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的姚湛空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面色恢复正常,他先将宋磬声带去了一侧的休息室,随后才淡淡一句:“让她进来。”
林秘挂断电话,向宋菱歉意一笑,道:“不好意思宋管家,您请。”
宋菱压根不理他,几步冲到总裁办公室前就将门推开。
姚湛空肃身站在办公桌前,抬头便是宋菱劈头盖脸的指责,“你怎么能这么对少爷?!‘尸骨丢失’这么大的消息,你凭什么瞒着我?就算你准备放下过去开始新生活了,凭借过去的情分也不至于毫不理会吧!少爷如果泉下有知,你有脸面对他吗?!”
她衣服脏乱,裤脚沾满了泥泞,散乱毛躁的头发一看就有日子没打理了,猩红的双眼布满血丝,言语间满是控诉。
可姚湛空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她,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尽了。
比起裴野鹤言辞刻薄的讥讽,姚湛空冰冷而嘲讽的眼神反倒像是更狠辣的耳光,这一巴掌扇在宋菱脸上,让她满腔的愤怒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她甚至从姚湛空的眼神里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句:在少爷的事情上,她根本没有指责姚湛空的资格。
当年……
当年。
随着旧忆在脑海翻涌,宋菱的脸色逐渐惨白,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是了,谁都有资格骂姚湛空,唯独她没有。
是她将死守在山上的姚湛空带回去的;也是她为了自己的前途,用一个骗局吊住了姚湛空的命。
只有她知道,少爷死后,姚湛空本是打算殉情的。
第038章
宋菱不由回想起当年。
少爷失踪的那天, 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她一直在宋家祖宅等着,等着她的少爷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前来赴宴,可她从白天等到黑夜, 从宾客云集等到众人散场, 却始终没有等来宋磬声。
拨去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前去小别墅里探问的佣人也一无所获。
别墅的门是锁着的, 里面是空的,宋磬声和他的三位哨兵都不在里面。
看这情形, 宋少爷应该是故意躲掉了生日宴, 和江凛他们旅游去了。
大家都知道宋少爷不喜欢宋家, 也不喜欢宋家举办的大大小小的聚会, 不然也不会羽翼刚丰就搬出去住,所以刻意躲掉十八岁生日宴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就连宋菱也是这样想的。
她失落地想着:贴身照顾他的自己还是比不上向哨间的灵魂羁绊,十八岁这么重要的成人礼, 出去旅行的时候, 甚至都没知会他一声。
没人想过他们会不会出了意外。
毕竟他们四人中有三位B级哨兵、一位A级向导,加在一起的战斗力非同小可。想在帝都悄无声息地掳走他们,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这样,整个宋家尽心尽力举办的成人宴,最终因为主人翁的缺席而惨淡落幕。
消息传到宋汉章耳朵里,他罕见地发怒摔了杯子, 怒斥他三弟教子无方, 养出宋磬声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而在宋磬声失踪的第七十二个小时, 宋家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报信的管家慌张到忘了敲门,他一把推开书房厚重的木门, 脸色惨白道:“老爷,出事了。”
宋汉章脸色铁青, 正要怒斥他不懂规矩,却听管家又道:“警署的楼署长打来电话,说是要请宋家人去认尸。”
宋汉章皱眉道:“认谁的尸?”
管家嘴唇哆嗦,甚至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他呆愣愣地重复道:“楼署长说看着像宋磬声少爷,但不确定,想请个人去问问。”
最后去验尸的人,是宋磬声的父亲,宋汉铭。
他一脸惊疑地去,痛苦麻木地回。
回来之后就锁上了自己的屋子,不让任何人接近,也不与任何人说话。
还是宋汉章敲开了大门,问了他一句:“孩子的尸体呢?”
宋汉铭心如死灰地抬头望着宋汉章,答非所问道:“完了,什么都没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全成空了。”
他不像死了孩子,倒像是死了会下金蛋的母鸡,绝望是真,痛苦是真,却不是为了宋磬声。
至于尸体,自然还在警署的停尸房里无人认领。
到底是宋家人,他父母不管,宋汉章至少得出面兜底。
可他去的时候,宋磬声的尸骨已经被人认领走了,带他走的人,是他的哨兵€€€€江凛。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宋家人好像不怎么在意,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竟没一个说要彻查一番,好像尸骨被接走了,调查死因的任务也就与宋家无关了。
而对宋菱来说,这一道晴空霹雳,彻底震碎了她的世界。
贴身管家的命运与自己随侍的主人休戚与共,宋磬声一死,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
在得知宋磬声死亡的那一刻,宋菱说不出自己是对未来的绝望更多一些,还是对少爷离世的痛苦更多一些。她只是在得知消息的瞬间便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这一刻,她一直觉得这一切像是梦境。
她的母亲忙中抽身前来看她,几次张口却都无话可说,在生死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她摸了摸宋菱的头,让她早点整理好心情,尽快去少爷坟前送他最后一程。
这话提醒了宋菱。
少爷死得莫名其妙,宋家上下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宋汉铭闭门不出,宋汉章也忙着主持各种族会,偌大一个宋家,死了一个尊贵的嫡少爷,竟没一个人说要为他办葬礼。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凛他们一行三个B级哨兵,宋磬声自己甚至是A级向导,到底是谁能有这般本事,在这等防御下杀了少爷?
宋菱想要打问出宋磬声下葬的地址,可宋家没人知道,宋磬声过去所住的别墅也是空的,她向江凛他们拨去了无数个电话,可没一个被接听,到后来,江凛的手机号码竟然被注销了。
此时距离宋磬声死亡已过了半个多月,宋菱这才意识到自己离了宋磬声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点想要的消息都打问不到。
又过去一星期,她才终于在多方打听下得到了宋磬声的下葬地址,她匆匆赶去,却只在坟前看到了姚湛空。
也是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警署和宋家的人会任由江凛将尸骨带走。
因为在这个年代,法律会为贵族让步,而贵族的成就则仰仗于顶尖的哨兵和向导。
如果说A级是荣誉勋章,那么S级就是掌管杀伐的权杖。
所以当宋菱得知眼前的男人已经成功晋级到S级时,那些质问与同悲,忽然变成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敬畏。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顶着S级哨兵的压制力,向姚湛空问道:“少爷他……是怎么死的?”
姚湛空烂醉如泥,压根听不清宋菱在说什么,他只是瘫在墓碑前,一手拎着酒瓶,另一手半抱着墓碑,一句又一句,如梦呓般唤着:“声声……声声……”
眼看从姚湛空嘴里问不出什么消息,宋菱只好再去联系另外两人。
可她找了一圈,却只在位于深山的破败庙宇里看到了容貌大变的裴野鹤。
他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淡金色的短发乱糟糟地散着,身上一件灰黄色的袈裟,手里捧着台莲花外观的长明灯,正坐在古旧的天地坛里焚香祷告。
他念着颠三倒四的悼词,时不时还夹杂着两句术士们教他的招魂语。整个人没了理智,也没了判断力,任由一群招摇撞骗的术士们将他哄至深山,砸下大笔钱财换取所谓的招魂重生术。
裴野鹤疯了,江凛失踪了。
她只能回头再去找姚湛空。
可姚湛空酒不离身,压根没有清醒的时候,宋菱数次苦口婆心地劝他,说他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不吃不喝的灌酒,可姚湛空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眼前这一方碑。
到最后,告诉她宋磬声死因的人,是她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宋汉铭身边的管家,自然也探问出了宋磬声的死因。
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意外。
宋菱茫然道:“意外?什么样的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能悄无声息地害死身负A级天赋的向导?
宋母叹了口气,不无可惜道:“小少爷为姚湛空他们做疏导的时候,被意外升级的三人吸干了向导之力,晋级是个漫长的过程,昏迷两三天也是有的。姚湛空他们在密室里昏睡,而离开密室,前来宋家赴宴的小少爷却遇到了匪徒。”
“少爷没了向导之力,身边又没有哨兵做保镖,遇上入室抢劫的贼人……”
其下场可想而知。
“阿菱……”宋母摸着她的长发叹息道:“你要想开点。人证、物证、时间线,全都对上了,警署也已经做过痕迹比对了,这确实是一场谁也没想到的意外。”
“不可能。”宋菱直觉否认道:“如果求财,给钱就是了;如果是求色,少爷也绝不是为了保全贞操而反抗丢命的人。为什么……什么样的匪徒能要了少爷的命?”
宋母叹息道:“亡命徒。”
不幸之所以被称作不幸,就是因为在它切实砸在人头上时,没人会觉得自己会是不幸运的那一个,宋母望着不愿接受现实的女儿,心里也很惋惜,她道:“阿菱,警署已经核实过了,他们不要钱也不谋色,图的就是杀人时的刺激。”
宋菱始终不肯相信,她尖声问道:“人呢?他们人呢?!在警署吗?”
“死了,江凛杀的。”宋母补充道:“江凛是第一个醒来的,他将少爷的尸骨收敛到殡仪馆暂时安置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七个人,为小少爷报仇。”
第039章
事情已经定性, 大仇也已经报了。
看上去,尘埃都落定了。
对宋菱来说,她的人生似乎也已经随着少爷的死去而结束了。
像他们这样的贴身管家, 从一开始就是按照主人的未来规划设定的, 离了宋磬声,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重新启用她。
抛开这一切不提, 她始终不相信少爷会不明不白的死于一场意外。
江凛失踪,下落不明。
裴野鹤神志不清, 整日沉溺于招魂重生之术。
姚湛空则一副要在坟前长眠的态度, 看上去也和废人差不多。
唯一一个在悲痛中打起精神, 试图找出更多疑点与线索的人, 是宋菱。
可她越深挖,得到的线索就越清晰地指向意外,无论怎么查, 都没有第二种可能。
在山下为真相奔波的间隙, 宋菱总是会回到山上去,回到宋磬声的墓前, 和她的少爷好好说会话。
可那一夜,她刚去,便看到了在宋磬声墓碑前割腕的姚湛空。
三阶白色大理石地砖由同色系的半圆环抱而塑,姚湛空侧躺在石阶上, 闭眼阖目, 修长的大腿搭在地上, 像是搁浅上岸的人鱼。
他一手半抱着墓碑,另一只割痕交错的小臂随意垂落, 一股股的血流汇成一道纤细而蜿蜒的血线,在地面上凝成一滩暗色的半凝固血浆。