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缺陷, 似乎是不太记得自己曾经身为人类的的事情了, 属于人类的感情也弱化了很多。”孟咎走到阿谢尔身旁。实验室里, 那名转化成功的人类面无表情撕开了一只活着的兔子。
“看来虫族特有的残酷特性, 也会被继承下来。”阿谢尔说, “但这只是一点小问题。”
孟咎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小,众所周知, 虫子互相之间也是会蚕食同类的, 这让他开始怀疑季绸提出的虫族社会的构想, 是否真的有他所说的那样完美。
如果所有人都忘记自己曾身为人类, 变成某种虫族生物的分支, 变得即使互相侵吞、残杀也视之为理所当然, 那么......这样的世界到底美好在哪了?
孟咎不敢深想。
沃尔夫星的地下就有一只即将成熟的虫母,虫母的出现意味着宇宙中的虫族繁殖期即将到来。如果不做点什么, 在探讨未来之前,人类就会先失去活到未来的机会。
“对了,你那个朋友还在那盯着沃尔夫星的监测数据吗?”
想到从醒来开始,得知林修月跟着军部的人去了虫巢之后,就一直彻夜不眠盯着沃尔夫星的实时监测屏幕的季绸,孟咎表情有些古怪:“还在。”
阿谢尔脸上扬起一抹笑:“他可真是个怪人,看他醒来时发疯的样子,我还以为林和他是爱人的关系,可我问他那是你什么人的时候,他竟然跟我说——”
孟咎稔熟回答:“是仇人。”
阿谢尔:“哈哈,没错,他竟然说那是他的仇人。既然是仇人,难道不是让他死在沃尔夫星更好?他却说什么都要回沃尔夫星去找人。”
至少阿谢尔就不会这么对自己的仇人。他对仇人向来是除之而后快,只要有机会一定是能弄死全都弄死,根本不存在舍不得下手,给对方留喘息机会的可能。
那种仇敌死前还有留着对方一口气,跟对方聊聊心路历程,恩怨情仇,然后被仇敌翻盘的故事,老套到早在几个纪元之前就无人问津了。阿谢尔带着点轻蔑地想到。
星舰都已经飞出沃尔夫星了,现在那地方就是个定时炸弹,他自然不会同意开回去。
他告诉季绸,沃尔夫星上还有他的人,他在那留了一艘小型救生舰。
“我可以做出保证,林修月会回来的,许禁一定会用命保他。”阿谢尔微笑着说。
“在那种情况下,军部所有人,包括许禁自己都回不来,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至少送一个人出来报信,alpha在有虫母存在的高污染环境下,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陷入疯狂,林却是个腺体残缺不容易受到污染,且拥有治愈能力的人。他会是最有可能活着从那里走出来的人。”
“况且,许禁挺喜欢他的,应该会希望他能活下来,综合来看,林能活着出来的概率很大。”他带着轻飘飘地笑意,迎上季绸冰冷深沉的目光。心里补上了后半句:但要是一不小心死在里面了,也不是没可能。
真要说,阿谢尔还是有点希望那个少年最好不要出来了,就跟许禁还有那些军部士兵一起留在那里就好了。
他直觉觉得,那个少年会打乱他的计划。
林修月不算多强,却给他一种对方威胁性很高,不尽快杀死,会在未来成为阻碍他的劲敌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很少有人第一次见面就看穿了他,对他表现出抗拒?
这至少说明,对方从心底抵触他,而且不那么容易被他打动。
他说了自己收养了卢娜的事,也没让对方对他有所改观,那个少年非常坚定的讨厌着他。
面对季绸没消减多少的冷然之色,善于洞察人心的阿谢尔微笑着问他:“可你不是说林修月是你的仇人吗?你这么在乎你仇人的死活啊,你不会是,爱上了自己的仇敌吧?”
季绸捏紧手中握着的那根黑色羽毛,面无表情道:“怎么可能。我对他,恨之入骨。”
阿谢尔噗地笑出了声:“都恨之入骨了,你还这么不希望他死?你难道不想报仇?”
“就是因为要报仇,才不能让他这么简单死了。我会更彻底地报复他,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谢尔抽了口气:“嘶,报复心好重,你这么说我就有点好奇了,那个小家伙看起来挺乖的啊,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不瞒你说,看模样,他连我弟弟那点恶作剧的手段都比不上,所以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季绸的眼珠玻璃一样转动了下,随即道:“那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不用你知道。”
话虽这么说,阿谢尔的话也不是完全没起作用。
至少季绸自己也陷入了某种割裂的感情里,没有再冷静地发疯,表示星舰不开回去,他就跳舰靠自己‘游回’沃尔夫星,现在已改成日夜不休蹲在指挥控制室,盯着上面显示的沃尔夫星情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好像能从那块大屏上看出花似的。
控制室。
面容冷峻的少年站在屏幕前,低下头,把高挺的鼻梁埋进那根向导留下的羽毛里。
柔缓的精神力波动二十四小时安抚着他的焦虑,就像羽毛的主人在用手掌轻抚他的脸颊,上面的味道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了。
拥有双向标记,让他随着这几天精神力恢复,逐渐能感知到一些向导的状况:他还好,也不好。
作为一名觉醒不久的哨兵,加上前不久还暴走过一次,精神力损耗很大,距离隔得太远,他就无法明确的感知向导的状况。哪怕近些天恢复了些,也只能知道个大概,让哨兵无比焦躁不安。
阿谢尔的话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爱他?”
他不自觉呢喃出声,简简单单三个音节,经由声带震动着从喉管里发出,那道他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轰然敲击在他的心上,他感到自己的四肢在发麻,胸腔里涌动着让他濒死般喷薄而出的感情。
他难以置信地颤抖着重复:“我,爱他?”
心口再次因这三个字轰然震响。
每重复一次所带来的渴望都愈加炙烈,快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成灰烬。
那是种近乎于声嘶力竭的渴望,强烈到令人崩溃。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恶毒室友有着近乎执念的渴求。
“这不可能......!”
他睁大双眼,看着自己不住发颤的双手。
他怎么能爱上自己的仇敌?
他不是要报复他吗?他应该是要报复他的才对啊。
如果他爱上那个人,那他上辈子所遭遇的一切不公,那些仇恨和苦痛,又该向谁宣泄出去?
大脑剧痛、混乱不堪的当下,身旁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快看,虫巢那边有艘运输舰飞回基地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屏幕上的画面。
......
运输舰在基地降落。
林修月跌跌撞撞从运输舰里摔出来,面对的不是欣喜的欢迎,而是一拥而上的缉拿,和冰冷的手铐。
他被压在地上,对眼下的情况充满不解。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上前,在他后颈做了些什么,然后用很遗憾的声音告诉在场所有人:“很遗憾,林修月同学,的确是一名——伪装成alpha的omega。”
“有轻微发情征兆。”
林修月猛然瞪圆了双眼,颤抖着问:“你说,什么?”
弗安娜一脸痛苦的告诉他:“不久前我们获得消息,此次出发前往虫巢的所有军部士兵全都失去了生命体征,除了你。有人举报说第一军校里混进了一名omega,那个omega恰巧还在此次任务的名单里,修月,他们说的这个人,是你吗?”
“不是,我不是omega!”这太荒谬了,以至于林修月有些语无伦次,他想到了出发前那个医生的话,知道他们怀疑那些军部士兵的死是因为他是个omega,他干扰了他们,立马辩解:“下面出现了虫母卵!大家就是被那些虫子杀死的,少将还在那里,快去救他!快点派人去救他啊!”
林修月才一动就被更用力地压住,对方严厉道:“老实点!不许动!”
他睫毛颤动着,鼻头和眼角都迅速红了起来,水液迅速在眼眶里积聚起来,委屈又不可置信地望着弗安娜还有其他人,“我不是......我真的不是omega......你们相信我!”
他试图以冷静有条理的道理来说服他们,脱口而出的却是绵软无力的哽咽。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出来,他并不想哭,却又实在委屈又不知所措。
沈岚,程力等人站在一旁,不忍心地撇开了眼睛,看向弗安娜:“老师,修月他......”
许知游走出来:“我相信林修月不是。”
林修月眼中刚浮现出一点期望,就听见许知游道:“但无论我们是否相信,一切都要等把他带回帝都,进行更精准详细的检测,经由帝国最高法院的审判,才能下定结论。”
过于熟悉的话,让林修月愣在了那里。
曾几何时差点就被他抛到脑后的原著剧情,在他脑海里疯狂冒出来。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不可自抑地发起了抖,像是冷得受不了一样,面色煞白。
为什么......属于主角的剧情,会落到他的头上?
一切,不是在发现季绸是个alpha的时候就结束了吗?
自己攒起来的人脉,最后其实是要用来救他自己的么?
接连经历目睹身边人的死亡造成的冲击,与如今发生的一切令他混乱又迷茫。
他整个人都变得浑噩起来。
或许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太无助可怜,压制着他的士兵放松了擒着他的力道,周围的人全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想上前,却又在对上他投望过来的目光的时候,浑身猛然一震,握紧拳头垂下头。
程力望着那落寞垂眼的少年,就要冲过去,被沈岚用眼神严厉制止。
他是被算计的。林修月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那名医生给他打的抑制剂不对劲!
那不是抑制剂!
是和之前胡迪给他打过的药类似的东西!
但他不想现在争辩这些,比起真相,死去的人们,和身边人的态度更令向导受伤。
林修月慢慢失去挣扎的力气,他忍着酸意,挣扎着想要抓住谁,却怎么也动不了,只好憋着哭腔说:“去救、去救许禁少将,求你们了......信我......那里有虫母卵,要赶紧毁灭才行,我、我愿意接受审判......”
“许知游......”他忍不住看向站在最前方的人,哽咽道:“求求你......”
许知游蹲下来,擦掉他脸上的泪:“我们会去处理的,你乖乖跟他们回帝都,好不好?”
林修月强忍着泪意点了下头:“我会听话的。”
许知游摸了摸他的脑袋:“真乖。”
......
林修月以一级战争罪嫌疑人的身份被带上了小型救生舰,前往外太空与主舰汇合,他会被送回帝都,迎接他的是来帝国法庭的审判。
救生舰只够坐四五个人,起飞后,林修月还是忍不住对抓捕他的人说:“我真的不是omega,是有人在算计我。”
谁知坐在对面的一个军部士兵忽然笑了出来。
对方摘下了头盔,露出被掩盖的面容。
看清那张脸,林修月傻住了。
“是我呀,好久不见了,我的绞刑天使,亲爱的,你想我了吗?”
阴冷湿滑的语调,毒蛇般狠毒且充满戾气的眼睛,头盔下的军部士兵不是别人,竟是胡迪!
林修月一下反应过来了,“是你在我身上动的手脚!”
“你有证据吗?”胡迪托腮欣赏着少年眼尾红红的可怜模样,真想舔一舔啊,不知道会不会哭得更厉害。
他打了个响指,迫不及待地想看他更多被欺负到瑟瑟发抖的样子,“这样吧,给你个机会,如果你室友肯为你作证,用他自己的前途和名誉为你做担保,证明你绝对是个alpha,是之前的检测有误,说不定你可以逃过之后的检测,毕竟你们俩都一起住了一年多了,你是不是omega,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凑近,故意恶劣地对着他展示了自己藏在袖口的危险药品:“你知道的,只要检测,你百分百是个omega,omega混进alpha军校是什么罪,下场如何,不用我来告诉你吧?怎么样,我对你够好了吧,没良心的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