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不沉沦 第29章

从前的祈云会因为他的存在选择远离,现在还会吗?

在对方决定离开的时候,他明明发现了,明明可以拦,为什么不拦?为什么要成全?……他自己都从不曾得到成全。

姜仪掐断元庭打来的电话,眸中明明灭灭,什么都没说。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坐在飞机上的几个小时,姜仪想,他可以给对方想要的答案。

他有好多话想要说,想要对祈云说。

他要说他的不喜欢,他根本不喜欢元庭,根本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对这所有存在的一切都感到厌倦,厌恶所有的束缚,也厌恶口是心非的自己。

姜仪想说,他反复打着草稿,在内心默念了千万遍。

现在追过去,还都不算晚。祈云看着面冷,其实是最心软,耳根子软的人。他的疏远和冷漠,都只是因为自己的不诚心,只要他足够真诚,他会愿意听的。

omega反复想,所以指腹不断摩挲。这是他从祈云那里学来的,一紧张或者思考问题,就会不自觉的做出这种动作。原本只是称不上逗弄的玩笑,不知不觉的,对他来说,竟然也变成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照着手机上的地址打车过去时,姜仪把自己伪装得很好。他在公共厕所的镜子面前整理仪态,像一名青涩的,等待初恋情人的omega学生。

他仍然记得那一天的天气,意大利没有下雪,空中的风也是温软的,乘着阳光的暖。

这是第一次,姜仪称得上有耐心,在路边飘着落叶的长椅,坐了一整个漫长的下午。

很落俗的,姜仪嗅了嗅衣衫领口的红酒气味。他还是止不住想,见到自己的时候,祈云会做出什么反应呢?姜仪唇角浮出点轻微的笑意,他垂着脑袋,目光落在年老失修的木质板凳,这上面掉了漆,是很旧的设施了。

应该会生气,然后拿着素来面对陌生人的态度,选择无视。或者用那张足够漂亮的,亲起来饱满的唇,说些他觉得难听和刺耳的话,用所谓的刺,将自己围起来。

其实祈云很像一只刺猬,或者一朵漂亮的月季。

多么奇怪的,也不算小的年纪。但他就是能够保持心头的那份柔软,有着近乎天真的澄澈,同尖锐的外表全然相反,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来爱他。

有谁可以不被这份矛盾吸引?姜仪不可以。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吗?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而姜仪最擅长的事,就是学习。他知道,因为他很聪明。但他不去做,总在将人向外推远,这是他的愚蠢。

或许换一种说法,这是他自以为是的聪明。

姜仪从来都不是不懂,他只是残忍。他想的话,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毕竟祈云那么心软,那么好骗。

他甚至不需要姜仪多么坚定地去选择,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被哄好——

“姜诗年来公司了,王家那个竞标是你让给他的?”对面的人语速有点急,像是偷跑出来,话音有些嘈杂,匆匆忙忙的:“你的办公室,他让人搬空了。你现在在哪儿,你爸在找你。”

可姜仪选不了他。

他站起身,骨节快要生生将手机捏碎。屏幕砸在地上,那边的人似乎还在不停讲,但姜仪已经不再听得进去。

他只能隐约听见熟悉的,alpha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好,不用送我。”

然后狼狈地,用力地蹲下身去。红酒的酒气掩盖了原生腺体的信息素,姜仪庆幸起自己的多此一举,就算祈云路过,也只会觉得自己是个醉倒街头的陌生omega。

他不会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造访,也不会知道,离开他的姜仪,过的一点儿都不幸福。

胳膊怎么能拧的过大腿,迎接姜仪的,只有不再属于他的办公位,和那张同自己有着相似脸庞的alpha的嚣张眼神。

那是姜震云的私生子,又在分化成alpha的第二天,被认领回了姜家。

恶心,肮脏,愚蠢。

这是元家对于自己临时毁约的小小惩戒,这就是叫他感到窒息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现实。姜仪要有多忍气吞声,多么卖乖赔笑,才从那些alpha中跻身而出,以一个omega的身份站在这样的位置。

却甚至,或许只需要元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轻飘飘的,能让姜震云转头选择下一位。

他从来没有选择的资本。因为他贪婪,他既要又要,他无法舍弃。如果只是为了那些落不到实处的爱意,姜仪做不到。从母亲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背负上了仇恨,姜仪不能和解,也过不了普通的人生。

他要纸醉金迷,要高高在上,要看着从前耀武扬威的人朝自己摇尾乞怜。他和祈云根本不是一类人。

得到的同时总该伴随失去,姜仪做不了选择,所以他让祈云选。

来年春季,姜仪再一次踏上飞往意大利的飞机。

他扮演了一个足够令人生厌的疯子。没人比他更懂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姜仪感觉自己分裂开去,他想要落泪。

说出那句“我永远不会放过你”的时候,姜仪努力回想,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真真假假的,有谁能分得清。那才是真实的,他压抑的自己,也许。姜仪自己也不懂,祈云转身的那一秒,他到底想要听到什么回答。

如果祈云选择上来抱抱他,他还能放过吗?

不过现实没有如果,姜仪也不是个合适的爱人。他对祈云的感情从不纯粹,他没资格做出这些念想,左右再无交集,爱和恨也没有太大差别。总比相安无事地忘记好上许多。

祈云选择背道而驰,这符合姜仪的目的。

他说了许多恨,也是真的恨了。所以姜仪怎么能不算成功,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他都成功地算计了所有。

——“不认识。”

姜仪骤然睁开眼,整个人从深陷的回忆里抽身而出。他深深喘了口气,犹如迟来的梦魇,活活要将他溺毙。

太无趣了,他放下晃动的酒杯,很随意地扔出去。

装着红酒的杯子摔在大理石地面,发出尖锐难听的响。液体汩汩四散,流淌在地面,姜仪盘腿坐起来,看不出悲喜。

太难受了,他太难受了。他执着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真正把握到手里的时候,姜震云亲手被他送去精神病院的时候,他都一点儿不快乐。

他只感到无趣,原来得到,也是这样痛苦的。

姜仪裸足踩上摔的破碎的酒杯碎片,感受尖锐从脚掌蔓延去刺痛,才终于压抑下胸口震动的闷痛。

不该学什么狗屁意大利语的,还不如听不懂呢。

不认识……他嗤笑一声,去他妈的不认识。姜仪张开双手,任由身子向身后的沙发倒去,后脑勺撞到哪片柔软,弥漫开点疼。

他翻了个身,全然不管脚掌上的鲜血淋漓,摸到扔在一旁的手机,像得到了什么心爱的玩具,笑眼盈盈地,拨通了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喂?”

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alpha兴许是在睡觉,嗓音还带着梦中的哑:“你是?”

“你猜一下。”姜仪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挡住眼睛,看不清神色。有点痒,也疼,他抬手揉了一下,才笑着接上后半句:“真的认不出来吗?祈云。”

“我们今晚才见过的,”他不自觉缩了下脖子,这时候后知后觉地感到冷,也感到流血的疼了:“我是依依啊。”

祈云吸了口气,“……姜仪。”

“好嘛,你又生气了。”姜仪笑了,声音低下去。他换了只手,两只手一起捧着,尖瘦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别生气,我挂了。”

他没再犹豫,说挂就挂。

他们才没有不认识,姜仪曲了下身子。他反驳道,祈云都叫的出他的名字,怎么可能不认识。

◇ 第49章 “恨。”

漆黑的夜幕,只余空调运作同电话被挂断的声响。哦,祈云慢半拍地想,电话挂断只有一声。

多出来的,都不过是他自己,在这个称得上孤寂的夜里,无端生出的错觉。

那是战栗,alpha闭了闭眼,无声吐出口浊气。就算主观上并不像承认,祈云也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他的确忘不掉。

甚至不止是忘不掉。

更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就像现在,祈云无法再次入睡。他犹如陷入极端的平静很久,连自己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却在隔了很久之后,骤然被惊起巨大的波澜。

姜仪举着酒杯,坦然自若朝自己走来的那刻,生理性要泛出的反胃,在瞬间席卷了祈云的整个大脑。

他轻而易举地感到痛苦,光是看见姜仪熟悉的身影,和听到一句简单的声音。

在自以为早已放下,能全然做到坦然面对以后。

祈云很久没有回过江城,往昔的记忆,也一同随着时间掩盖,变得不再清晰。

大部分清醒的时候,祈云并不会想起有关这里的一切。在那次堪称爆发的争吵以后,祈云第一次很有些任性地做出不算理智的举动。

他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把自己关起来,度过了漫长的,全然与外界失联的生活。

而在此之前,祈云还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在起伏的胸口缓过来之后,朝方知宇挤出了个笑:“让你见笑了。”

“不用担心,我没事。”

祈云沉默少时,在方知宇欲言又止的担忧神色里,轻声选择了安抚。

他的确看上去不在意,仿佛刚刚那个在风雪中红着眼眶同人争吵的alpha不是自己。丝毫不被情绪左右似的,甚至可以出色地处理完堆积的公务,将一切繁杂琐碎都处理妥当,才提出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的请求。

方知宇不会忘记,再一次见到祈云,是在半个月之后。

他没太大变化,没有如想象般变得狼狈,也没有瘦的不成人样,甚至气色红润些许,比起失恋后的自我调理,反倒像是真的趁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了假。

谁都察觉不到,或许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但切切实实的,祈云靠着床头,感受心脏的剧烈跳动。他想,事实上,他很难再睡上一个好觉了。

枯坐时的时间流逝格外快,天边泛起鱼肚白。alpha缓慢地眨了下干涩的眼,在生理性眼泪从眼眶坠落之后,才终于迟钝地从床上起身。

他想起决定回国前的最后一晚,金发碧眼的医生正有些严肃地坐在他面前。

“您有属于自己的omega,我的建议是,让他陪您一起配合治疗。”

“祈先生,药剂只能作为辅助,但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再适合吃药了。”医生推了下鼻梁的镜框,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摇摇头,说:“我是您的医生,我希望您能信任我。”信任。

祈云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他徒劳地捏了下拳,感受到指关节的错位声响,依旧是沉默。

这是他换的第五位心理医生,但显而易见,这次的结果仍然失败。他无法重复那天的经历,甚至闭口不谈,关于姜仪这个人。

治疗无疾而终,但面对方知宇的再一次回国邀请,祈云终于点了头。

“不认识。”他说。

如果是真的不认识,那就好了。

而事实上,他们不仅认识,在相隔的两年以后,祈云还是可悲的,能在喧噪人群中,一眼分辨出那个令人可憎的omega。

那样熟悉的调笑眼神,祈云不自觉捏紧杯脚,在短暂的工夫里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成为了姜仪的猎物。

原来是这样的,祈云想。原来这是足够明显的,从一开始,姜仪就没有隐藏过自己的目的。反倒是他自己太愚蠢,所以错把恶趣味当成爱意,弄成如今的模样。

但祈云不再乐意去当任人宰割的猎物。他只想当一个正常人。

可以不用吃药,不用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被重复的梦境所惊醒。难道是他不想忘掉吗?他抬手,很轻抹去额角溢出的冷汗。

头发长得有些长了,发尾堆在颈间,柔软的,刺的有点痒。

“我是依依啊。”听见这声带着黏腻的模糊话语时,祈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顺着肌肤惊起一片,如同在他耳畔诉说,像纠缠不放的,冰冷的蛇。

祈云如鲠在喉,不知隔了多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姜仪。”

他再一次喊出这个名字,带着疲惫,厌烦,和憎恶。

是,他恨。每一个重复梦到姜仪的夜晚里,他的恨意都在加深。他无法放过自己,更没办法像离开江城时自以为是的那样,相安无事的分开。他曾经真的以为,就算当时会难过,情绪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

就算姜仪的存在,曾贯穿过他有限人生里的大半光阴,他也有信心做到——但姜仪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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