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要看看?”他抿紧唇,松开之后沾染上点红,是有些刻意的小动作,祈云尽收眼底。但他没有拆穿,只是盯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无声的。
姜仪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过去,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他低着头,先是向后退了一小步,才轻声说:“不好意思。”
祈云眸子动了动,没想到眼前的omega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道歉来。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掀起眼皮看了眼站在客厅里,偷偷摸摸往这边打量的beta医生,站在原地思索少时,反手拉开了半掩的门。
“说什么呢,”他笑了一下,久违的,姜仪一时间看呆了。
祈云没管姜仪是什么反应,主动牵起omega垂下身后的手。alpha清瘦,但骨架总归是比omega要大,握在手里时,其实刚好能把姜仪的手包在手心。
他睫毛不翘,但很长,直直的落在眼尾。扫过姜仪的那一眼,姜仪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漏掉的那一拍:“这有什么不好意思。”
祈云拉开门,向前走了两步,完全暴露在光亮中了,牵着姜仪一起。他稍稍提高了点音量,这回是足够林晨听得见的声音:“我不想看医生,我没事。下次再看行吗?”
说这些话时,alpha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波动,声调也是平的,但落在姜仪眼里,就是格外的软。他主观地认为这是祈云对他独特的撒娇:“不想吃药,苦。”
姜仪承认自己没出息,他抵抗不了。改变念头最多不过一秒,omega马上改口:“那不看了。”
“你先回去吧。”这句话是对林晨说的。
beta面无表情,实际上后槽牙都快被自己生生咬烂。算了,算了。
他闭着嘴,攥了攥干涩的手,好脾气地应下,很符合形象地叮嘱:“好,那有需要再给我打电话。我就先走了。”
林晨弯下身,很有眼力见地接收到姜仪眼神里的信号,将桌上被翻的有点乱的药品收拾进药箱。他不太看得懂这两个人的操作,说爱好像也爱,说陌生也陌生,疏离又割裂,奇怪得很。
再奇怪也和他没什么关系,林晨内心默念,他什么都没看见,可千万别少了他的钱。
少一分钱他都要去报警。
而那个长相漂亮的alpha像是具有看透人心的能力,目光穿透性的,直直投过来,毫无征兆地:“等一下。”
林晨去提箱子的手于是一个激灵,莫名想起上学时玩手机被老师从窗外抓包的恐惧。
他尬笑两声,决定下次接到姜仪的电话,一定不忘记把价格翻倍。
“还是看看吧,”祈云笑了笑,唇角的弧度不太大,是非常留于表面的客气:“怎么称呼?”
被alpha这么一盯,林晨觉得自己心也跟着一颤了。他直起身子,不忘客客气气地笑,说:“我——”
“他姓林,林晨。”姜仪冷不丁地冒出话来,声音不算大,但足够将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很乖地任由祈云抓着自己的手,微微垂着脑袋,贴在alpha的身侧,说:“你叫他林医生就行。”
祈云成功被吸引去视线,点点头,说:“好。”
“林医生,”alpha还是稍稍笑着,语气淡,是询问的句式,但事实上同于陈述,压根也没给林晨拒绝的机会:“我能看看吗,这个药箱。”
“啊?”林晨下意识想要征求姜仪的意见,眼皮还没抬起来,箱子就先一步被对方打开,尽数暴露在他眼睛底下了。
而做出这些举动的人,显然没有半分认为自己这个行为不妥的想法。他神情泰然自若,骨节分明的指随意拨弄了两下,然后精准地把藏在最底下的针管拨了出来。
透明的针管颜色偏蓝,液体中的气泡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光线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漂亮。
alpha漫不经心的,眸中的情绪似笑非笑,盯了几秒,又重新放了回去。
“怎么了?”姜仪喉头一紧,不过他向来擅长伪装,所以只是做出有些疑惑的模样,轻声说:“哪里不舒服吗?”祈云放下了。
玻璃质地的针管与茶几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声音落在omega胸口,砸出点心惊的水花。
“没,”祈云摇摇头,他扯了下姜仪的手,不重地捏了下,说:“我去洗漱,你们先聊。”
他还是笑着,似乎对空气里的凝固浑然不觉,安抚一般地拍了下omega的手背,转过身走了。
祈云倒是松弛自在,徒留姜仪和林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林晨如芒在背,他无端觉得背后发寒。因为祈云注视那管药剂的眼神,戏谑玩味,看起来毫不在意……他眯了下眼,不自觉多看了两眼祈云走远的背影。
漂亮的人或多或少都要带上点刺,脾气古怪一点也值得包容。这一点林晨一贯认同,毕竟带刺的玫瑰才更能激起人的征服欲。
可比起带刺的玫瑰,林晨感到不适的古怪。
他又想起那个眼神了。光是想到,都要打上一个寒颤,能露出这种神情的人,真的会心甘情愿,被关在这样一座暗不见光的牢笼里吗?
阴森森的,了然于心的。林晨皱了下眉,若有所思:“他应该知道这个。”
姜仪:“知道什么?”
林晨抬手指了下茶几面,那是刚刚被祈云摆上的信息素催生剂,形单影只的,孤零零的,正反着亮到有些刺眼的光。
“催生剂,”beta敛去笑意:“你和他说过吗?”
◇ 第69章 “谎言和放手。”
姜仪反应不过来。他觉得自己脑子大抵是生锈了,所以怎么都转不过弯来。
他指尖发颤,连着心尖一起。这个时候,姜仪才有点理解,什么叫做十指连心了。为什么手没有力气,发抖的却是毫无关联的心脏?
“嗯,提过。”但他理智尚存,用不太在意的口吻说:“应该是在哪看见了,觉得眼熟。”
omega将桌面上的针管收起来,顺手放进口袋,做完这一切,才重新抬起眼,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晨,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对,不对劲。还是奇怪。
林晨拧了下眼,想到姜仪说的“来不及和没时间”,又想到祈云走近时姜仪下意识地紧张,无意识的反应没法骗人,但这和林晨无关。
他言尽于此,各人自有各人自己的选择,林晨不觉得自己有权干涉。他笑了下,说:“没有。”
“嗯,你坐会儿吧。”姜仪点点头,他头有点晕,但是手心里alpha的温度像是还依旧残留,温热的,像是终于带上暖意。他觉得值得,哪怕是假的,也是值得的。
祈云太懂得怎么让姜仪爱他了,姜仪想。他还是那样,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想着在外面给足姜仪体面。
他分明可以不用配合姜仪的,可他愿意牵起姜仪落空的手,愿意主动踏出那扇掩上的门,因为林晨在这。就算是演的,那又怎么样呢?只为了这一刻的安心,姜仪愿意付出一切。
他甚至愿意去死。omega握紧了手,那里的触感还像是未曾消失,足够他再回味一百遍一千遍。应该戴上手套再洗草莓的,这样的话,祈云的触碰还能留的再久一点。
姜仪有点懊恼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半点不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变态,真情实感地遗憾了少时,才又继续将手上的草莓沥干,装进盘子里。
他熟练地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在林晨到达之前就准备好的早餐,刚想要放进微波炉,又顿在空中,放了回去。
其实没所谓,林晨善意隐晦的提醒也好,别的什么都好。姜仪全不在乎,心口的颤栗比起被利用的痛苦,更多的或许是自己并非全然无能的兴奋。
但与此同时的,他仍然感到恐惧。祈云知道的话,是知道什么呢?他会嫌弃靠药物维持的信息素不够纯正吗,会觉得自己满口谎言不够坦诚吗?会觉得自己迟来的忏悔廉价吗?
恐惧因爱而生,姜仪不认为自己可怜。林晨眼里的怜悯其实掩藏得并不好,姜仪只认为自己可恨。他承受的痛苦比不上祈云曾经受过的万分之一,可没人能够怜悯祈云。
因为他们的关系压根见不得光。祈云连被同情的资格都不曾拥有,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过见证者,痛苦的时候永远都是一个人,姜仪不爱他,不心疼他,所以他的痛苦都无人知晓。
可没有说出来的痛,就不是痛了吗?
明明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因为这么一点自愿的事,就能被冠上可怜的标签。姜仪“嘶”了一声,是刀因为走神而切到了手。他想,好可笑。自己可笑,后知后觉的浓重愧意也可笑。
祈云就是太心软了,祈云为什么这么心软?
为什么都到了现在,还不能对他狠一点,连恨都做不到彻底。表面清冷的疏离的,内心又柔软的不像话,还要给他留面子,做出这些妥协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委屈?
姜仪将那点溢出的血珠挤掉了。他把破损的那根手指放在水龙头底下冲,直到发白的肉外翻,不再向外溢血,才伸手关掉。
答案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了,那就是不会。祈云从不心疼自己,他如果心疼自己,还会觉得委屈,就根本不会答应待在这间暗无天日的房里。
是他一边想要关住祈云,一边又想要他追求自由。
这本身就是无解的矛盾命题,千错万错都是姜仪的错。爱情里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可他们这一段迟来的,连磁场都没有对上的劣等爱情里,甚至不曾有过公平。
“嗯,现在好点。”
外面是祈云的平稳的回答,他正襟危坐,靠着沙发扶手,声音是熟悉的好听,直往姜仪耳朵里钻。
“不会,还好。不是特别疼。”祈云换了身衣服,带着毛领的白色毛衣,衬的他看起来柔软,鬓边的碎发因为洗漱被水沾的湿,结成一缕缕的,垂在耳边。“嗯,我知道,我有在吃药。”
“对,”这个问题似乎把他难倒了,所以中间停顿的时间有些长:“……应该是心理原因,我看过了。”
和主观上第一印象判定的不同,林晨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他合上病历本,有点惊奇地发现,相较于姜仪表面装出的好脾气,祈云是个温和的性子。
他不太抗拒,也算得上有问必答,至少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是个性格很好的病人。
“看过什么?”姜仪擦了擦手,没忍住出声插嘴,他把草莓端在祈云面前,眼神贪婪的,就没有离开过alpha的脸:“怎么没听你说过。”
后半句话他刻意压低了音量,林晨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听见。他这回学老实了,不再惦记那盘专属于祈云的草莓,不尴不尬地移开视线,决定单方面结束这场会诊:“后面找个时间来诊所一趟吧,情况我大概了解了。”
“药也下次一起开给你,我就先走了,后面还有事。”林晨礼貌起身,收拾东西刚要走,就被姜仪出声拦住:“一起吃个饭吧。”
omega微微笑了笑,莫名让林晨不寒而栗:“林医生。”
苍天良心,在此之前,姜仪从来没这么叫过他。林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是真的不懂姜仪的想法,但他懂得金钱的力量,所以心甘情愿地改了画风,非常为五斗米而折腰:“啊,那麻烦了。”
姜仪才不管林晨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单纯的卑劣而已,为了想要的,稍微委屈一下别人,本来也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他忽然发现了叫林晨过来,是一个称得上正确的选择。于他而言,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因为祈云会在这时,短暂地表现出爱他。
如同让人上瘾的大麻,姜仪心甘情愿成为无可救药的瘾君子。
和他想的全然相符,祈云无微不至,完全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他闻得见alpha身上干净的香皂气息,姜仪一度想要落泪,因为这种举手投足之间的亲昵,原来祈云没有忘。
他还是知道如何爱一个人,还是那个姜仪所熟悉的,温柔的祈云。
祈云没有变过,是姜仪不懂得珍惜,把那个爱他的祈云亲手弄丢了。是他亲手毁了,他眼瞎心盲,一定要在这时候才能发现从前随处可见的好。也是够贱的。
“我收拾就行,你去休息会儿。”姜仪关上门,很有点虚假地同林晨礼貌告别。他转过身,有些刻意地撞进祈云的怀里,这力度控制得刚好,是个不会疼,但是能感受到触碰的程度。
姜仪的大胆仅限于此,他很快向后撤去,一触即分,觉得身后的疼也半点没有存在感了。
这是他幸福的证明,姜仪乐在其中,并以此为荣:“累不累,刚刚说了那么多话。”
omega的心思太明显了,不过祈云还不至于去揭穿。他收敛起一直扯起的唇角,神色淡下去,其实演戏也挺耗费精力的,祈云忽然想,怪不得姜仪从前总是那样累。
时时刻刻那么戴着面具,每一秒都在扮演着虚假的陌生人,确实有够累的。
其实他从来没见过真实的姜仪,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哦,还是见过的,祈云慢半拍地想,说出那些伤人话语的,将他拿去和宋时微一同类比的,或许就是真实的姜仪。
他爱不上那样的真实,祈云不认为自己有别样的受虐癖。
“你是在发情期吗?”祈云看了眼关上的门,没有理会姜仪撞上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转身坐在沙发上,冷不丁地发问:“他不是为了来给我看病的吧?”
饶是姜仪这个向来说谎不打草稿的老手,也不由得愣住了。他其实想到了祈云会发问,但他也确实想不到,对方会一秒间隙都不给,上一秒还温和地对自己笑,下一秒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发问。
但这也是祈云温柔的一种。
他不爱就是真的不爱,连演戏也明码标价,该多少就多少,明明白白的。姜仪垂了下脑袋,自我说服了这一点,他想,祈云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我看到了,你不用瞒着我。”alpha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憋着,他落落大方,所以才更显得姜仪的猜测卑劣。
姜仪无地自容,他想要钻进地缝,或者哪里都行,至少不要这样。让他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这样无所遁形。太狼狈了,他想,太狼狈了。
祈云没有停下,他自顾自说着自己的想法,平铺直述的,用最简单的语言说着堪称尖锐的质问:“那是信息素催生剂吧?不用骗我,我知道。那东西对身体不好,尤其是omega。”
“你本来身体就差,以后别用了。”他没看姜仪的脸,但凡他说话时抬一下头,都能发现omega的脸色惨白,在听到这些直白的话语之后,血色褪尽。
“我确实需要你的信息素,我回来也是因为医生说了,建议我找自己的omega。”祈云还在说,他声音挺平的,淡淡继续,像是叙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我是心理原因,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在你身边接受治疗。我挺久没睡好觉的了,所以很想休息。”
“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没想到你也会受我影响。”祈云这次抬起头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又一次看向姜仪,姜仪的心跳还是会漏掉一拍,可这一次不是因为心动:“如果我睡觉的代价是你做这些事,那我不希望这样。”
“这不是我的本意,姜仪。”祈云放下搭在腿上,交握在一起的手。他这回笑了,是有点轻松的笑,犹如释怀,让姜仪发自灵魂地感到颤抖:“别伤害自己,这样挺蠢的,也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