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情况他早就经历过一回，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结果同样的场景，法官却说了句他完全没想到的话。
——一份免罪文书。
给他的？谁会给他弄这种东西？
一份早就被人遗忘的文书被翻了出来，同样出席了这场审判的莱恩表情微顿，想起来什么似的，望向旁听席上的黑发少年。
阿谢尔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
法官满头大汗地快速扫视整份文件，紧接着高声道：“担保人是——林修月！”
季绸瞳孔收缩，震惊地看向人群里站着的少年。
法官：“这......按照流程，我们得传唤这位林修月先生......”
“我在这。”
林修月举起手，顶着周围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在季绸的深深的注视下，穿过重重人海，最终站到了他身边。
季绸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直到林修月真的站到了他的身边，他才慌张无措般哽咽了声，手足无措地唤他：“月月？”
莱恩腾地站起身，手掌快要捏碎扶手。
就是这个人，他为了这个人才一直顺从他的命令，连叫他去见魏光都肯去，就为了这个人？就为了这张纸？！
莱恩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他不敢置信地怒道：“林修月，你怎么敢——！！”
他跟凯恩走他都能强忍着保持冷静和理智，可知道林修月为了季绸向他索要了免罪文书，莱恩忽然就崩溃了。
全都是为了这个人！全都是为了这个人！
银发的皇太子就这么红了眼睛。
林修月看着激动到浑身颤抖，给人的感觉分明是快冲过来咬死他，结果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红着眼睛的帝国皇太子，不是很理解。
“我为什么不敢？”他满头雾水，真挚地疑惑了下。他们不是一开始就谈好了这笔交易的吗？这份文书，除了官方这里存着的这份留档，他和莱恩手里不是都还有一份备份吗，他第一天知道这事？
莱恩脸色一白，不行，不能，他不能喜欢别人！
嗫嚅许久，对上林修月清澈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心底那句话。
他嗓音颤着：“这份文书，不能生效，当初你向我保证过，你想保的人绝对不会做对帝国有危害的事！你难道真的打算跟他一同被审判定罪吗！林修月！”
“对，”林修月回答，“如果他有罪，那我和他同罪，我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莱恩殿下。”
“我依旧认为他没有做对不起人类的事，他没有背叛过帝国，也没有背叛过民众。”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向来温和无害的向导在这样一个时刻，出乎所有人意料，掷地有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平和而笃定，眉眼之中没有一丝软弱和动摇。
作为一位塔里培养出的杰出向导，一名士兵，林修月有着自己的判断。
在这样一个时刻，他抛开一切个人感情，以一个来自塔的成熟的引导者的身份，给出了最客观的评价。
不论季绸是为了对那些曾经构陷过他的人复仇，还是真的只是因为他的老师守护人类的教导，才一直驻守在这个没有尽头的循环里，他做到了没让王虫苏醒，就是值得敬佩的英雄，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人类。
他是一位合格的士兵，林修月要把公平和正义还给他。
“我不与真正的罪人同罪，但我绝不会抛弃一个无罪之人。”
向导柔软的心永远无条件向着那些需要给与庇护和帮助的人。
季绸霍然一颤。迟来了许多年的委屈吞没了他，他的眼眶迅速变红，呆呆望着身侧的人，仿佛要把林修月的模样印到灵魂里去。
心底一直徘徊不休侵吞折磨着他，让他永无宁日，无处宣泄的汹涌恨意，竟然就这么因几句简单的话云消雾散了。
检测到他的情绪波动，机甲系统的叹息无声消弭在空气中。
也许在很多年之前，他所需要的，也只是一个愿意相信他的话的人。只是那时，整个世界都不存在这样的人。后来的许多年里，也一直没有出现过。
把一些很可能在场九成人都听不懂的大实话说完，林修月正想说申请重新调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查完了结果也不会变，但至少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先把季绸保下来，然后想办法杀死王虫才是最要紧的。
“月......月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审判席上的人先带着颤抖叫了他的名字。
紧接着，他听到了衣料撕裂的声音。
一种极其微妙又熟悉的波动在他身侧扩散开。
林修月浑身一僵，如同慢放镜头般一点一点木木地转向身侧。
季绸对他牵起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说：“时间到了。”
两对虫族特有的半透明鞘翅从他的脊背上破出，人类圆润的黑色瞳孔转眼变成了金灿灿的竖瞳。
“虫——虫族啊啊啊啊！！！”
四周爆发出一阵尖叫。
有人在逃跑，有人在举起枪对着这边疯狂扫射。
不等林修月反应过来，季绸已经用身体罩住他，鞘翅张开环护在身前，挡下铺天盖地射过来的子弹。他将他牢牢护在胸前，一只手护在林修月的后脑勺上，把人按在怀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震开周围的人，借着空挡揽着林修月的腰飞速冲出集火中心。
阿谢尔站起身，看着飞走的影子，眼中闪过异色。
“竟然是......另一只王虫。”
......
耳边呼啸着风声。
待嘈杂的声音稍停，林修月睁开眼，抱着他的虫族正小心翼翼把他放在屋檐下。
注意到林修月在看他，虫族下意识躲了下，想遮住自己的样子。
林修月扯住了他，神色迷茫：“季绸？”
虫族头顶的触角动了动：“是我。”
“你说的能杀死阿谢尔的办法就是这个？”林修月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触角又飞速动了动：“王虫，能杀死王虫。”
人类太弱小，但现在，他和阿谢尔是同等的力量了。
电光火石间，林修月想起了成为了虫族的弗兰。
加上最近一段时间里，季绸一直缠着他的让他帮他恢复精神力......这两者的共性都是他曾进入过他们的精神海深处给他们疏导过，而他给季绸的疏导则更为深入。
他被他养成了哨兵，他的精神力得到了增长。高阶alpha才有机会成为更高等级的虫族。
“是......我？”
“我之前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我的腺体在一开始受过伤，即使后来系统帮我进行了治疗和修复，曾经受过伤造成的损害仍然让我没法成功成为王虫。”
成为王虫不仅需要是高阶alpha，对精神力的要求同样很高，最后这一环，是由林修月亲手补上的。
季绸依依不舍地亲吻了下他的额头：“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很快就结束了。”
见他要走，林修月用拽住他的袖子，焦急道：“那你会怎么样？”
“你变成王虫了，你杀了他之后还能变回去吗！”
林修月都快哭了。
别的都好说，可是他不想要一只虫子当哨兵啊！这对向导来说审美有点太超前了，他接受不了啊，他还是喜欢人类哨兵！
......
.........为什么他要面对有个虫子哨兵这么奇葩的事啊！
短暂崩溃了一秒，林修月抽噎着把自己收拾好，结果下一秒他刚补好的天又飞速塌了。
睫毛煽动着落下心碎的眼泪：“你，你别死，变不回去的话，虫子......虫子，我需要适应一下，看习惯了就好了呜......”
他总觉得季绸看起来是有去无回了。
“你......你变成王虫之后是不是慢慢就跟弗兰一样不认得我，看到我还要杀我......”林修月越说越伤心。
季绸慌里慌张地给他擦眼泪：“不会，不会杀你，永远不会，什么都忘了也不会忘了你，不会忘记要听你的话。”他一声声保证，伸出手指，为他再次开了一朵玫瑰，最后凑过去吻了下他：“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他后退，翅膀一震消失在眼前，径直奔向阿谢尔所在的位置，徒留空拿着朵玫瑰的林修月抹眼泪。
这可怎么办，就算季绸成功杀掉了阿谢尔，可是他也成了王虫，那后面不是还需要杀他？屠龙者终成恶龙？
终端震动了下，接通之后是沈岚焦急的声音：“不好了，虫潮逼近帝都！”
红色虫潮警报同一时间出现在所有人的终端上。
大面积不详的暗红色从四面八方向屏幕中心那颗旋转的星球逼近。
“怎么会忽然有这么多虫子涌向帝都！”
恰在此时，地面轰然震响。
金发alpha的背后也长出了虫翅，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狠狠冲向那只袭击他的新生王虫。楼宇轰隆塌陷成废墟，硝烟中，那只被困在这里几个纪元的王虫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光线下，他指缝间细若发丝的蛛线忽隐忽现。
终端里响起艾德里安的声音：“是王虫的能力，阿谢尔呼唤了其他虫族，引发了虫潮，但这也太多了......”
遥望那边响动巨大的王虫战场，林修月抹了把脸：“得拦下这些虫族。”
沈岚：“机甲系和军部的人已经去开机甲了，我们能做什么？”
林修月站起来：“之前在沃尔夫星用过的炸弹。”
第92章 乌鸦乌鸦
轰隆。
大地摇动。
一大片阴云从远方迅速逼近, 前一秒头顶还是蓝天白云，下一秒风云色变，凛冽的风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生生刮在皮肤上, 如同刀割。
站在地面上的人有如困兽, 被那片收缩的乌云困在仅存的一片蓝天下，呆呆环望四周。
“那好像...不是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