说:“才不是斤斤计较,明明是他们做的太过分了,既然你讨厌他们,那我惩罚他们让你出气好不好?”
他这个语气简直就好像是在哄小孩。
不,就算是哄小孩也没有这么哄的,哪里光凭希拉尔的几句醉语就要给虫定罪的?
希拉尔笑了一下:“……这么随意的话,会被元帅处罚的哦?”
郁拂然说:“无所谓。”
真是啊,他应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很好很好的事情,才能换郁拂然来跟他在一起吧。
希拉尔说:“你这样对我,万一以后我变得持宠而娇怎么办?”
有了郁拂然的撑腰,希拉尔如果要做什么事情,很显然都不再是说说而已。
哪怕是坏事。
回应他的,是一双温柔的手。
郁拂然的手捧起希拉尔的脸庞,他低下头给了希拉尔一个吻。
滂沱的大雨里,郁拂然给他撑了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